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青吏作品集/作者Lofter：左轮

【犀照】
警告：文风十分矫情。五公子没被我写成龙子，而是写成了聋子- =
冬青。冬青。
他缺了酒钱便抖一抖那翠绿的伞，央求青年寻个殷实人家去作乱。青年坐在伞下与他讨价还价，你先给我烧点纸钱。
到了傍晚，青年便去了。阴风大作黄纸翩翩，吓得屋主度夜如年。第二日他便扎了南华巾，拎了桃木剑，到人家门口指指点点。
大师快请进，快请进。
他总是这样被人迎进去，屋主惨白着脸，吩咐下人为他摆上糕点蜜饯。他先推辞几句，然后放低了声音凑到屋主耳边，道出这屋子里闹的是什么鬼，值多少价钱。
贫道和您有缘，若是遇了别人，这价钱定会翻上一番。
他舞起剑来是凌厉的，就是念念叨叨有些好笑。奈何屋主面如土灰地在一旁看着，他也就只能绷着脸那么念着，什么过路神仙，阎王十殿。念叨够了他就踢那竖在香案边的油纸伞一脚，院子里适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哀嚎，像是猛鬼化为千风时的临终惨叫。
事后他得了钱，背着剑，拎着伞。掂量着钱袋的份量估摸着何时再次行骗。
青年耐不住寂寞撑开了伞，在阴影里惨白着一张俊脸，声音如冬日的风一般带着凉气在舌尖打转，赵吏，说好的纸钱。
鬼市还未开，你急什么？他嘴上这样推脱，却还是席地而坐。一张张黄纸在火焰里打了卷儿，冒了烟。
鬼市什么时候开？青年数着手上的钱，眼睛笑成一条细线。
下个月，想去？他往火堆了扔了一片犀角。瞧着青年烟雾般的四肢沉淀下来，慢慢有了重量。像是日月累积成时光。
想去。青年收了伞，晒着太阳，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地上。伸出手摸他裸露在袖外的手臂，我有体温吗？
凉。
那以后青年养成了习惯，想感受温度就央求他点燃犀角，去撩他的袖子，摸他的手臂。他不耐烦便把袖子扯回来，青年急了，上手撕，刺啦一声扯断了袖子。
你早该换件衣裳。青年闯完祸就缩回了伞里。
他踢了那油纸伞一脚，再烦我我拿一沓符纸抽你丫大耳光子，抽得你丫灰飞烟灭。
他说到灰飞烟灭，声音陡然降低，这四个字此后不曾再提。
-
离鬼市近了，夏日里也有阴风习习。青年往外钻，被他一脚踢回伞里。
眯着，时候未到。
青年忘却前尘，生前死后都模糊了印象，心心念念好奇这鬼市，忍不住心痒。
点犀角，点犀角，我陪你坐会儿。
滚蛋，那玩意儿贵着呢。
吝啬！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话，眼睛里笑出一道旧日的河。
赵吏，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剑？青年想起他们第一次行骗，那人拿着桃木剑比比划划不像样，气得屋主人大喊骗子吩咐仆人把他往外撵。
这不是我的剑。他用手指抚过桃木剑柄，动作轻的像是怕惊醒一位沉睡的友人，我从前不用剑，只有一把伞。
青年打量自己的栖身之处，绿油油的纸伞，伞骨却是乌黑，忍不住为对方的品味感到一阵恶寒。
那剑是谁的？
他握着剑挥了挥，现在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哈，青年笑了，那你的伞现在由我栖身，岂不是成了我的。
非也。他大摇其头，是你栖身在我的伞里，连带你都是我的。
-
一人一鬼挨到了晚上，青年进了鬼市，他却停在了鬼门前。
你不和我进去？
我是人，不是鬼。
这话如一道沟壑斩在青年与他之间，把青年脸上的苍白笑意撕扯成碎片。
进去吧。他拿着绿伞戳了青年一下，将青年送进鬼门。

-
赵吏。
这是这些年来除却伞里那只鬼之外，第一次有人念他的名字。连青年都好了奇，从伞里探出一张苍白的脸，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
来人在他的生命里尘封已久，终是在逃亡里重现，好久不见啊，木兰。
吏哥哥。木兰放低了声音，你把夏冬青交给我，我放过你，带他回去复命即可。
你这可是徇私啊。他撒了手，绿油油的伞便如同自己长了腿一般撒丫子跑远了。而他执着桃木剑，拦在木兰身前。
我知道上次那两位鬼差伤了你，更何况你的武器是伞，不是剑。
我人比较贱就行了，人剑合一，未必打不过你。他像过去那样逗她，说那些不痛不痒的无聊荤话。然而木兰却不像过去那样回以一笑了。应该的，应该的，他的过去早被自己一刀斩下。
吏哥哥，你何必呢，那些生生死死阴阳相隔的道理，还是你讲给我听的。
这么久远的事情你都记得。他说着拍上了心口，好像那里封存了一段时光，一位故人，将心比心吧，很多久远的事情我也记着。
比如他的青年。青年那双温和的眼。青年用桃木削出一柄长剑。
可是夏冬青不记得，木兰说着凌厉了脸上的神色，你告诉过他吗？
丫又不傻。他笑了起来，我说他是我捡到的一只野鬼，夏冬青是我信口给他起的名字，而你刚刚又当着冬青的面念了出来，我怕是解释不清了。
让我把夏冬青带走，你就什么都不必和他解释了。木兰举起了十字弩，夏冬青与你我同为鬼差，我们都会落得同样的结局。吏哥哥，别执着了，让开。
鬼差身死，即刻挫骨扬灰，亡魂须打散，不得入轮回。
而他偏偏把把青年四散的魂魄收进回魂伞里，藏了三年，用犀角薰了三年。他费尽了心血总算让青年在他眼前重现。
让开？他让什么？让木兰把青年抓回去赐青年魂飞魄散？若真如此，回魂伞也救不了第二次。青年是他的，魂是他给的。旁人想要，他不给。
你还记不记得冬青为什么会死？他问木兰，注意力完全不在对方的弩箭上，而是抬头望天，长空万里，沉浸于清晰如昨日的旧时画面。一张丑陋的脸，一柄染血的剑。
木兰的眉心蹙了起来，五公子。
五公子。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舌间扎了一柄刀子。
-
青年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与他擦肩而过的一位酒肉和尚曾言，那对招子若是长在自己身上，抵得上念十年的经。
青年听了不禁把那双透彻的眼睛笑弯，身旁执伞的同伴立刻出言糊青年的脸，你不如学学夏侯惇，自己的眼，自己啖。省得招人惦念。
彼时他哪里料得到，日后真的有个贪婪的精怪瞄上了青年。
一个聋子，五感不全，偏生要别人称呼他为五公子。
五公子喜欢吃人，尤爱人眼。凡人一生所吃下的盐，数量都比不过这天生地养的精怪所挖出的一双双鲜血淋漓的眼。吃的眼睛多了，五公子那一双眼便能直接望进别人的心里，无需听见声音也能与人交谈。
两脚羊。精怪这般称呼被自己看作食材的人类。声音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像是琉璃与指甲相刮磨，刺耳又凉薄。
青年遇上五公子的时候，后者在路边架起了一口大锅。霜雪熬成浓汤，几颗眼珠在汤里漂荡。蒸汽腾起，在空中撕扯出猛鬼的模样。
小兄弟，我恭候你多时了。
等我？青年回头看着五公子。入目一张丑陋的面庞，但不妨碍对方伪装出亲切的模样。
你闻闻这汤香不香？
执伞的同伴时常斥责青年同情心太盛，而今那人不在，青年仗着自己那双特别的眼睛又开始死性不改。一步步凑近那口锅，看见沸水里化开的虹膜。青年看向五公子，目光如剑，穿破了经年累世的雾霭。
你闻闻这汤香不香？汤中是绝望与惨嚎，眼泪与尖叫。血污汇集成泥沼。
你闻闻这汤香不香？旁人的痛苦是他的良药，精怪咧开笑容，像极了眼窝处血淋淋的窟窿。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双能看清过去的眼睛？青年将桃木剑握在手中，我看见你挖出人类的眼睛，将人类比作两脚羊。你倒是有雅兴，把活人的眼睛剜进汤里，还责怪他们的眼睛尝起来带着惧意。
五公子笑了起来，知道，知道，我是个聋子，所幸眼睛能窥视到别人心中所想。你的眼睛如此特殊，与我而言是大补，大补。
青年一剑递了过去，像一缕清风要吹散所有浓雾。
五公子眼中贪婪更盛，你竟然还是个鬼差，大补，大补。鬼差死后直接解体，我要趁你活着时剜出你的眼珠。
执伞的同伴赶到的时候，那口锅里的汤仍然沸着。他四下打量，地上木剑一柄，尸体一具。
死去的五公子僵硬地蜷曲在地，现了精怪的兽形。
夏冬青！他大声叫嚷，无人回应。
青年根本没有可能轻易杀死五公子，鬼差的职责是捉鬼，灵力低微。能发挥出的最大的力量，无非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直接解体。将魂魄消散的力量打在敌人身上，一同消亡。
夏冬青！
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鸟雀，它们扇动着双翼作别。
-
五公子。躲远了的青年在绿伞里依稀听见那人提了这三个字，字字如锥刺。插进脑海里，旧日时光便顺着伤口往外滴。痛极，痛极。
陈年往事醒了，沉睡的双眼亦醒了。
青年用复苏的双眼看向那道背影，看他撑着一柄回魂伞强行收纳故人的亡魂。每收纳一缕就为那虚弱的魂魄献出心头血一滴。
看他醉卧泉边，点燃犀角，对着一柄绿伞露出苦笑。妙意俄同鬼神会，犀照牛渚万怪呈。他伞中收纳的魂魄却不知何时才能完整。
一年一年看下去，看到他被鬼差追缉，一路逃亡，自己给自己包扎身上的伤。
后来魂魄渐渐苏醒，却忘尽了前尘，甚至记不起那柄亲手削出的木剑。脑子里装的，想的，尽是和那养着自己的神棍索要纸钱。
青年撑开那柄回魂的伞，向着那道背影飘了过去。
原来我就是那位执剑的故人，而你就是被我遗忘的前尘。

4
祸斗，似犬而食犬粪，喷火作殃，不祥甚矣。
——《赤雅》
就这么个玩意儿，吃下去的是屎，喷出来是的火。放个屁都带火星，张张嘴就可以燎原。
“你是说，昨夜的流星沫子击中了一只怀了孕的母狗，所以它产下了一只祸斗？”
“然也。”赵吏竭力和夏冬青带来的那只狗保持距离。“所以我在上一节就说了，怎么就这么巧。”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老子要辞职！”
“辞职……你这是立flag你知道吗？”夏冬青眯起眼睛笑了笑，突然撒了手，怀中的小狗撒丫子奔着赵吏扑了过去。
“我了个艹！”鬼差大人立刻跳到了凳子上，急得那只柯基犬绕着凳子直转圈儿。
“早知道抱个腿长点的回来。”夏冬青挠挠鼻子，他还是很厚道的，没助狗一臂之力。
“夏冬青你给我等着！老子扒了你的皮！”
事到如今夏冬青已然上了梁山，只能对朝廷豁出去了，“就你拖欠工资这作派，已经扒我一层皮了。”
“你把它弄走！弄走！”赵吏在屁股大的凳子上蹲得腰酸腿麻一脸苦相凄凄惨惨戚戚，眼看就要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柯基犬蹲在凳子看下看着他，叫累了歇会儿歇够了再叫会儿，大有赵吏不下来它就不走了的架势。
夏冬青难得占一次上风，一边愧疚一边暗爽，抱着膀子看了半天热闹终于开口，“你管还是不管？”
男子汉大丈夫——
该怂就怂该服软就服软吧。
“我管。”赵吏咬牙切齿，“老子能屈能伸。”
“你还扣不扣小爷的工资？”
“不扣，不扣。”
夏冬青弯腰把狗抱了起来，像抱着护身符一样，“先说好，事后你可不许打击报复。”
赵吏就笑，笑得让夏冬青觉得自己身后飘了一票恶灵。
“呵呵，你放心。”
呵呵呵呵呵。
“你竟敢……夏冬青！十八层地狱老子都要领你走一遍！你竟敢把狗抱到我车上来。”
下地狱了还……夏冬青心想我便是不知道你还挺浪漫。浪，我让你浪。他举起小狗。“乖，去和赵大爷打个招呼。”
被人捏住了七寸的鬼差大人顿时偃旗息鼓，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哪里丧命的人最多，确认了祸斗作乱的地方。
祸斗，土鸡瓦狗尔。
狗。赵吏垂头丧气地开着车，那算命的告诉自己这片儿辖区犯天烛，怎么就没顺道把自己犯太岁的事也提前打个招呼。
5
夏冬青瞧着车窗外面荒山野岭的，夜幕上缀着的月亮像是明晃晃一把弯刀，掰横了看就是白森森一抹冷笑，忍不住怀疑自己上了贼船，“你这是往哪儿开啊？不是真打算把我活埋了吧？”
“把你剁零碎了喂祸斗。”赵吏单手拿着手机核对地理位置，“着火那小区的花园连着这片山，咱们从后山绕进去。你以为火灾刚扑灭那小区能让你进是怎么着？”
“我还以为这种生物比较偏爱深山老林，往居民区钻什么钻。”
“忘了它爱吃狗屎了？现在的人不都好养个狗溜个鸟么。人家当然要去居民区里大快朵颐了。”
夏冬青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恶心。”
赵吏把车停下，一巴掌糊在夏冬青后脑勺上，“下车，开不进去了。”
夏冬青被赵吏撩拨惯了没什么反应，怀里的小柯基倒是冲后者龇了龇牙。
王八蛋。赵吏默然无语，还找着后台给你出头了！
两人一狗步行下了山坡，溜进了小区的花园。夏冬青一手抱狗一手拿着手电筒四处打量，“你确定它还在这？”
“不确定，但在这的可能性比较大。唉，实在不行你让你拎着的那条破狗拉一泼——”
“住口！”夏冬青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我去找找它，你那枪对祸斗有用吗？”
“有是有，祸斗通灵的。不过，”赵吏话锋一转，“你去找它？你一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夏冬青突然把小柯基往赵吏怀里一塞，后者下意识地伸手一接，然后扯着喉咙惨叫开来。后退的过程中手忙脚乱跌坐在地，小柯基叫了两声，耀武扬威地踩踏着赵吏的胸膛。
“你……大……爷……”鬼差大人用胳膊肘撑着上半身，动都不敢动。像是有人拿着枪抵着他的脑袋一般。
柯基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啪嚓。
活了千八百年了，赵吏也不是没被狗舔过，每一次都是梦魇。这一回，他栽在夏冬青手里，再一次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夏冬青正等着赵吏发飙呢，一股火苗突然舔上了他裤管。
坏了！
月亮白得像一支下下签，夏冬青弯腰拍打着裤管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赵吏，赵吏。”他压低了声音唤道。
好戏开锣。
一只威风凛凛半人高的黑犬竖着分叉的尾巴站在他身后。
纯恶搞，不想写了烂个尾。
6
有祸斗在赵吏也他妈不怕柯基了，拎着那只小狗站了起来，拧次拧次地抖了抖身上沾到的狗毛。
夏冬青看得着急，“头发上还一撮儿呢。”
“放屁那是老子自己挑染的。”赵吏听了夏冬青对他发型的侮辱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奈何大敌当前，他嘚瑟地腿肚子都转了筋。
夏冬青被祸斗瞪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从牙缝儿里飘出一句话来，“你拎着狗做什么？开枪啊。”
“艹，太紧张了给忘了。”赵吏下意识地溜出了一句实话，把小柯基往后一撇，端着枪瞄准祸斗准备发动会·心·一·击。
你当祸斗傻啊。
还没等他扣动扳机，祸斗张开大口，红彤彤的大火球飞了出来。
夏冬青一个大跳扑到了赵吏身上，两人摔叠在一起，大火球擦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
“我引开它，你从背后偷袭。”
面对着在犬类面前不中用的老板，夏冬青不得不勇猛起来。没等赵吏答话他就爬起身，机智地吹了个口哨吸引了祸斗的注意力，然后撒丫子开始狂奔。
祸斗追着夏冬青，赵吏则千百年来第一次追着狗。
奈何常年吃泡面的人根本甩不开四条腿的，距离越拉越近，祸斗再一次张开了血盆大口。
赵吏暗搓搓地扣动了扳机——
“我操！”
两人同时惨叫起来，纷纷被燎。
赵吏一边扑打身上的火星一边补了一句，“忘了这货它他妈的屁眼也会喷火了。”夏冬青好歹提前往地上趴了一下，他可是防不胜防地被燎了个正着。
夏冬青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站在原地的祸斗，“你打中了吗？”
“当然，哥的枪法，瞄都不用瞄。”
小员工把涌到喉咙口的那一声不要脸咽了回去，继续提问，“没见它流血啊。”
“别急。”
祸斗发了一会呆，突然垂下脖子开始干呕。呜呜半天之后吐了一块石头出来，赵吏一枪把那块石头崩成了渣渣。
“它吐的什么？”
“流星的碎末，哎搞不好就是听到了你涨工资愿望的那颗。”
“不要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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