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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间干了两日路,本想这顾言年一副书生模样,定然是吃不得苦的,不想这两日风餐露宿也未有半分怨言,也不见几分疲累。我从树上下来,用脚踹踹靠在树干上酣睡的顾言年,脚尖方触及他腰腹,他便猛然睁眼,黑幽幽的眼睛里闪烁着戒备和警惕,我不在意,只开口道:“起来,赶路,中午便能到溯治。”
他应承一声,去踹旁边的小厮。两日来,我也听闻他叫过他名字,这小厮叫修远,倒是文雅得很,取得是屈父子那句“路漫漫其修远兮”。我总不相信他俩并非断臂,诚然有哪个家仆要让主人喊自己起床呢?故而,同顾言年一路共骑一匹马,让我很是放心。
我先寻了个小溪,让我们三人能清洁清洁,至少入城之时不那么狼狈,像山里来的野人。两匹马的脚程不错,果在中午到了溯治。
我既是得了人家钱财,自然需得征求人家的意见,于是侧脸问身后的顾言年。“你俩要不要在此处游玩,若要的话,可在此处留个几日,我们便去前边的云水客栈留住。若你俩急着回去,便直接赶路。”昨儿个路途上,我瞧见易先生的信鸽,吹了哨子待鸽子飞下取了信,果然师父知道我去了何处,易先生说师父并未生气,故而让我不必担忧,还道让我沿途多玩几日,他与师父去了仙流山同玄道大师叙旧,半月后方回来。我便不着急着赶路,想来他俩因着身份,在府内定不能放肆同游,如今让他俩浓情蜜意一番,我亦算是半个红娘了。
顾言年想了想,勾唇便笑了,笑得极是春光灿烂,我猜想也是因着能同修远一道亲密共游,让他如此高兴。这笑容引得身边不少姑娘都侧目相看,我偷偷去瞥修远的脸色,倒是一派轻松,果然情比金坚。“既是难得来一趟,不若便玩两日,可耽误十三你的行程?”
十三这名字,听他用带着点糯软南音念来,实在是比平日里隔壁村的猪肉李叫得好听多了。我虽不是冷淡之人,但对人总有几分戒备,这几日肯让他这么喊我,不过是贪,这多年来,这般唤我,也就顾言年的南音近似我阿娘江南水生的甜糯。
“不耽误,那便去客栈吧。”我回了脸,勒勒缰绳,又往云水而去,期间又往修远那边瞧了几眼。这几日我也没少瞧他,怎说我同顾言年还是挨的近得很,他也未露半分醋意,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顾言年喜欢男人,我这个女人实在何足挂齿。
木雕的招牌挂在云水客栈之上,我抬首,还是看到几分风尘,思绪忽地散了,店里小二上前招呼,接了缰绳,我回了神,撩衫往里面走,顾言年和修远跟在后边。
木桌还是那木桌,长凳还是那长凳,不过经历十二年,已有了岁月的斑驳,我忽而有想哭的念头,既是有这近一月的时间,我便一路慢慢走回去吧,一路去看看,当年,在我失离爹娘,凄惨悲苦之时,那些予我吃食,予我衣衫,予我睡房的好人们。
顾言年许是瞧我不对劲,手拉住我袖边。“十三,怎么了?莫不是这酒家有问题?”我让他说得哭笑不得,身边小二还未走,闻言自是解释起来,我摆摆手:“不过想到过去。”后又觉不妥,怎觉得他和我很熟似的,我何时同他这般亲近了?
“我要吃牛肉。”对面修远冷冷出声,我愣了愣,惊异地瞧着他,这还是第一次,这一路上第一次听见修远开口。这有钱人家果然不同,连家仆都是长相俊秀,声音悦耳之人,想来也是,谁愿家中贴身服侍的是个丑八怪呢,晨早听见一把残嗓子叫你起床,只怕是觉着被梦魇住了。
反正花的也非我的银两,便向小二要了点家常小菜,总是有修远要的牛肉的。
拿了桌上的茶,顺便给两人倒了,突兀有种我才是他俩的家仆之感。“这样的酒家还有碧螺春?”顾言年抿口茶,惊喜地道,我闻言一愣,端杯饮了口,果然是上等的碧螺春。眉间一紧,我再去仔细去看掌柜,果然已非旧人。
不对,云水不过一家小小客栈,又怎会有这样上等的碧螺春,若说有人收了这铺子,又为何不更名,况且云水并非赚得很,又有什么人才会去收这样一个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