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骨高汤熬了一整夜,香味溢得卧房里都闻得到,煮上两碗面片汤,鲜美饱肚又暖身。
吃罢早饭,胡十一怕带小仙出门太引人注意,费了好大劲才让他肯独自留在家里,自己出门去买好东西又到布行去,多花一倍的价钱换了素净稳重些的料子把衣衫重新定了。包大姐嘴溜,又是开茶馆的,一路上有相熟的人看见胡十一都要拿他打趣:“十一啊!儿子没咯!”
胡十一初时还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被逗多了就恼起来:“去去去!信不我等拜年的时候带着凤哥儿挨个去你们家里转一圈!以后你们家里媳妇丫头都得天天往我那儿钻!”
大家这才哄笑着散了。
胡十一走回家,离门口还有十来步远呢,侧门就开了,小仙拿着门闩巴巴地往外看,胡十一赶紧小跑两步上去,从怀里掏了糖糕出来哄他。
饭馆做生意的时候,小仙还是在胡十一身后跟进根出,胡十一发现他已经不馋灶火,也不会弄熄手炉了,还能帮把手控火,要旺要熄都只一眨眼的事儿,比添柴抽柴方便多了。有常来店里嘴刁的,也夸胡十一的菜火候掌得精到,越做越好了。
转眼就是小年,汪二家和往年一样在这天多送了两倍的份量,胡记饭馆下午才开门,不做菜,只卖熟食。三十只烧鸡,十几挂卤好的肉,几大锅高汤,都是给大家买回去祭灶和过年的,不到天黑就卖的一干二净。小年往后直到来年上元,店铺都是要关门歇业好生过年的。
辛苦一天,准备打烊的时候,布行做的新衣裳新鞋子也送来了,胡十一舍得出钱,挑的都是好料,人家做得也上心,针脚细致不说,边边角角还绣了点纹样,穿上身别提多漂亮,别说什么有钱公子,就算是道行高深的狐大仙都没他好看,胡十一美得绕着小仙连转了三圈。
第二天早上,汪二家来送今年最后一趟肉,除了和往年一样的三十只鸡和整头猪之外,胡十一又多要了两只羊和一大筐蛋。结完账互相道声吉祥话,大家来年都生意兴隆。
胡十一前几日就屯了不少白菜酸菜,人家家里晾好的菜干也求了些回来,又买了两坛子甜米酒,留着过年吃。中午用砂锅熬了什锦鲜粥简单吃一顿,下午忙着把肉分开几份,留出自己吃的,要腌的腌要晾的晾要冻的就直接放在外头。余下的都是给狐狸们的,也分出几份来,最多的一份除夕才带上山,让它们也吃顿年饭。
差不多忙活完,天还没黑透,小仙一直在边上不停嘴地吃零食,胡十一觉得吃晚饭有点早,索性上山一趟,又怕回来太晚饿着,就摊了两个蛋饼,裹上肉丝葱段嫩菜叶子,给小仙揣在怀里捂着。小仙抹抹嘴,拍拍身上的点心渣儿,把包袱拿来自己提着。他现在长本事了,和胡十一牵着一起,连胡十一也不会一脚踩一个雪坑了,走起来轻轻松松的。
走到那个小山坳里,两人听见风里有什么声音,呜呜咽咽,鬼哭似的,渗得人一身鸡皮疙瘩,却是从那块冰面上传来的。
(二十)
这期间下过两场大雪,冰面早被后来的积雪盖上了,走上去只要小心点儿也不会滑脚,胡十一牵着小仙过去一看,是个人在那儿,蹲在地上,一身臭烘烘的酒气 ,哭得呜呜咽咽的。
再走近点仔细一看,居然是前些天来家里捣乱的那孙子,换了身翠绿织金的袍子,看起来跟条菜青虫似的,也不知道在这儿哭了多久,鼻涕眼泪和酒水雪水糊在衣服上,前襟袖子下摆都冻成了冰壳。
“呜呜呜……”那人哭得打嗝,看见有人来,便伸手去扯小仙的袍角,也不知到底是醉是醒:“凤依……”
胡十一赶紧拦在前面,一脚把他手踩下去。
那人或许是真喝高了,缩回手去仍在哭:“呜呜呜……我把凤依弄丢了,他们也不理我了……呜……梧桐扇也弄坏了……找不到了……呜呜呜……”
他越哭越伤心,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凤依啊……呜——你以前从来不怪我的啊……呜呜呜……扇子坏了也还给我罢,多少是个念想……呜呜……我真的无心害你的……”
他的模样实在狼狈,看着也有几分可怜,但胡十一回头看看小仙——小仙似乎尚未明状况,一边好奇地打量菜青虫一边吃着蛋饼卷子,腮帮子鼓鼓的——顿时什么恻隐心都没了,心里想到:这孙子当真会做戏,分明是小凤凰的东西,弄坏了还有脸来讨要,真是贪得无厌。一时怒从心头起,从包袱里抽出根猪腿,砰咚一下把他砸进雪里。
“呸呸!害人活该!”胡十一拉着小仙转身便走。
“活该。”小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蛋饼给胡十一,还是热乎的:“好吃。”
“你自己吃。”胡十一笑眯眯地把猪腿放回去:“好吃下回再做。”
“嗯。”小仙挎好包裹,继续吃。
狐狸们很靠谱,吃过肉就引着胡十一找到一个大蛇窝子,刨开一个口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足有上百条,不少都是圆滚滚的,因为天冷,惊醒了也是傻不啦叽的,只慢吞吞地蠕动伸展一下。胡十一喜出望外,挑着长得肥的拎出来十来条,用包袱皮儿裹了,带回去可以养在院子里,随时都有新鲜的吃。
他抓蛇的时候小仙蹲在坑边看,嘴里还念念有词:“花的比黑的好吃、肥的比细的好吃、尖头的比圆头的好吃……”
胡十一乐得直笑:这还是个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