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江宁府东郊有个大杂院, 是卖肉的屠户郭大勇的祖产, 尽管郭大勇这个人胆子又小, 脑子也不灵光, 却胜在心眼好, 他的大杂院从不收租金, 慢慢的就住满了苦哈哈的人们。
这天大家都聚在院子里, 你三五个铜板, 我一两分银子地往一个黑陶罐里凑钱, 院里住的阿义儿子病了, 大家给他凑钱替孩子看病。
正忙乎着, 院外来了几个人, 当先一人不到三十的年纪, 穿一件青色绸袍, 外罩黑色轻纱,头戴紫色丝绒小帽, 正中镶有一块美玉, 手拿折扇, 大摇大摆地走进大杂院, 身后跟着七八个家仆, 正是这江宁府势力最大的富商, 西门家的西门英。进了院子, 家仆搬过一条长凳请西门英坐了, 他更不搭话, 只向管家略点了点头。
大院里的人被来人气势所压, 聚拢在一起, 不安地打量着他们。 身穿土黄长袍的管家得了西门英的暗示, 走到院子中央, 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扫了眼前众人一眼, 拿腔拿调地开口了, “郭大勇欠我们公子的一百两今天到期, 这是借据”他抖了抖手里的纸, 又收回到怀里, “不过我想他也还不出, 所以我们公子今天就亲自出马来接收这个大杂院, 你们要住也可以, 乖乖给我交租, 要不然就滚出去!”大院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 阿义望望身后, 大勇和七哥都不在, 大家都没了主意, 只好说:“郭大勇去驿馆等信, 很快就回来。”管家可没那个耐心等人, 他撇了一眼阿义手里装钱的陶罐, “我看你们已经把租金都准备好了嘛,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没说完, 一伸手把阿义手里的陶罐抢了过去。 阿义急了, 这可是大家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儿子的救命钱, 无论如何也得要回来。 可是面对强势的西门英, 阿义除了跪倒哀求别无他法。 管家上来一脚把阿义踢倒, 身后的家仆也冲了上来。
“放肆!”西门英一声喝, 家仆们都退了回去。 “这位大叔”,西门英走上几步扶起阿义,阿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惊疑不定。 西门英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瞧你的样子, 连我西门家的狗都不如, 你儿子跟着你过这种日子,倒不如死了还干净!”说到最后一句, 西门英满脸鄙夷和冷酷, 折扇一摆回头就走。 百灵实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西门英也不着恼, 吩咐手下“拆!”顿时大院的人们和西门家的家仆打成一团。
正在一片混乱的时候, 邱七和艳秋赶了回来。 邱七知道是大勇欠了西门家的钱, 马上掏出一百两银票, 西门英眼珠子一转, 借口邱七的钱不干净, 不仅不收还咒他的儿子早死, 这可踩了邱七的痛脚,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只是实力悬殊, 没几下就被西门英踩在脚下。
西门英喝住了混战的人群, 指指脚下的邱七, “你们的七哥已经被我踩在脚下, 现在就是给我一千两我也不要, 我要改造这个大杂院, 来人啊, 给我烧, 谁要不滚就一起烧死。”
邱七被西门英踩住了胸口, 挣扎不起来, 听说要烧房子, 急得直哀求, 西门英弯下身子冷笑道:“你现在求我也没用, 倒不如求求皇天吧!”话音未落, 院外传来一声断喝“黄天霸在此!”随着声音走进来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正是来江宁送信的黄天霸,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大杂院的主人郭大勇。
黄天霸环视了一下四周, 冷冷的问道:“是谁说要烧房子的?”
西门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看那青年动作敏捷,手拿大刀, 显然不是易于之辈, 不过欺他人单势孤, 这大杂院又势在必得, 一咬牙, 吩咐手下, “谁敢拦着我烧房子, 给我打!”
黄天霸武艺高强, 久经战场, 哪儿把这几个家仆放在眼里, 不过三两个回合, 一众西门家仆全被打倒。 西门英被黄天霸轻轻一推, 已经倒在地上, 锵郎一声宝刀出鞘, 对这种仗势欺人, 为祸乡里的土豪劣绅黄天霸恨之入骨。 西门英狼狈不堪, 口里兀自叫道:“打的好,打的好!”黄天霸也不理他, 宝刀一翻,喝道“你是想提走一百两, 还是想提走你的头!”西门英恨恨道:“大侠客, 杀吧, 你杀了我, 这儿的人都是从犯, 大家一起住到官府里去, 也不用睡大街了。”黄天霸没想到西门英是这么个狡诈人物, 他又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 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僵持中, 邱七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说到官府, 我倒有个办法,听说刚到任了个新知府, 叫施世纶, 是个清官, 他肯定能秉公处理。 ”他掏出刚才的一百两银票, 叫过郭大勇, “你的借据是今天到期吧, 今天好像还没过完, 还钱还来得及”, 黄天霸一看此人三言两语打破了僵局, 一边心里暗暗称赞, 一边把西门英从地上拉起来,却用刀逼住他, 令他不敢妄动。 邱七把银票塞在西门英怀里, 转头问道:“那个借据呢?“ 众人指着管家七嘴八舌, “那里那里”, 管家无奈拿出借据, 郭大勇看了把它撕了个粉碎。
黄天霸放开西门英, “现在你们互不相欠, 你可以走了。”西门英回头盯着黄天霸, 眼里充满怨毒, 黄天霸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 西门英带着家仆恨恨而去。
看着西门英灰溜溜的离开了, 大院里一片欢腾。 大家感谢黄天霸拔刀相助, 听说他是来江宁送信, 都争着要给他带路, 可是一听信是送给江宁都统不禁胆怯, 都缩了回去。 邱七听说信是给江宁都统邱云长的, 不禁暗暗叫苦, 只好请黄天霸屋内少坐, 声称自己认得那邱云长, 愿意代劳。 可是黄天霸却不依, 坚持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 要把信亲自交给邱云长。 邱七无奈, 承认自己就是那信上的邱云长。 黄天霸吃了一惊, 上下打量邱七, 眼前之人一身短衫裤褂, 怎么看都是一市井之徒, 哪里和江宁都统扯得上半分关系。
眼见黄天霸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邱七只好全盘托出。 黄天霸终于信了几分, 却又诧异为何邱七会对儿子假称自己是江宁都统, 在他眼里, 给满清鞑子当官, 还是个武官, 就是鹰犬, 是走狗, 不是个东西, 还不如当个骗子, 好歹也是人。艳秋可不懂这些, 她担心凤生的来信会带来麻烦。 黄天霸见眼前之人虽不是江宁都统邱云长, 却肯定是邱凤生的爹, 也只好打袖筒里取出信递给邱七。
邱七拆开信一看,一叠连声的叫道:“完了,完了。。。”艳秋不识字,在旁边干着急,忙着问是怎么了,邱七说凤生要来看自己,艳秋一听,也变了颜色,急得直跺脚。黄天霸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言:“你儿子要来看你,是喜事啊!?”邱七呐呐,艳秋急了,“你是要给他个做官的爹呢?还是个做骗子的爹?做官的爹要摆大排场,你那一百两统统给大勇还了债了呀!”邱七也急得手足无措,只是喃喃道:“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