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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3-24 11:28回复
    幸运的1995yy、夏末伴你看日落、枯肽. . . 被楼主禁言,将不能再进行回复
    蝶变
    谁不期盼破晓的绽放绚烂一季的辉光?
    谁不渴求篱下的花艳夺魁满园的荣耀?
    谁不梦寐蒹葭的双生双息羡煞湖光的潋滟?
    谁不欣赏蝴蝶曼妙轻盈的舞姿、动人的旋律之下婉转的飞旋,又有谁彻悟了蝶变的焦灼、等待,临近破茧时耐不住的狂躁,好似一跃而生出温柔一刀的牢笼,然而那守不住一季的庄重之蝶,在破茧期未到便提前赏览景致的顷刻,断翅的断翅,无触的无触,残缺的身体孕育了一年的包容却抵挡不住这一季的浮华。


    IP属地:上海14楼2014-04-19 0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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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鹏山是我毛大语文老师的弟弟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4-09-28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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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鲍鹏山
          当一种美,美的让我们无所适从时,我们就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之时,我们不就能体验到我们渺小的心智与有限的感官无福消受这天赐的过多福祉吗?读庄子,我们也往往被庄子拨弄得手足无措,有时只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除此,我们还有什么方式来表达我们内心的感动?这位“天仙才子”,他幻化无方,意出尘外,鬼话连篇,奇怪迭出,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朝敦夕月,落崖惊风。我们的视界为之一开,我们的俗情为之一扫。同时,他永远有着我们不懂的地方,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永远有着我们不曾涉及的境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造化钟神秀”,造化把何等样的神秀聚焦在这个“槁项黄须”的哲人身上啊!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是试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先秦诸子谁不想做官?“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其位,谋其政”。“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谁不想通过世俗的权力,来杠杆天下,实现自己的乌托邦之梦?庄子的机会来了,但庄子的心已冷了。这是一个有趣的情景:一边是濮水边心如澄澈秋水,身如不系之舟的庄周先生,一边是身负楚王使命,恭敬不怠,颠沛以之的两大夫。两边谁更能享生命的真乐趣?这可能是一个永远聚讼不已,不能有统一志趣的话题。对于幸福的理解太多样了。我的看法是,庄周们一定能掂量出各级官僚们“威福”的份量,而大小官僚们永远不可能理解庄周们的“闲福”对真正人生的意义。这关乎于对“自由”的价值评价。这也是一个人似曾相识的情景---它使我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距庄子七百多年前渭水边上发生的一摹:八十多岁的姜太公用直钩钓鱼,用意却在钓文王。他成功了。而比姜太公年轻得多的庄子[他死时也只有六十来岁],此时是真心真意地在钓鱼,且可能毫无诗意---他可能真的需要一条鱼来充实他辘辘饥肠。庄子此时面临着双重诱惑:他的面前是清波粼粼的濮水以及水中从容不迫的游鱼,他的背后则是楚国的相位---楚威王要把境内的国事交给他了。大概楚威王也知道庄子的脾气,所以用了一个“累”字,只是庄子要不要这种“累”?多少人在这种“累”中体味到权力给人的充实感和成就感?这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庄子持竿而不顾”。
          好一个“不顾”!濮水的清波吸引了他,他无暇回头看身后的权势。他那么不经意地推掉了在俗人看来千载难逢的发达机遇。他把这看成是无聊的打扰。如果他学许由,他该跳进濮水洗洗他干皱的耳朵了。大约怕惊走了在鱼钩边游荡试探的鱼,他没有这么做,从而也没有让这两位风尘仆仆的大夫太难堪。他只问了两位衣着锦锈的大夫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楚国水里的乌龟,它们是愿意到楚王那里,让楚王用精致的竹箱装着它,用丝绸的巾饰覆盖它,珍藏在宗庙里,用死来换取“留骨而贵”呢,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水里自由自在的活着?二位大夫此倒很有一点正常人的心智,回答说:“宁愿拖着尾巴在泥水中活着”。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你们走吧!我也是这样选择的。这则记载在《秋水》篇中的故事,不知会让多少人暗自惭愧汗颜。这是由超凡绝俗的大智慧中生长出来的清洁的精神,又由这种清洁的精神滋养拒绝诱惑的惊人内力。当然,我们不能以此悬的,来要求心智不高内力不坚的芸芸众生,但我仍很高兴能看到在中国古代文人中有这样一个拒绝权势媒聘、坚决不合作的例子。是的,在一个文化屈从权势的传统中,庄子是一棵孤独的树,是一棵孤独 的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当我们大都 在黑夜里昧昧昏睡时,月亮为什么没有丢失?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两棵在清风夜唳中独自看守月亮的树。
          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的树,这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
          一部《庄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对人类的怜悯!庄子似因无情而坚强,实则因最多情而最脆弱!庄子是人类最脆弱的心灵,最温柔的心灵,最敏感因而也最易受到伤害的心灵。
          胡文英这样说庄子: 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于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这是庄子自己的“哲学困境”。此时的庄子徘徊两端,在内心的矛盾中作困兽之斗。他自己管不住自己,自己被自己纠缠而无计脱身,自己对自己无所适从无可奈何。他有蛇的冷酷犀利,更有鸽子的温柔宽仁。对世界的种种荒唐与罪恶,他自知不能用书生的秃笔来与之叫阵,只好冷眼相看,但终于耿耿而不能释怀,于是,随着诸侯们的剑锋残忍到极致,他的笔锋也就荒唐到极致;因着世界黑暗到了极致,他的态度也就偏激到极致。天下污浊,不能用庄重正派的语言与之对话,只好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来与之周旋。他好象在和这个世界比试谁更无赖,谁更无理,谁更无情,谁更无聊,谁更无所顾忌,谁更无所关爱,谁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从而谁更能破罐子破摔,谁更无正义、无逻辑、无方向、无心肝---只是,有谁看不出他满纸荒唐言中的一把辛酸泪呢?对这种充满血泪的怪诞与孤傲,我们怎能不悚然面对,肃然起敬,油然生爱 ?


        IP属地:上海18楼2016-01-11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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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少功:阳台上的遗憾
          南方的古代为蛮,建筑上也就多有蛮风的留影。尤其到海口一看,尽管这里地势平坦并无重叠式的山峦起伏,但前人留下的老街几乎很少有直的,正的,这些随意和即兴的作品,总是令初来的北方人吃惊。留存在这些破壁残阶上的,是一种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和活泼,是一种封建正统文化的稀疏和涣散。虽然免不了给人一点混乱之虞,却也生机勃勃。而北方的四合院,俨然规规矩矩的顺民和良仆,一栋一檐的定向,都严格遵循天理和祖制,不越雷池。
            当然,南北文化一直在悄悄融汇。南方的一些富宅,其实与北方的四合院一样,也是很见等级的,有一些耳房或偏间,甚至有前后几进。在那正厅大堂里正襟入坐,上下分明,主次分明,三纲五常的感觉油然而生。倘若在庭院中春日观花,夏日听蝉,箫吹秋月,酒饮冬霜,也就免不了生出一种陶潜式的冲淡和曹雪芹式的伤感,汉文化也就一直在这样的南国庭院里咳血和低吟。
            这一类宅院,在现代化的潮流面前一一倾颓,当然是无可避免的结局。金钱成了比血缘更为强有力的社会纽带,个人成了比家庭更重要的社会单元,大家庭开始向小家庭解体,小家庭正在被独身风气蚕食,加上都市生活一胎化,已使旧式宅院的三进两厢之类十分多余。要多家合住一院,又不大方便保护现代人的隐私,谁愿意起居出入喜怒哀乐都相视在邻居的众目睽睽之下?
            如今高楼大厦正在显现着新的社会结构,展拓着新的心理空间,但一般来说缺少个性,以其水泥和玻璃,正在统一着每一个城市的面容和表情,正在不分南北地制定出彼此相似的生活图景。人们走入同样的电梯,推开同样的窗户,坐上同样的马桶,在同一时刻关闭电视并在同一时刻打出呵欠。长此下去,环境也可以反过来侵染人心,会不会使它的居民产生同样流行的话题,同样的购物计划,同样的恋爱经历以及同样的怀旧情绪?以前有一些人说,儒家造成文化的大一统,其实现代工业对文化趋向的推动作用,来的更加猛烈和广泛,行将把世界上任何一个天涯海角,都制作成建筑的仿纽约,服装的假巴黎,家用电器的赝本东京——所有的城市,越来越成为一个城市。
            这种高楼大厦的新神话拔地升天,也正在把我们的天空挤压和分割得狭窄零碎,正在使四季在隔热玻璃外变得暧昧不清,正在使田野和鸟语变得十分稀罕和遥远。当然,我们也可以步入阳台,在铁笼般的防盗网里,一如既往地观花或听蝉,但那毕竟有点像勉勉强强的代用品,少了一点真趣。这不能不使人遗憾。


          IP属地:上海20楼2016-01-11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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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萍踪
              师傅说,他身体快不行了。
              巫行云说那怎么办呢。
              师傅笑,说你叫大师兄来。
              无崖子来了,巫行云躲到外面去,过了很久才看见人出来。她问他,无崖子轻轻叹了口气,师傅有意将掌门传给你呢。
              巫行云走进去跪下说,是大师兄不愿意接任掌门吧,他逍遥惯了,这位子您传旁人,我不要。
              师傅问为什么呢,巫行云说,因为我收不住李秋水的心,她不服弟子,只怕要起内乱。言罢抬起头眼神炯炯的,丝毫不避讳。
              师傅摸摸她的头,好像她还是那个小姑娘似的,苦笑,你能想到这些,做掌门够资格了,而且不传你,还能传谁呢。逍遥派偏安西域数十载,我也困在这里十多年,该走了,该走了……
              巫行云再不说话,磕了个头出去了,她心里有了算计。
              当晚师傅便离开,不是死去,而是整个人悄然下了天山,未留只言片语。无崖子来找她,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后来她不耐烦,叹口气道:“师兄,你带沧海走吧,我知道缥缈峰留不住你。”
              又道,那画上的人是小师妹,我知道……秋水那里我同她讲,无事的。
              无崖子苦笑,说你这心思冰雪玲珑怎么得了呢,世上有几个人是你能放在眼里的。然后他倒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那一晚巫行云终于知道,为何师傅总喜欢给她讲巫山神女的传说,又为何那些故事总没有结局。无崖子告诉她,师傅的一生挚爱,便隐居在巫山,而年轻时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湮没在过往光阴里,剪不断,理还乱。
              ……那他现在是去找那个人了吗?
              大概吧。
              ……为什么从前不找?
              因为那个人说,不死不见……等到有那么一天,她准许师傅来认错。
              巫行云叹息良久,却不同无崖子,她觉得这世间傻的人太多,然后她莫名想起李秋水,觉得冥冥中她们也要斗一辈子,纠缠一辈子似的。可总不是十丈软红里的爱恨缠绵,那样子就太荒唐,也太凄凉。称死道一句‘怨憎会’罢了。
              第二日,无崖子带李沧海远走中原,后来隐居南疆无量山,踪迹难寻。
              李秋水负气出走,再见时华衣鸾车,仪仗赫赫,已是西夏王妃的身份。
              而天山童姥执掌灵鹫宫,权倾西域武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尽收旗下。
              巫行云看着大殿外面零落一地的梅花,想着这好多事,拖的都太久了,到如今虽越搁不下,却也只能搁下。待他年重逢,风波再起,只怕无人能记得那一曲瑶琴,一树深魅,都要随同记忆一起沉沦了。
            四 残香
              血雨腥风,总比臆想中的浪漫,伤春悲秋的情怀要实际许多。
              宿命图卷上的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她动用一品堂搅的缥缈峰不得安宁,她便炼化生死符让来者再不敢踏天山半步,拼了命跑回西夏,算是给李秋水递一封无字书信。
              她逼的巫行云走火入魔,纵然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又如何,她便传了那傻乎乎的小和尚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星宿派小阿紫灵鹫宫绝学,七宝指环在丁春秋面前玉碎叮当,谁也得不到。
              须发灰白的老头儿摇了扇子笑眯眯。
              巫行云瘫软在地上大笑:“李秋水,你能同这样叛徒合作,好品位,好风采。”
              李秋水冷冷不语,同巫行云彼此望着,心灰意懒。
              那眼底分明红颜青丝,长眉明眸,年少青春模样。仿佛许多年的岁月都过去了,也只是一场梦,梦醒来,人依旧是那个人,经历过的所有,只做了江湖笑谈。
              她心底些微的暖,都在少年时给了另一个人,而如今能联手退敌相互扶持的,却是斗了一辈子的师姐,真的恨么,还是将对旁人的恨转嫁到她身上,或者仅仅因为掌门的缘故?她早不需要那个东西了——李秋水越想越觉得可笑,巫行云也笑,丁春秋啪的一甩扇子:“疯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秋水觉得自己撑不到最后了,都说将死之人容易回忆过往旧事。她忽然记起更早,更早之前的,师傅教她们念的诗来,后半阙是怎样的?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然后,她听见巫行云在一旁低低的说着——
              “李秋水,你当年只要肯低头,哪怕只说一句话,我便不会同你争了……我总想着有什么时候,你能不要那么倔,你甚至从不肯主动叫我‘师姐’,这辈子又怎么样呢,你想要的抓不住,可真正该明白的揣着藏着后半生都装糊涂,哈,我大概也一样……你明白么,我们有时候那么相似,自以为聪明,其实都很傻。”
              她抹去嘴角鲜血,摇摇晃晃站起来,李秋水在后面叫:巫——行——云……
              那声音颤抖着,她没理会,径自朝丁春秋走去,笑道:“天山童姥此生难逢一败,你觉得,你有资格在我面前张狂么?”
              缥缈峰浮云遮月,朔风刮起殿内重重帷幔,外面雪花六出,一瞬纷纷扬扬卷了进来。
              如果被说书人传唱在街头巷尾,那一战,又可写进一段江湖传奇。
              而真正经历过的人付之一笑,李秋水想起最后巫行云躺在冰雪上宛如熟睡的面孔,与之前她留下的话,觉得纵然那人回头了,自己也没有只言片语好应答。
            五 终
              她行走在庭院的长廊下,从这个方向望去能看见峰顶终年的积雪。
              冰披雪覆之处,有人安眠其中,她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才等得到那个人醒转,但终究还是留下希望的,巫行云最后说:“李秋水,你欠我的,我将来总要讨还回来。”
              那便等着好了,就像年少时候,她常会因某些可笑的事醉的一塌糊涂,总是那个人带她回去并照料着,偶尔迷蒙中觉得是梦,再后来次数多了便清楚了,怔怔的,一回头依旧装做不知。
              灵鹫宫又换新主,小姑娘阿紫穿着雪白的衣裳,银丝掐边,绣着暗纹梅花——妖娆绽放着,如同真的寒梅一样有着楚楚的香。李秋水想,当年的巫行云只怕也是这般模样。
              庆典的钟罄声渺渺回荡在群峰间,她顺着小径一路向后山走去,碰见虚竹小和尚,问她:“前辈要走么?”
              李秋水笑笑,指尖凝气,缓缓在雪地上扫过。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
              继续往前,看见一道积雪消融流成的冰瀑,瀑布下是并不深的水潭。
              旁边种满梅花,红的,白的,落英缤纷如雨。
              她恍惚听见乐音,回头,看见许多年前的旧景,韶龄女子并肩而坐,共抚着一架瑶琴,鬓发垂落,红衣白裳衬着婉约眉目,岁月静好。
              ……李秋水。
              巫行云唤她,指尖一掠,流泉淙淙而过。
              且笑:“如此……可算心有灵犀?”
            END


            IP属地:上海24楼2016-01-11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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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河洗剑by沈璎璎
                在关于童年的漫长记忆中,有一条银灰色的河流。她从慕士塔格峰顶,开满红色与白色神圣花朵的雪域中流出,蜿蜒而下,击铗而歌。满川漂浮的巨大冰块,冻结了子夜和我的视觉。
                子夜时时的跟我说起她的梦魇。她说我终于跨过了那条冰河,一去不返。她说冰河的那一边是长杨大道,春风扶柳,我背着空荡荡的剑囊。她拼命的呼唤沉婴沉婴,泪流满面。可惜当时雾水茫茫,我一去不返。
                冰河边上,白色沙汀。二月风起的时候,子夜唱着歌儿,我在沙汀上奔跑。白色的细砂漫过我红色的脚趾,染透子夜的歌声。她唱着有关柳树的歌曲。风筝在冰河的上空飞翔,飞翔,冰块上映出鸳鸯蝴蝶的纹理。子夜破碎的笑着说,我做了一个好梦呢,沉婴。你终于会到冰河的那一边去,去寻找你的清绝。
                风筝折断了翅膀,落到了河边的蒹葭丛中,寂亡。
                子夜说过,冰河是我的来历。某年某月,春水初涨。冰河的上游漂下来千年不化的冰块。冰块上一朵透明的水莲花含苞待放。水莲花照着寒冰,仿若顾影自怜的幽灵。子夜把我从冰上捧起来,她说沉婴,你本来是竹篮里的沉睡的小孩,在天地间漂流,漫无目的。可是我害怕,害怕你有一天会沉沦到冰河深处,所以我把你捧了起来。
                我仰起红色的脸。我管子夜叫母亲。母亲我为什么不能沉到冰河的深处?
                因为冰河的尽头是沧海,沧海的尽头是遗忘。
                很多年以后,当子夜早已消失在人间,我还能清晰的记忆起她当时的样子。她唱着流年的歌儿,衣襟如夜水凉,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这种时候我抱着我的清绝不能入寐,听见她一夜夜的清歌——昔年种柳,依依淮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子夜的秀发萧萧而下,衣襟如夜水凉。
                后来。后来我果然跨过了浩浩冰河,到那片有着柳树和大道的国度里去。我曾经追问过子夜,在她的梦里,我究竟走向何方,我有没有找到清绝。子夜说她不知道,她只看见我去了去了,她看不到更远。但是她安慰我,说在冰河的那一边,终会有我停留的地方,这个世上终会有一个地方让我停留。我平视着她的脸,说难道就像你一样的停留。
                那时候我年满十六岁,而子夜已经在冰河边上渡过了无尽的流年。她的白发在冰川升腾的寒气中飞扬,向决然而去的我依依惜别。冰川在河上缓缓移过,不见了如夜水凉的影像。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冰河那边是杨柳的国度。陌上青青,桃花斜阳,燕语呢喃,谢家池塘。我漫无目的漂泊在依依杨柳的隋堤边,灞桥上。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歇。我想子夜并不明白,这世上原没有什么地方,滞住冰河的激浪,滞住沉婴的流亡。衡阳雁去,合浦珠还,来来往往,没有什么是注定了的。我看见细雨楼头,青衫年少,倚着杯酒长剑。他从然后我遇见了清绝。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清绝还躺在万花山谷深处,冷寂无人的芳草地上。清绝如传说中一样光芒冷冷,护卫着那具孤傲的白骨,周围萦绕芬芳的蝴蝶。子夜的流年,就是在这些蝴蝶的舞蹈中戛然而止的么?
                关于清绝的传说,有很长很长。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把动人的剑,名叫洗凡。清绝,洗凡,一同出生鸿蒙之初的天台山顶上。它们像传奇一样代代相传,传不尽的血与铁,离与恨。怨而不怒,哀而不伤。
                万花山谷的深处,飘荡着清绝缕缕的寒光。子夜从夜色中凝视着我,凝视着寂寞的白骨。她说清绝和洗凡都是别离的剑,在人世间注定遥遥相望天各一方。五百年一聚,五百年一散。自从上一回,一个驾鹿的仙子和一个采药的少年把它们丢失在冰河深处,它们才得以长相厮守,如今又是千年的时光。那个淡薄的剪影在夜雾中缠绵,隔山隔水。
                我捧起清绝,问她是不是很想念洗凡。
                清绝说,我并不想念洗凡,只是时候到了,又是一番重聚与别离,又是一番轮回。
                沉婴,你还记不记得冰河深处的岁月。
                我仿佛不记得了。
                你不会记得,因为冰河之水是忘川之水。涉过冰河的人会把河那边的一切都遗忘。
                但是我记得我的母亲,子夜。
                你记忆中的那个影像,并不是子夜。
                那她是谁。
                清绝没有回答。
                于是我开始回想有关子夜的一切。子夜对我说,逝水茫茫。白骨为了一句誓言而潜入寒冷刺骨的冰河,去求取传说中关于爱情、关于离合的神剑。他得到了清绝,却把关于爱情、关于离合的誓言,流落在明月芦花的冰河岸边上,流落在子夜无尽的流年里。
                风筝折断了翅膀,停滞在蒹葭白露之间。
                玉户帘中,捣衣砧上,过尽千帆,水远山长。我听见子夜的夜夜清歌: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带着清绝,漂流在杨柳的国度里。春日如年,杨花漫天,离人泪点点。我牵起杨柳的柔长的肢体,飞起来,落下去,飞起来——清绝在我的腰间,吟唱着明亮的风鸣。我飞过杏花春雨的墙头,看见淮南在高高的楼上,漫卷诗书,长歌当哭。
                清绝的飞得比我快,她用柔而且长的白罗水袖,拭去了淮南面上的泪点。
                在杨花满天的梦魇里淮南说,清绝不应该独自漂流在人世上。天地之间,还有一个洗凡,洗凡。
                我向淮南说起驾鹿的仙子和采药的少年。在遥远的年代,他们用血染红了浩浩荡荡的千里云梦泽,才促成了洗凡和清绝的相聚。冰河之水是遗忘之水,洗凡,在遗忘之水的砂底,得到了它就是得到遗忘。清绝和洗凡的相聚,在血色清晨的云梦泽里。
                淮南说洗凡是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着它,沉婴。
                我看见如水夜凉的身影,在冰河边的砂汀上飘荡。于是我微笑着说,淮南我可以等你。等你从遗忘之水的寒流中浮起,等你。
                等你沉醉东风,等你浮花浪蕊,等你绝迹江湖。
                我在落日的楼头,数着断鸿声声,停云春树。淮南的身影消失在长杨大道的尽头,我只看见远远的蒹葭丛中,飘浮的魂灵。
                杨柳落尽,如歌的寂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躲在杨柳浓密的阴影之中。野风撩起杨柳的枝条,叶落萧萧。清绝,你是不是很想念洗凡?
                我并不想念洗凡。
                你怎么不会想念洗凡。
                沉婴,她的声音如冰山低沉,驾鹿的仙子和采药的少年早已作灰飞,因为子夜的清歌和白骨的芳蝶早已作烟灭。这只是千年一度不可逃避的重聚,只是轮回。遗忘是相守,离别是相忆,死寂的冰河,虚幻的传奇。这种轮回毫无意义。
                我把清绝捧入了深幽无底的月光里,翩翩起舞影徘徊。
                那一刻我看见如水夜凉的形影,飘荡在绚烂如雪的剑光里,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嫋嫋兮秋风,她的长发如木叶般披拂。歌声在冰河的上空激扬: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杨柳的国度里,双燕归来,细雨微涟,桃花流水,儿女灯前。
                酒醉酡红的淮南,没有记忆的双眼。冰河的水冻结了他的誓言。清绝从我的腰间飞起来,轻轻的刺向淮南的胸前。
                淮南像鱼一样的死去,冰河里悠然无知的游鱼。他的袖中滑落一把明丽的剑,那就是洗凡,清绝的洗凡。万花山谷,白骨秋草,蝶舞翩翩。鱼一样冷寂的身体里,流出清凉的红色的血液。
                沉婴,清绝哑着嗓子告诉我,请把我和洗凡带回冰河。
                你已经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轮回。而我和洗凡将永远停留在永恒的冰河之底,请你,洗去名剑身上的血迹。洗去荒唐的传说,洗去无谓的守望。
                我不会拒绝清绝。我把清绝,和洗凡,紧紧的拥在怀间。淮南的鲜血将在剑身上凝结,我要在鲜血变成不化的碧血之前,回到冰河去,洗剑。
                银灰色的河流。她从慕士塔格峰顶,开满红色与白色神圣花朵的雪域中流出,蜿蜒而下,击铗而歌。满川漂浮的巨大冰块,冻结了我的视觉,还有子夜。
                透过茫茫的雾水,春水初涨。如水夜凉的子夜,在遥远的冰河那边,细数流年,微微浅笑。她声音模糊的说,沉婴沉婴,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终于回到了冰河。
                我把洗凡和清绝浸入冰层下的冷水,看见淮南的血滴变成了红色的宛如相思子一样的珍宝,可爱的珍宝。然后我微笑着看它们飞散而去。清绝和洗凡,绝世的名剑,溶入冰河尽处,遗忘的沧海无涯,永世不再。我凝望着他们远远冰融的身体,记得清绝还欠我一个回答。
                我记忆中的影子是谁。
                消逝中的声音回答,是你。
                是你——那个如水夜凉的身影飘浮在冰河的这一边,那一边,杨柳摇落,夜夜清歌。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时节我看见冰河的上游,漂下来千年不化的坚冰,冰上一只小小的竹篮。那朵含苞待放的水莲花,轻怜蜜爱的笑容,不堪一击的透明。我伸出修长的手指,把竹篮的经、纬一根根掐断,让冷水漫过天真的笑靥,在坚冰下凝结成形,沉没如化石。
                那一刻,透过如银的水面,如镜的冰层,依稀的,我看见冰河上方亘古的夜色。那只彩色的风筝搁浅在沙洲上,成为一个化不去的可笑符号。于是我不再看它,缓缓的品尝着冰河冷水清甜的滋味。微笑的滋味。冥冥归去,月冷千山。


              IP属地:上海30楼2016-01-11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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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武罗·故乡by沈璎璎
                  路过青要山时,我听见奇异的歌声,从山顶缓缓飘下。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流浪的旅人,同我一样,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漂流许久,偶然遇到这方绿洲。后来我想起,青要山是天帝的行宫禁域,并不允许凡人登顶。歌者也许是山中的女神。
                  她的歌喉像丛林深处静静流淌的溪流,或幽蓝夜空中不灭的天河。
                  树下伸出一条虬曲的根,我坐在上面,一边小口饮酒取暖,一边慢慢等待泪水爬满脸庞。不一会儿睡魔就卷裹了我。梦中似仍有歌声缭绕,清冽而又沧桑,有如陈年甘醴。
                  有衣裙猎猎,从面上拂过。
                  清晨,我被某个毛茸茸热烘烘的鼻子拱醒了,抬眼看见一只异兽,有华美的鳞片和角。我惊起跳开。谁知那兽并无袭击之意,只是打量我一番,然后端然离去。
                  我猜自己毕竟是触犯到禁地了,于是慌忙离去。当我走出百里之外,依然能感到那银质的声音在我的脑后震动,如同千万只飞鸟的翅膀在风中搏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有别的梦境。
                  后来,我游荡到西海,特意拜访了伶伦。
                  昆仑山的冰河冲下一片乱石滩,那是伶伦的居所。每天日落的时候,海水被天光烧成紫金色,石滩上的昆仑玉堆积成山,玉色莹润如泪水。伶伦静坐于其上,对着海风呼号,力图用自己的歌声击退波浪。
                  是的,我是一个民间歌手,历年来我游历四方,收集来的各种谣曲,都抄在海龟的壳上,装了满满一麻袋。此刻,我把这些龟壳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献给我仰慕的乐师伶伦,他向我表示感谢,并一一吟唱。日落之后,天色幽蓝,野草散发出浓烈的香气。伶伦的手指在琴弦在慢慢滑动,我注意到那双手生满了硬茧。
                  为了编写大曲《咸池》,伶伦幽居西海已有七十年,却一无进展。上一次见到他时,她的眼神中尚有灵动,如今却岁月摧折,死水无澜。我希望我收集的歌曲,能给他带来灵感。
                  “遗憾的是,”我说,“旅途中听到最美的歌曲,却无法用纸笔记录。”
                  泠伦忙问原委,我就讲述了青要山的奇遇:“青要山是天帝的密都。所以,大约不是民间的歌者。”
                  伶伦听罢,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是神武罗。”
                  “武罗,难道是她?”我感到不解,“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她还留在青要山吗?”
                  “她一直都在那里。”伶伦说。
                  月色上来,他缓缓的走入海水中。海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透出皮肤上的斑纹,精美如刺绣。他亦是白皙而妖媚的男子,可惜已经苍老。
                  记得有人告诉过我,皮肤上的豹纹,是青要山部落的标志。然而此刻的他,远在西海,故乡的万里之外。
                  伶伦和武罗的事情,我零碎听到过一些。他们出生于偏远的北山青要,在山中长大,互为比邻,成年后结为夫妇。天帝大战蚩尤时,二人曾追随于麾下。伶伦是聪明英武的将领,武罗则是战士们心中的美人。后来天下一统,天帝将青要山收为自用,在山中放养犰狳,是为北方行宫——虽位于北地之极,青要山却是一个火山,地热的作用使得冰雪不能存留,青山碧水,四季如春,有如花园。
                  伶伦和武罗夫妇奉命解甲回乡,担任行宫的长事神。受命之时,武罗非常快乐,因为那时候,距离他们离开青要山已有十年,回乡的生活将安乐无忧。
                  临别时,天帝摆下筵席,为两位长事神饯行,并命令名动天下的乐官师延为二人奏乐,歌声中,伶伦和武罗洒泪拜别了繁华的中原。
                  半个月之后,伶伦却独自回来,向天帝请罪,他不愿回青要山,而决意成为一名乐官。
                  天帝觉得诧异,因为伶伦一向是个武将。乐官师延也表示强烈的反对。伶伦不慌不忙,当着师延的面唱了一首青要山的民歌,歌声征服了座中所有臣民。师延大吃一惊,不得不肯定了他的天赋,却又出了一个难题,要伶伦编写《咸池》大曲。如能写成,便将乐官让给他做。
                  伶伦慨然接受。为了《咸池》,他走遍了山海,最后选择了西海西岸的玉石滩隐居,专心编曲。
                  西海的水,一次又一次冰封,又融化。但伶伦一直没有从他的隐居生活中走出。这是我第二次造访这个尚未得到名份的乐师,倾听他的歌曲。他写了很多美妙的乐曲,歌声足以抗衡海雨天风。然而奇怪的是,《咸池》始终未能成曲,他陷入了苦闷和沉沦。
                  “我心中有东西沉睡着,”他说,“再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伶伦告诉我,他打算回一趟青要山,并约我同往。我问他,是不是怀念武罗了。伶伦摇了摇头,说多年的时间过去,早已无所谓怀念。他只是希望从故乡的歌声中,找到真正的感动,从而写出《咸池》。
                  “都七十年了,为何早不回?”我有些不客气地嘲笑起这个失意的乐师。
                  伶伦说:“我只是觉得时间到了。”
                  此后我们一同上路,路途上,我向他打听青要山的旧事。我和伶伦交往日久,他的种种一切,对我来说并不成为秘密。但神武罗是一个谜。这个传说中的美人,远离尘嚣多年,她的故事只存在于人们的回忆中,她的容颜被种种说法描摹得千奇百怪。可是,我面前这个苍老而失意的男子,竟然曾经分享她的一半生命。他的回忆中,有她的身影在秘密穿行。
                  为何我如此好奇?
                  我承认,我被青要山下的那个梦境所诱惑了。
                  “神武罗,长什么样子呢?”我小心翼翼地问伶伦。
                  伶伦神色茫然:“我似乎不太记得了。”
                  我失望的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她笑起来有如桃花盛开。”
                  “青要山位于北地,也有桃花吗?”
                  伶伦想了想,说:“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们出发的时候,西海上刮起了秋风。万里的路途,磨破了我们的脚趾,鲜血印在僵硬的泥地上。到卫原时,下了一场大雪,路途被封,不能继续向北了。
                  卫原长事分了一间茅屋让我们住下,等候冰雪融化。我们门前是一条驿路,一直通向北方。我喜欢卫原的风土人物,白日里经常四处走动,而伶伦则在房中高卧,太阳落山之后才起床,背着他的琴出去。他为城中的寻欢作乐的人们唱歌,通宵达旦,以换取我们过冬的食物和棉衣。某些夜晚我悄悄去查探他。我曾怀疑,宁静如昆山玉石的他,是否会跟风尘世界格格不入——但这似乎是多余的担心。从天帝处领命之后,伶伦也曾周游山海,像每一个无行浪子。七十年的隐居,也未使他忘记风尘世界的格局。此时他一边沉默寡言,一边却很得女人欢心。而我也不能看出,他对于神武罗,是否还有些微思念。
                  等到桃花再开时,就能见到神武罗了。冰雪阻隔,长路迢迢,反而使我对这个传奇女子的渴念变得更加强烈。
                  我开始在幻想中反复描摹她的形象,肤如白雪,腰如束素,眼眸如秋夜寒星——就像每一个被传颂的美人,但武罗是与众不同的,她的身体爬满花纹,这是青要山中独特的花草藤萝。夜间,花草在我的无边的梦境中漂浮,从她光滑的脊背上萌生,蔓延至四肢,从她纤细的指尖勃发出鲜嫩茂密的枝叶。她像一株绯红的植物,又像一只野性的兽,在我梦境的阴影中潜行,永无止境。
                  但睁眼一看,我只看见伶伦站在床前,带着满脸疲惫的倦容。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也许是因为地域靠北,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漫长。我们和卫原的当地人渐渐混熟。新年时,我混在人群中喝酒,谈笑,放焰火和爆竹,伶伦则用玉弦琴弹出陶陶然的曲调,陪伴着女郎们的调笑歌舞。我注意到伶伦本来清冷的眼睛,映着天空中光怪陆离的色彩,变得混沌不明。那一刻我忽然有了预感——也许我们再也不会去青要山了。
                  有一天晚上,伶伦一直没有回来。
                  后半夜时,我从梦中醒来,开始觉得担心。我披起衣裳,走到门外,河流就在我的足下,冰冷的空气中,浪花凝结成棱棱的冰刀,耸立如兽牙。我想起西海。据说天下所有的水域都是相通的,不知道伶伦对着海浪的歌声,会不会曾经传到这个地方来。
                  这时候,河流的对面,有一双眼睛在夜雾中轻轻浮起。就着淡淡星光,我看出来那是一只温柔的兽,有着华丽的鳞片和矫健的双角。我踏着冰面走过去,它款款伏在我脚下,示意我骑到它背上。
                  犰狳步履如飞,带着我掠过山山水水,一路向北。夜色中,大地如银。
                  青要山就在眼前了!冰天雪地之间,耸立出一团奇异的绿,仿佛是天女遗落人间的一块翡翠。
                  犰狳把我放到一个山梁上,闪身而去。长途旅行令我头晕目眩,一年前的情景仿佛重回眼前。密林、溪流、月色,还有遥远的歌吟,这是天帝的密都,神武罗的禁地。
                  这时,我忽然觉得,大地隐隐颤动,脚下的草丛发出长长的风鸣,树木纷纷转身,撕裂自己的多汁身体。继而天旋地转,我攀住岩石,手掌被烫得通红。山峦大地都在燃烧。
                  对面的山梁上,慢慢升起一排荧光闪烁的祥云,缓缓地,庄严地向天空挪近。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是兽群,是犰狳,排排兽角如闪着红光的刺刀。为首的一只犰狳驮着一个纤细的女子。
                  我大声唤她的名字。茫茫云海中,她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不忍面对她的容颜,憔悴如斯——不,这只是我的幻觉!
                  只有她的背影,高坐于在犰狳背上,衣裙漫飞。
                  后来,我就失去了知觉,睡了很长时间。
                  这不过是又一个不能解脱的梦。
                  醒来时,窗外天空通红。看样子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伶伦并未如往常一样出门去唱歌,却坐在门槛上,抱着他的琴慢慢擦拭——和他在西海时一模一样的动作。
                  我走过去,靠着他坐下,揽住他,将欲裂的头靠在他消瘦的肩上,很久不能平息。
                  过了很久,他终于说——也许是对我,也许是对他自己:
                  ——我忘记了她的模样。
                  ——当时,就在这个地方,就在卫原,我们停了下来。我说,武罗,我不想回青要山去。那个地方远离尘嚣,是人间再没有的安乐之乡。可是却永远被冰雪包围,像天帝手边一个精致的盆景。那里岁月静好,没有自由,没有变化,既是安乐乡,也是监狱。
                  ——那就是我的故乡。我虽然思念,但却无法让自己回到那里。长年的征战生活使我的血液中充斥了清澈高远的气息。我害怕这种气息,会被青要山下的寒冷冻成万古不化的冰渣。当师延为我唱起骊歌时,我忽然记起了什么,叛逆的愿望在我心中,像野草一样疯长……
                  ——卫原,是致北的雪线,再往北走就是茫茫冰原绝地。我对武罗说,我不回青要山。
                  “那么武罗呢?”我打断了他的叙述,“你这样说,她岂不是很难过?”
                  伶伦停顿了一下,说:“她明白的。早年间我们一同在青要山中生活,她是比我更加执著而颖悟的歌者。”
                  “但是,武罗还是回了青要山。为什么? ”我追问。
                  “很简单,因为青要山的行宫,必须有一个长事神,否则天帝会怪罪。于是,她说,与其流浪,她更愿意安守故土,直到我回去。”
                  “就这样?”
                  “就是这样。”
                  我们坐在门槛上,观赏满天的彩霞。从未见过夕阳下的风景,如此浓墨重彩。新妇撕碎红装,天宫有人纵火,世界化为铜炉。
                  我们谁也没有说,但彼此心知肚明——这一次青要山之行,到此为止。
                  “这些年我竭尽全力,所能回忆起来的最后印象,就是门前这条驿路,她渐渐走远,背影融在夕阳里。”伶伦说,“她必定已老,或者死去。但我心中的武罗,始终容颜娇艳,如桃花盛开。”
                  天空中,簌簌的落下灰尘。世界坍塌了,将一切点燃。伶伦抬起脸,盯着失火的天空。滚烫的灰尘落入他清空的眼眸中。
                  那必然是锥心的刺痛,眼眶中流出殷红的血。
                  他的世界将从此黑暗。
                  次日我告别了伶伦,继续踏上无尽的流浪之旅。我的旅行日记中,没有提到伶伦和武罗。这个故事被幻想切割得支离破碎。最后,我只写下青要山的那场巨变,火焰从地裂中喷涌而出,瞬间将天帝的行宫焚烧殆尽。冰原的翡翠,静谧的故乡,只留下一道赤红的疤痕。
                  三年后,伶伦的《咸池》大曲响彻瑶池盛会,得到天帝的赞赏。伶伦被封为乐官,又三年后逝世。《咸池》是天底下最美的音乐。但我不敢倾听,每当听到它,都会忍不住落泪,为那记忆中不老的美人,为那不复存在的故乡。
                  那时你,衣裙漫飞。那时你,温柔如水。
                  神武罗。


                IP属地:上海32楼2016-01-11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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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德带着一只天使和我的尸体又开始了漫漫旅途。
                  其实我没有死,我只是不能说,不能动,长久的躺在棺木中。但是我仍然能感到周围的一切,感到罗德看到天使时的失望。
                  天使一身白色的长袍,褐色长发披在双肩。他挥舞着健壮的翅膀说:“天使的确是世间最美丽的生灵之一,但不是你寻找的那种,因为我们没有性别。你要的美丽在遥远的大海上,那些礁石上不停唱歌的人鱼。她们有着金色的秀发和大海一样幽蓝的眸子。”
                  于是我们又来到了大海。这里有无尽腥咸的海风和蓝天白云,还有漂浮在海上废船的残骸。
                  罗德开始每天在桅杆上刻下痕迹。当那些痕迹排列得和他的肩头一样高时,我知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在一个宁静的月夜,我们终于听到了美人鱼的歌声。
                  歌声在海风中远远传来,宛如月光敲打着大海的琴键。人鱼披散着垂地的金发,浅绿的尾鳍在洁白的礁石上轻轻拍打。她眼中的蓝色只要化开一滴,就是整个大海。
                  远近的船只都停伫在人鱼的周围,船舱中传来无尽的赞叹:
                  “和天使一样美丽。”
                  “和公主一样美丽。”
                  “和仙女一样美丽。”
                  罗德默默的注视着她,他没有停船,更没有上前祈求人鱼的祝福,他只是注视着她,任船只从礁石旁缓缓驶过。
                  天使站在我的棺木旁,叹息道:“罗德,你到底要寻找怎样的美丽呢?……大陆的东面,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座传说中的元素之城,据说里边的小精灵是天下最美丽的生灵。”
                  罗德疲惫的摇摇头,他看了我的尸体一眼:“算了,我先送艾莎回家。”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2楼2016-07-31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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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了数不清的同伴,我们走得很慢,缓缓的穿行在雪地,沙漠,沼泽上。晚上我们会就地休息,听精灵的歌唱,毒蝇的飞舞,还有鸟身女巫在树上低语,
                    有时我也会看见英雄。他们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拼命的为领主寻找金钱,矿藏和城堡。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总是惧怕而不怀好意,或者站在矿藏城堡的门口判断我的动向,或者躲在避难所里诅咒我和我的同伴。这时,我总是一笑而过。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争夺的这些,我根本就不需要。因为我不需要建设我的城堡,我根本没有城堡。
                    然而每当我到达一处地方,附近的领主们都会为我的大军骇然变色,我知道他们失去自己苦心经营的城池。
                    虽然到处流传着我邪恶的传说,其实我从来不曾入侵过别人的领土,除非他们主动的攻击,或者我到了期限,不得不找一个地方略为歇脚。就算是那样,我也只在那里的魔法行会呆一小会,然后随着第二天的朝阳一起悄然离去。
                    他们传言我是一个魔法狂人。他们不知道其实早在一年前我就在凤凰城学会了天下所有的魔法,我看那些魔法书,只是回忆我很久以前和罗德一起度过的日子。
                    白天,缓慢的流浪,流浪途中邂逅的生老病死对于我不过是瞬间而已。
                    夜晚,我会默默的站在死亡者的遗骸上掩面啜泣,然后,我的眼泪将给他们另一种永生。他们放弃以前或美丽或丑陋的形体,选择成为亡灵巫师,一种不朽的生命。
                    清风扬起我夜幕般的斗篷,星辰在我周围闪烁着卑微的光泽,满天的月光在鲜血的映照下一片嫣红,仿如当年罗德为我燃起的烟花。我又在流浪四方,但永远不是为了找他。他带着天使在天地间翱翔,自由自在,以后的千百年的岁月里,我们即使相逢也不过擦肩而过,聚散离合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永恒生命中一纵即使的困扰,而我将永远记得的是,在某个世纪里,曾有一个同我一样执着的人类男子,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下寻觅自己坚信的美丽——我们其实是如此殊途同归。
                    我拥有了世界上最强的军队,但是整个地图上没有留下一处我的旗帜。我可以说拥有一切,又可以说一无所有。
                    我是一个流浪的公主。
                    我是艾莎,鬼族的公主艾莎。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4楼2016-07-31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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