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小雨，我也不愿常出去。日子潮，一挤便能滴出水了，笔也不动，生怕把墨给毁了。廊前金笼子里的绿鹦哥，回回佳珲来的时候都会喊两声，如今他开牙立府，未如从前来的这样频繁。这鹦哥竟也怎么都也不出声，我却没有不耐烦的，镇日里捧着个诗册子，教它念王摩诘的句子。）
（尼楚贺见我整日里逗鹦哥，总是要笑话我的。我不急着与跟她辩，直想着哪日里教会它，好好儿的让她们瞧瞧。今儿它一转黑眼珠，红蜡的嘴儿一张，学的是佳珲小时候喊的额娘。我先给唬了一跳，把诗册子倒着一扣，就叫尼楚贺往外看。）是不是你十六爷来了？

【挨门外偷摸地听着，许久不见动静，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被里头的声音绊住，紧接着里头走出一人，见是尼贺楚，心想，得了，时辰挑过来挑过去，挑了个最烂的，现下可好，走不掉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迎着面，硬着头皮往里走，见了额娘打千问安】儿臣给额娘问安

（佳珲低着面，有那么一点沮丧的小意思，我心里极得意的，就像他未躲过我，输给我一般。我知他是往更远更阔的地方去飞了，最开始时候谁不是新鲜的。因而与他的想念里又带了点羡慕，尼楚贺笑我孩子脾气，说哪有做额娘的去嫉妒自个的孩子呢。我一壁斗绿鹦哥，一壁心里想着，偏我就是）
（待真见着他了，好似想念又更占上风些。看他长身玉立的一站，眉眼都是风采，脑后黑油油的一条辫子，热腾腾的冒气似的，鲜活。我叫花溆端碟杏仁豆腐过来，他小时候最好吃，四四方方的两块，还带颤呢，我好似便有些要与他比试的劲儿）
你花溆姑姑早做好的，就等你来呢，宫外可没这样精细的吧。

【还拘着礼，额娘却也不说句话，便钻她的空子，没说起，可也没说不让起。自顾自地起了身，往旁边一坐，不一会儿就觉得如坐针毡，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就那么苦撑着。心里虽不乐意来，却也硬生装得很高兴的样子。听额娘的口气，不甘示弱的顶回去】
谁说的，宫外的东西一点都不比宫里的差，我吃得可舒服了
【这话一说，自己都觉得惭。日前在状元楼一事还耿耿于怀，故意跟额娘犟嘴是真的，吃不惯外头的东西也是真的】

（我少拿额娘的架势来，他也最是习惯。嘴一撇，往边儿一坐，面上很是不服气的。我也不肯认输，听他直愣愣来一句，用扣着的诗册子抵着碟子的边儿，直往他跟前推）
外头的豆腐哪磨的这样细了，杏酪也不香！
（虽嘴上这般说，到底见他很是有神色的，知道宫外确实好的，忍不住想仔细问个甚，又抹不开面）那你说，都吃什么好的了？

【以前老在额娘这儿吃瘪，那是因为那会儿还是个孩子。而今不一样，早把自己当个大人看，也开始要跟额娘较个高低上下。头也不抬，直直回了句】
我就喜欢那样
【额娘说一句，就顶回去一句。睁眼说瞎话，胡乱掫了一大串连自己都闻所未闻的名，说的跟有声有色的】
什么冰糖甲鱼，什么雪菜大汤黄鱼，锅烧河鳗，还有什么网油包鹅肝，哦对了还有那个酱菜，六必居的，我可喜欢吃了

（俩人一来一去的赌气，还偏不服输的，尼楚贺打旁边儿站着直要笑。我被他不抬头的呛一声，竟像又一个我了，如今有了对手，还不怵我呢。推到他跟前儿的豆腐，一抖又一抖，他也能忍着不吃，果然又比以前能耐些）
好似我从前不在京城里似的。
（我虽嘴硬，可到底是从前，这样说起来，倒要怪他没良心，我总记着备下他爱的，他竟不知给我带些儿好的了。好歹，好歹我是额娘呢！）就算如今更好，也是你讲的，我没尝过就不算！

【额娘素来没架势，多年见惯了，到后来心里的畏怯一点点消减，直至今日是丝毫不怕她了。东西在眼跟前晃，我只看着，却不打算吃。我琢磨，额娘是没话说了才找出这么个牵强的理由来】
【不满地抬头，揪着这话计较】额娘的话好没道理，什么叫你没尝过就不算？这么霸道？我看，您就是成心堵我的话

（我从前总盼有个乖巧的女儿，每日黏在跟前，小身子又香又软，结果来个皮小子，脾气又犟极了的。尼楚贺偏说是像我的性子，简直要一模一样呢。独我偏不承认）你！
（被佳珲一堵，我倒不气，总不能与他说软话，服输让他带吧。一偏首，连绿鹦哥也转着黑眼珠笑我说不过自己的儿子。我也不劝他吃豆腐，从此才不留与他好的）
小时还总说有好的都给额娘，现下早把我给忘了。

【原非故意和额娘过不去，看额娘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便也知趣地赶紧收收口。心里高兴地很，难得有一次能把额娘堵得哑口无言。面上神态自若，跟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却偷偷高兴了好一会儿】
【怎么听都觉得额娘话里带酸，不敢再犟着，忙不迭软了话】额娘您说什么呢，儿臣怎么会忘了您呢

扒门缝偷看

（我有些恹恹的，实在是因为被他堵了一句，从来不都是我才能做的么。乌珠儿一转，瞧他坐着气定神闲，面上不透，眉尾那扬起来的一道光，着实是带着得意。咬着嘴叫花溆把杏仁豆腐往下撤，诗册子转过来捧着，扭头不理佳珲，只顾吩咐尼楚贺）
你去把我的墨锭子收好，匣子底下要垫着纸儿，墨铭是桃夭的那两锭要收在最上头，它最娇气的。再烧一个紫茉莉锭子，拿纱屉罩上，外头糊裱的花椒水要用文火，面撒前要筛三遍，鹦哥的水也要换，不许再用荷露喂它，嘴巴都给养刁了，实在太没良心。

【没搭理我，转过头却去吩咐别的。原以为额娘从不生气的，此刻确实有些拿不准了。刚才故意顶他是真的，却没想闹个不愉快。看似挑剔的话里，在我耳朵里听着，说的是鹦鹉，骂的是我。略有些哀怨，两个字咬得极重】
额娘

（我最受不了他喊的这俩字儿。一听便要心软。这会儿听见他叫的哀怨，忍不住侧脸瞧，他带点儿可怜相。我掌住不笑，头先话被他堵，虽是恼的，可到底还是挂念他。花溆又把端着的杏仁豆腐放回来，我忍了一忍，还是没大忍住）六必居的酱菜——出甚新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