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
三月初，正是春意最浓之时。此日常州细雨纷纷，湿了花草，润了泥土。雨并不大，纤纤细细如若游丝，便是沾上衣襟也难见得水迹。空气里有泥土的芬芳，烟雨氤氲了远处的草地。燕子低飞掠过新柳，在柔枝中啾啁。
展昭坐在树下，眯着眼看远处水牛缓缓而行——今天先生不来教书，闲着没事，爹爹叫他出来放牛。不过与其说是他在放牛，倒不如说牛在放他。
恍惚听见远处有人叫他，便回过头，顺着声音来源找过去，果然，那个小小的白色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水牛向树下看了看，低头又啃了几口嫩草，慢慢走远了。
那白影近了，展昭仰头看他。他坐着，却并不比此刻站着的白玉堂矮多少。两个都是垂鬓之年的孩子，小小的，矮矮的，脸上还带着几许婴儿肥。
白玉堂伸手拉起他，对他道：“展伯叫我来找你。”
手心里的手指有些凉，白玉堂捏捏展昭的手，又将手指往展昭衣领中探了探，试了试衣服的厚度，嘟囔道：“你穿得很薄。”
展昭怕痒，微微仰起脖子避开，摊手道：“我没想到今天会下雨。”
“怎么不回去？”白玉堂道，“展伯担心雨下得大，还叫我带件蓑衣给你。”说罢指指臂弯里一件青绿蓑衣，正要给他披上，却想起自己来时似乎也未添衣，又不确定地问了他一句，“要穿吗？”
展昭摇摇头：“不了。树下没有雨。”
白玉堂没有松开手，道：“不是叫你添衣，是展伯叫你回去，有人找你。”
“找我？”展昭有点疑惑，“我？”
“是，”白玉堂点点头，“本来要差忠伯，正好我也要过来找你，便没叫忠伯跑这一趟。咱们快些回去吧，找你的似乎是个老头。”
“老头？”展昭微微睁大眼睛，原本就大的眼睛这么一睁，乌溜溜得活似猫儿眼。
白玉堂伸手盖上展昭的眼睛：“知道你眼睛大，别瞪了，走吧！”
“那牛……”
“别管了。”
白玉堂握着展昭的手微微用力，展昭只好顺着他的力道，沿着白玉堂来的方向往回走。白玉堂道：“猫儿今儿中午去我家，阿嫂今天中午亲自做鲤鱼。”
展昭摇摇头：“我不会吃鲤鱼——鱼有刺，会扎到。”
白玉堂皱眉：“还有酥饼，豆糕……”
满意地听见展昭咽了口水，白玉堂又道：“乌梅汤……很多。”
“我去。”展昭点点头。
白玉堂的眉梢立刻舒展开，一双狭长的凤目笑得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卷翘而浓密。那时候白玉堂的眉还没有那么浓，仿佛是画淡了的画笔描上那么轻轻的一笔。一笑起来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纯粹孩子的笑容。
那天中午白玉堂到底没等到展昭来吃鲤鱼，闷闷地将胭脂瓣般地鱼尾放在口中吮。金色的汤汁沾上了嘴角，白玉堂舔去，甜美无比，是他最爱的味道。

一天的细雨到了晚间竟酝酿成了雷雨。
春雷已动，蛰虫皆出。惊蛰早过，这却是第一场春雷。
白玉堂按先生的要求习了几帖字便早早睡下了，丫鬟鸣佩知白玉堂一向不怕打雷，便也不陪他，执了灯笼往厨房走。
刚拐过走廊，便看见那头白福领着个小小的人向这边走来。白福一见是她，便把她叫了过来。
鸣佩一见是展昭，便道：“二少爷睡下啦。”
展昭眼神一晃，抿抿嘴道：“我想见他。”
白福道：“鸣佩，二少爷睡熟了？没睡便带展少爷过去。”说罢把展昭的手递给鸣佩。
鸣佩牵过展昭，笑吟吟道：“今晚也别走了，跟二少爷一起睡。吃过消夜了？饿不饿？我给你弄点？”
“没吃，我不饿。”展昭抬头看他，一双乌漆漆的眸子被烛火映得亮闪闪的。
鸣佩看了心里欢喜，抿嘴笑道：“得啦，二少爷给你留了半尾鲤鱼，怕凉了，一直在锅里煨着呢。我看二少爷睡下了，想你大约不来了，正要端走呢，这下正好，你还是来啦。”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鸣佩道：“展少爷进去吧，想来二少爷还没睡着呢，我去给你端鱼去。”
鸣佩推开了门，自己往厨房去了。
展昭跨了进去，带上了门。
床上的白玉堂听见动静，坐起来道：“猫儿？”
“嗯。”展昭爬上凳子，够过桌子上的火折子，想把灯点上。但毕竟没怎么用过这玩意，火折子上那星火怎么都吹不起来。白玉堂见了急忙下床道：“你别烧着手了。”
夺过来放在一边，白玉堂没继续点，他也不会用这东西。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白玉堂开口问道：“猫儿，你怎么才来？”
展昭没有回答他，手指在桌子上无意地摩擦，手下不是坚硬的檀木的触感，而是微微粗糙的宣纸。
“这是什么？”展昭拿起那宣纸，抖开，宣纸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习的字。”白玉堂打了个呵欠，刚才迷迷瞪瞪间被吵醒，他还有些困。
“写的什么？”展昭又问。
“诗经。”白玉堂道，“无羊，就写到‘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糇’——‘糇’我还不太会写。”
“哦。”展昭默默回忆这句话什么意思，又不说话了。
白玉堂在一片黑暗里摩挲到展昭的手，拉了拉：“怎么不说话？”
“嗯……”展昭道，“鸣佩姐让我今天和你睡。”
“好啊。”白玉堂觉得展昭再不吭声他就真的要睡着了，听到要睡觉，立刻应了一句。
白玉堂从凳子上下来，正想拉着展昭回到床上，门却忽然响了。
鸣佩敲了敲门，推门进来。
“展少爷，二少爷给你留的鱼。”鸣佩笑笑地把鱼放桌子上，还有两碟小点心，但都没有多少。
“晚了，展少爷别吃太多，不然明天肚子不舒服。”鸣佩放下手中的托盘点了灯，将两双筷子并两个碗放到桌上，鸣佩嘱了句小心鱼刺，又退了出去。
煨了半日的鱼看上去有些蔫蔫的，不过料倒是浸得更足，有些发暗的金黄在灯光下看上去依然诱人。展昭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一口咬下去。
白玉堂刚要提醒他有鱼刺，就听见展昭“哎哟”一声——得，真扎到了。
疼是真疼，所幸并未扎进去。展昭伸出被扎的舌头，向白玉堂道：“我说过我不会吃鱼。”
白玉堂拉过凳子，坐在展昭旁边嘟囔道：“你该说你笨。”说罢拿起展昭的筷子，把剩下的鱼大分解成几块，就着灯光挑出了能看见的鱼刺。夹起一块，递到展昭嘴边。
“你慢点嚼，有刺就吐出来，咽下去会噎死。”
白玉堂一手摊开放在展昭下颌，接住不断滴落的汤汁，不让滴到展昭衣服上。展昭犹豫了一下，舌尖依然在疼，他不确定要不要吃。
“张嘴，噎不死你。”白玉堂又把筷子往展昭嘴边递了递。展昭还没来得及纠结到底会不会噎死，就被强塞了块鱼肉。
展昭嚼得很慢，非常慢，随时准备被扎。然而直到他咽下去，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刺痛。
白玉堂看他咽下去了，才收回了手，颇不以为然地道：“看吧，噎不死你——好吃么？”
“嗯。”是真的好吃。
这一番折腾，白玉堂也忘了困了。坐在一边看着展昭小心翼翼地吃鱼，汤汁太多，展昭吃得满嘴都是。
白玉堂用没沾上汤汁的手在身上翻找帕子，这才想起身上是中衣，可又不想让展昭带着一脸汤汁睡他的床。思索了一下，对展昭道：“你过来。”
展昭回过头，还没弄清楚白玉堂为何叫他，就看见白玉堂的脸贴了过来。
先是温热湿润的呼吸吹到了他脸上，展昭还未及反应，唇上一热一软——白玉堂伸出舌尖，顺着他的唇线极快地扫了一下，舌尖微卷，汤汁便随之被抹去。
展昭看着他，白玉堂也看着他。白玉堂忽然道：“还没弄干净。”还想再贴过来，展昭却自己抬手，用手背擦了干净。
白玉堂看着他的手道：“那你自己舔干净吧。”说罢就把自己的手往嘴里放，想舔净手上的汤汁，展昭急忙拍他的手：“别舔手，脏。”
白玉堂本来懒得再出去叫人打水，不过现在在出去叫人和弄脏床之间权衡了一下，还是出去叫了鸣佩。
鸣佩进来，收拾走桌子上的东西。两个小东西已经拉着手爬上床了。
于是鸣佩吹熄了灯，退了出去。
白玉堂帮展昭拽掉腰带，叠好了衣裳放在床角，拉过被子裹住了两人。
“睡吧猫儿。”白玉堂闭上眼睛，刚才他已经困了，这会儿犯困得很快。
展昭静了一会，忽然推了推白玉堂。
“嗯？”白玉堂显然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个单音。
“白玉堂，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哦。”白玉堂翻了个身，“去哪？”
“我不知道。”
“几时回来。”
“我不知道。”
“……”白玉堂又翻了回来，手臂无意识间轻轻搭上展昭的肩膀，“问清楚了再告诉我。”
这句话他说得越来越小声，最后一个字音落地，他已经沉沉睡去。
窗外忽然一阵春雷轰鸣，雨势骤然变大。展昭感觉到肩上的手臂紧了紧，白玉堂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猫儿别怕。”

妈蛋，度娘竟然抽了我半页楼……再也不相信新号神马的了……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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