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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迟君一诺》BY: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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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到年关,铺子也总算能歇歇。
母亲不用太劳累,身体稍稍好了一些。我总穿着有外兜的衣裳,有人在时,就把双手匿进去。
除夕家里稍微做了桌好菜,不再是面条,能吃上菜多肉少的饺子,还有条大鱼,我想该是刘伯送过来的礼物。
除夕并不比平日热闹,只是继父兴致稍稍高了些,喝了好几盅酒,母亲也没限制他。
他还包了个红包给我,我只看看母亲,摇摇头,没有接。
继父就急红了脸,骂骂咧咧说胡话来。似乎确是酒喝多了,捱不住酒意,挣扎到他房间,倒床就睡了。
母亲和我收拾桌子,注意到我的手,叹了口气。
“过几日东街的药铺开门,我领你去开支药膏回来罢。”母亲依旧淡着语调,就连关心的话说出来,也不能让人再多一丝亲近。
“不用了,就快好了,这几天我抹些猪油就好。过年铺子没那么忙,休息两天,就好起来了。”我答话,也没有停下收拾。
“你看看这几天不忙就去沈先生那边看看罢,你也半月没有去那边学画了,让先生给你看看哪里需要指正的。”
“好,我明日就去。”
收拾完,并不急着回房间躲着。
除夕夜虽然冷,也飘着雪花,我还是想出去走走。
母亲只交待我早些回来,注意安全,莫去河堤一带。
我应下来,裹着旧手套,又拿披肩搭着,围得厚实,就出了门。
一阵风刺过来,我咬咬牙,还是忍着往前踏步。雪积的还不厚,我尽量踩得小心谨慎,怕摔跤了,受一身伤,又要劳费别人照顾。
天黑的很纯粹,飘散着白茫茫的絮状物,黑与白,相印成一幅绝美的画。
我立在这广袤的地方,觉得连自己也要寻觅不到。


来自iPad23楼2014-04-04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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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迟君一诺•大雪
    我在初一,提着礼物去探望先生。
    下了一夜的雪,天晴了,蓝的很干净,又有着一地的银白,整个世界都明亮干净起来。
    我穿着垫有油纸的棉鞋,这样湿濡不到袜子,脚不受冻,也就没有那么冷。
    踩在雪山咯吱咯吱的响动,晃破了此刻绝对的静谧。
    大概天还早,没有出门走亲戚的别户人家。我在一片白与蓝之间,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一路走得很辛苦,雪积得深,尤其是小道上,踩不到实地,几次险些摔跤。
    我狼狈地到了先生的木房。整幢房已被铺上茫茫白色,远处看来就像是雪地里凭空出现的大雪球一样。
    我在门口唤先生,不敢动手去敲木门,又觉得不能用脚踢,只能一声接一声唤先生。
    “你别叫了,大清早叫得我耳朵痛。”我听见先生的咳嗽离门边越来越近,果是如此,没过半晌,门便开了。
    “嗳,雪下了一夜啊。娃娃你清早过来冷不冷?”先生哆嗦着,弓着身子,摩挲着双臂。
    他拉着我进门,“进来吧,外头冷,我在里头点了火炉子。”
    我跟着先生进门,房间被收拾的很整齐。没有满地乱七八糟的纸张与三三两两的墨盒毛笔之类,它们都很整齐地被摆放归纳在了一处。收拾好的房子,显得稍微宽敞了一些。先生在矮几旁边有个烧火的搪瓷盆,架了几块木头,火烧的还不旺,倒是烟大得很,熏得鼻子难受。
    “要生火就得开着门,不然憋着透不了气。这房子好些年,我最怕就是冬天,天气冷下来,深怕捱不过去。”先生絮叨几句。让我和他一起围着火盆子烤。我把母亲准备的礼物搁在一边,拿出最近的习稿,递给先生看。
    “你这里,这里不该这么画,若是讲究写实,此处不应是这样的,把笔递我,过来看......”先生陆陆续续讲了个把小时,我不时附和,提问,添木料烧。
    过了半晌,他总算累了,我就问要不要让我准备早饭。
    先生摆摆手,“你阿妈不是准备了东西么,瞅瞅是啥?”
    我把布兜打开,展开油纸,露出了两条大鱼,还有鸡蛋,有块不算小的熏肉,和一瓶黄酒。
    “你阿妈真是,准备些鱼啊,蛋啊,我一把老骨头还怎么下厨房去弄吃食?”先生有些赌气,像是在怪母亲不懂他一样,怨着母亲准备生食没法就着黄酒吃了。
    “先生就是该活动身体才能老当益壮。”我一边改画,一边开口。
    “老骨头一把还咋个益壮起来,我愈来愈怕捱不过冬天啦。昨天蓝丫头来看我,才带了些厚实的衣料,不然年三十还不知道要怎么过,这房子也是她帮着收拾了一下。自我来了云麟,在这里生了根,就没有好好打扫过啦。她虽然咋呼呼的,但是懂起事来也讨人喜欢。”先生缩在火盆子一边烤火,絮絮叨叨。
    “您要多出去走走才行,老缩着烤火会越来越畏寒的。”我诧异时雨会来看先生,却还是没主动问。
    “年轻时候跑路太多啦,老了就要好好休息,再跑也跑不动了,留在这里看我还能捱几个冬日吧。”他似乎是叹息地说出这句话,听得我心里难过。
    气氛有瞬间的凝固和压抑,我整理下思绪,就笑着问先生:“那先生以前去过哪些地方呢?有没有看见过大海,真的有那么大么。”
    先生沉默着不说话,望着火盆子,良久才说,“是呀,去过好多地方,还有别的国家...”


    来自iPad24楼2014-04-04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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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画改好,整齐码在一边。“您饿了吧,我去给您弄个溏心蛋。”
      先生咳嗽两声,“灶头有蓝丫头昨天拿的汤圆,你煮些进去吧,陪我一起吃。”
      “晓得了,那我先去煮吃食,您再看看我改好的画吧。”
      先生摆了摆手,我就拿三只鸡蛋去了灶头。
      灶头边有新劈好的柴,我找些干的稻草和废纸,拿了火柴点燃再放进去。火旺起来,又把小些的木柴放进去,不一会儿,灶头就热起来。
      铁锅很干净,我从水缸里舀几瓢水,坐在小凳上等水开。
      火光映得我的脸很热,我只看着水渐渐冒出热气,翻滚出小气泡,接着滚开。
      我拿了几只汤圆丢进去,等有七分熟,再磕进三只鸡蛋。
      翻出两个碗,清洗干净,丢些糖块进去。
      我把吃食端出去时,先生在看我的画,时雨也过来了,戴着帽子,穿的很漂亮,坐在矮凳上围着火盆子。
      “阿诺!你做的啥好吃的!”她对着我招手,笑得灿烂。
      “溏心蛋,还有汤圆,你吃过饭了么? ”我把碗放在桌子上,又去拿筷子。
      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牵我衣袖,“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要吃你做的。”
      “你还吃得下么?应该已经在家里吃过了罢。”我抓着她站好,生怕她又咋呼,撞到桌子,碎了碗。
      “吃得下呀,阿诺煮的吃食,我一定要给面子的。”
      后来先生自己吃一碗汤圆,时雨拿着筷子和我吃同碗。本想拿空碗分她些,她说费劲要多洗一个碗,就和我一起吃。
      她闹着我喂她,我不理。她又要来喂我,我还是不理。我夹汤圆的时候,她就把筷子伸过来捣乱。
      我俩闹了很久,直到先生让我快些吃罢收拾了,我才咬咬牙张嘴吃下她夹的汤圆。


      来自iPad25楼2014-04-04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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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早,先生又唤我过去对我讲画。时雨在院坝里玩雪,一会儿捧着雪球咋呼呼进来,一会儿又对着先生捣乱。
        大概将近午间时候,先生才讲完。
        “这几日就好生在家里过年吧,等你开了学,天气暖和起来,再过来我教你画画。”
        “那先生这些天要去哪里探亲么?”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等几天我要去一趟省城,云麟太冷,有几个老友在那边,来了信让我过去叙叙旧。我一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趁着还能动再去见见朋友,不知道哪一天就动不了了,一把火烧了,没人记得。”
        “那先生和我一起去铺子吃饭罢,阿妈今日准备了好些菜呢。”
        先生笑起来:“你煮的汤圆份量足,老头子现在还撑着,哪里吃得下。好了,你们回去吧,回去多练习,也要好好复习功课。开了春你就是九年级,一年过得很快,若是还能读书,要多去外头见见世面才行。”
        “好,先生。先生新年快乐,身体康好。”我和时雨一同出门,在门外与先生道别。
        “你俩也是,新年快乐,学习进步。回去吧。”先生在火盆子边坐着对我俩摆手。
        我们就替他虚掩着门,踩着雪,一步一步往回走。
        时雨要来牵我的手,我挡开她,匿进口袋里。
        “让我看看你的手!”她猛地一拉我,险些要跌倒。
        我叹口气,慢慢伸出来。“冷水泡得出了冻疮,开了春就好了。”
        她就捧着我的手,半响不说话。我要抽回去,她死死攥着。
        我俩就这样相对站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静默无言。
        “多照顾下自己会死么!手都成了这个样子,全都是口子,不知道会有多疼。”她埋着头,语气阴测。
        “没关系的,每年都会长,也不疼,等天气暖了就好了。”我只能轻声安慰,哪怕手在寒风中被冻得冰凉。
        “可...可是...你不痛,我...我也会...觉得好痛。”她抬起头看我,眼眶红着。
        我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把手套退下来,套在我的手上,“这个戴着会暖和些的,不准不要!”
        我看着手上的白色棉手套,“那你不冷么?”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么! 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明明...明明以后要一直画画的。”她说着,眼眶又要红起来。
        “我晓得,谢谢你,时雨。我并不知道以后,谁知道是一生在这里,还是有机会出去,走吧,站着很冷。”我主动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北边去。
        “阿诺这么优秀,画得这样好,一定会能走出去的! ”她回握我,攥的很紧。
        我只笑着看了看她。
        直到我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俩都沉默着,风声为伴,踏在雪中发出喀吱喀吱的奏乐。我俩相握的手很紧,像是伸出荆棘缠绕着,谁先退开,就会被一方绊住,然后鲜血淋漓。
        她在她家门口对我挥手道别,原是要留我吃饭,但是我坚持要回去。
        我往回走,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觉得心里很暖。
        像是云麟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那些寒风吹来的刺骨温度,都被暖化消融。
        我目光所及,不再是眼前的茫茫白色,似乎我看见一抹淡金色,就在天边不远。


        来自iPad26楼2014-04-04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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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迟君一诺•花灯
          年节里,铺子关了门。
          继父要带着母亲去探亲,原本打算让刘伯帮忙看着铺子,但我坚持不去,争不过我,就由我留在云麟看铺子。
          自初一探望过先生后,我便一直待在房间不出门。
          我每日的生活,都是复习功课和练习绘画这样过来。
          初三时雨来看过我,提着大包小包的新奇吃食。
          她说她收到了长辈好多的压岁钱,要领我去邻镇看花灯。
          云麟的邻镇是个借花灯闻名的小城,城里半数以上皆是做花灯的手工匠人。省城里但凡有大型的活动,需要用到花灯,总有许多卡车一车一车地从寻蓉镇里拉花灯。
          寻蓉的花灯,确实是精美绝伦的工艺品。遵循古法制作的花灯,漂亮精致,质量顶乘。我还在省城时,每到年节,都会跑去街上看花灯,那时母亲依旧在忙,我只能在离筒子楼不远的主街,挤在人群中,看着花灯巡游。
          花灯的价钱不贵,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除开吃食钱过日子的消费,也就没钱买上一盏。
          我曾很想要一盏,那时看着别家的小孩捧着花灯,三五结伴地攀比,我只能在家里等着母亲早些回来。
          时雨邀请我去花灯节,就在初十。我还没提意见,她就极快地扔下带给我的东西跑着回去了。
          我每日起得早,打水洗漱,还要开始整理铺子。
          初六继父和母亲就回来了,继父脸色很红润,大抵是和他亲友玩牌之类,赢了不少。母亲依旧温温凉凉,舟车劳顿,回来就去卧房休息了。我在晚饭上提出去花灯节,继父很是得意的准了,他又摸出两个大钱递给我让我好好去玩儿。我看着母亲,母亲点点头,我便接过来,说:“谢谢阿爸。”
          初十很快就到了,我早早起来,绾起马尾,穿上母亲为我新缝的袄子。
          天气晴明,有太阳照着。刘伯来吃面,见到我夸我的新衣好看。他说寻蓉那边很热闹了,问我要不要坐船去。我说我去找时雨一起,等她一起过去。
          我沿着东街去北边,东街的街坊大多探完亲回来开了铺子。街上很热闹,宋叔和李伯在商量着去寻蓉看花灯。秦三好像长高了不少,穿着靛青的新袄,看见我笑眯眯地招呼我。在这样的冷日里,东街的氛围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我先是去了私校,铁大门紧紧闭着。校里的树,大多只剩下了枯枝和树干。叶子在一个月前就陆续落光了,剩下光秃的干,也无法和那面红旗相呼应。假期的私校很安静,连一点书声朗朗都寻觅不到。
          我看着天色,料想时间差不多了,就急急忙忙往时雨那边赶。
          我离她家不远时,她正在蹲在地上百无聊赖。见我到了,她就起身跑过来。
          “呀——呼!你才来!我等你好久啦!”她跑过来搂着我,语气略带埋怨。
          “抱歉,我走东街来的,费时了些,你等得久了么?吃罢早没有?”我挣开她搂我的手,面对站着。
          “小气,抱一下怎么了嘛!哎,你今儿换的新衣裳呀?真好看!”她笑起来,睫毛一眨一眨。
          “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寻蓉?那边人该有很多了。”我问她。
          她牵着我,往她家走去,“我爸找人送我们过去,不走水路,坐车走公路过去要快些。”


          来自iPad27楼2014-04-04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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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白日,也将近晌午,各式的花灯也都摆了出来。寻蓉的人气远远胜过云麟,大街小巷都是各式的饭馆、商铺以及做花灯的工艺铺子。因着要吃午,我俩就随意挑了家人不算多的饭馆,时雨向我介绍寻蓉镇的特色吃食,叫芙蓉糕,我听着新鲜,就让店家上了一份。糕点很甜,我偏又不嗜甜味,吃过一块觉得腻,就让店家上了碗刀削面。
            时雨倒吃得很欢,占满一嘴角的糕屑。我对她指指嘴角,她就伸出舌头舔舔干净,我一时无言,只默默掏了手帕递给她。
            “要记得洗干净还我。”我一边吃面,一边说。
            她擦干净嘴角,折好放进衣带,“不洗干净就不用还你了。”
            “那我就没有手帕了。”我瞥她一眼。
            “我把我的给你呀。”不光对着我笑,还十分讨好地眨眼。
            “算了,快些吃吧。趁人还没有更多起来,我们可以先去看看。”我吃罢面,叫来老板算钱,年节里物什的价格要比平时贵了一倍。还好继父给我的钱够,大概还能买上一盏花灯。
            吃罢饭,我同她一起走在古城里。越是将近晚上,人就愈多了起来。
            我同她牵着手,挤在人群之中,人虽多,但是就这样牵着手,就觉得有了依靠,不会迷失在人潮中一样。
            各式各样的花灯,有传统的,亦有新颖别致的。共同之处,还是在于精巧的工艺。虽未曾点然烛火,也已经够漂亮了。
            我俩从这头逛至那头,不大的城,都要被逛尽。
            将近傍晚,我俩到了河畔边,和聚集的人群一起,等待放河灯的项目。
            天完全黑下来,月光白得发亮,星缀苍穹,繁密得似有一条银河。
            河畔两头越来越吵,按捺不住的人开始放逐河灯。一盏一盏,随着水波流动,亦在地上汇成一片星河。
            “据说把愿望写在里面,放入水中,飘到河神那里,河神会感念心诚之人,就会实现他的心愿。”时雨凑在我的耳边说话,软软糯糯,像是蛊惑一样。
            我不信神,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神话,日子总该是脚踏实地地过。若是有神,他该是如何面对万民,如何面对那些并不幸的人。
            时雨拿了两盏河灯,让我许下心愿。
            她说,“心诚则灵,万一老天听见我们的祈愿了呢?”
            我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接过去,写下:【赚很多钱,陪在阿妈身边。】接着点燃烛火,随意放进河里。看它飘啊飘,汇在一堆河灯中间,找不出来。
            时雨很是重视这个仪式,还对着河水念叨“求河神保佑,实现我的心愿。”这样的话。
            我就看着她做完一切,然后小心翼翼把河灯放在水面上。
            我觉得好笑,却到底没笑,只问她许下什么愿望。
            “不能问,也不能说唷。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河神也不会实现心愿了。”
            我便只好笑笑,看着满河的烛火荧光,无奈。我大概是没有什么慧根生不出信徒的执着。
            我信的永远不是虚无缥缈,我只信我自己和现实。


            来自iPad29楼2014-04-04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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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一直等到天色墨黑浓重,聚集的人群散去,才往城外走。
              满目的花灯,都亮了起来,光彩熠熠。
              我却像是失去兴致一样,觉得这样一时的光辉,看在眼里也再美不起来。
              终归是一时的绚烂夺目,还是比不上传世的山河永固。
              时雨的兴致很高,叽叽喳喳的,很是兴奋。她邀我明年再来。我笑说花灯节的也没多大的看头了,图个新鲜,看过一次也没有新鲜的了。
              那时只是一句玩笑,谁能知道呢,那是我和她去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花灯节。


              来自iPad30楼2014-04-04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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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迟君一诺•惊蛰
                年节很快就过完。春日来时,我便是九年级生了。
                自我与时雨逛完了寻蓉的花灯节,归来后,便一直留在铺子里帮忙。直到假日尽,私校开了学,我才又见到她。
                她依旧是开朗模样,毫不吝惜地对每一个人展露微笑。
                开学交完学费,继父又吵嚷家里的存金不够。我只更卖力地在铺子里帮忙,并不与他多说一句话。母亲在东街寻了张婶,帮忙做些缝补的事情补贴家用。开春以来,铺子的生意还算好,我的时间却只得更紧,抽不出时间去找先生。
                待我总算较闲时,节气已是惊蛰了。
                三月份,云麟的漫山遍野,开满了大片的油菜花。金黄缀翠绿,黄鹂枝头鸣。万物复苏,生出新生的气息,直让人想要醉在里面才是。
                我去找先生,见他在房前搭了个布棚。内里摆着矮几,上面一摞新裁的宣纸,又列着石黄、朱砂、胭脂、藤黄、石青、赭石、花青、泥金一类的颜料,装在青花的瓷器中。他正作画,对着房前不远山丘的一片油菜田写生。纸上晕开漂亮的花色,似乎只要看着这画,便能想出那片花田的美来。
                “来了。”他也不看我,淡着声音说了句。
                “是,先生。个把月没来,先生身体还好么。”我进屋里端张凳子出来,放在先生旁边,离两步远距离,问候他。
                “还好,事情太多了?忙活到现在。”他咳嗽两声。
                “家中铺子忙,私校开学事情也多,耽搁到现在才来。先生等得久了。”我语带歉意。
                先生不应我话,我就只坐在矮凳上,托腮看他作画,
                “等我画完,你也就着惊蛰春盛,来作幅画。”他突然开口,我愣下,点点头。
                先生眼不离纸,随意地挥笔,那片花色之下开出新绿,就映衬得更好看。等及先生画完,我也铺开纸,画那抹花黄枝绿。
                “比起昨年,进步很快。你想好考学的事了么?”先生喝口茶,看着我作画。
                我顿了下笔,回道:“家里怕是拿不出那些钱,或许今年读罢就要休学。看家里是要我留下来帮工,还是送我去做学徒。”
                先生咳两声:“若是有机会,还是去读书罢。留在这里,若非像我这样的,一把老骨头等着死,你这样的新芽,留在穷地方,或许就可惜了。”
                “要看阿妈他们商量,我是想读书,若是接着读下去,家里该负担不起。”我低着嗓子开口,觉得难受。
                先生也就不多言,只看着我画完,又给我讲许多技巧,嘱咐我平日多加练习。将那摞宣纸折好,装了颜料送我:“你学业若是忙,赶不及就不要过来了。自己多练习,熟能生巧,胸有丘壑,再有不懂的地方,就来找我罢。”
                我应下,和先生告别。拿着东西沿着土路回家。


                来自iPad31楼2014-04-04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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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意浓重,满目是明亮的翠色,繁花似锦,鸟语虫鸣。
                  我想起书中的一句话: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蜇虫惊而出走矣。
                  惊蛰之后,天气就渐暖了。四月出头,换上了春衫。
                  时雨的生辰,恰是在月初。惊蛰之后便是清明,云麟断续地下了几日雨;空气濡润,微雨沁凉,把初春的新绿染得更加纯粹。
                  时雨满了十四,竟是要比我大上几月。过了豆蔻,尚未及笄。
                  她来邀我去她生辰,我应下,让母亲帮忙做了份芙蓉糕当作贺礼。
                  那日她家宅子来了许多庆贺的人,有同校的师生,也有我未见过的人。
                  她的新衣料子上乘,扎起好看的头花,本就是精致漂亮的姑娘,这样一来更胜同龄不少。来道贺的人除我外,皆是棉料衣物,非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
                  我穿靛青扎染的春衫,麻料布鞋,因着下过雨,沾了一边泥泞。拿着油纸包好的点心,站在一隅,只觉得在这里更加难捱。
                  她被众人围着,犹如众星拱月,我自觉退到墙边,默数时间。
                  等了半刻,她得了空,我牵她到一边,把点心递给她。“阿妈还在等我回去,我先走了罢。”
                  “诶!可是你还没有吃我的生日蛋糕!”她似是很吃惊,语调高起来,不少人往我俩这边探过来。
                  我觉得赧然,拉着她跑到人少的后院,也不去关心生日蛋糕是什么新鲜吃食。“快到晌午,铺子生意会多起来,我怕阿妈他们忙不过来。我得回去帮忙,对了,生辰快乐。”
                  她反手拉着我,显得很着急:“可是一年就这样一次的!你不陪我过么?”
                  她扣着我的手愈来愈紧,似乎这样我就跑不开一样。
                  “我晓得,往后的生辰我也回来道贺的,你还是让我回去吧,我怕阿妈等太久。”我实在拿她没法,只能空许承诺。
                  “可下一次就是明年了!升了学,我也不会留在云麟了。爸爸让我去县城读书,万一...万一再遇不见你了怎么办?”她语气很急,惊慌无助一样,竟带了哭腔。
                  我一时无言,只沉默着,想着离开的借口。
                  她突然抱着我,“阿诺...你陪我过完这个生日好不好。”
                  我手足无措,不知该是推开她,还是回抱她。
                  到底只叹口气,轻轻回拥住她,“你有很多人,很多朋友,家人陪着你。我留在这里,怕是不合适。我还是先回去了,嗯? ”
                  我正要推开她,她反搂我更紧,“可我想要你陪我,阿诺,阿诺...”
                  我肩膀上触及到一片湿意,我只剩满心无奈了,她确是被宠坏的大小姐,我总算说不出要回去的话来。
                  “好,我陪你过完生辰吧。”
                  “真的!”她突就止住了哭腔,破涕为笑。
                  我点点头,她突然捧着我的脸,飞快吻了吻我的右颊,然后跑开了。
                  我留在原地,满脸错愕。
                  似乎有些事情超出了料想,而我也快看不清。


                  来自iPad32楼2014-04-04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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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底还是留下来,吃了她的生日蛋糕。又是很甜的点心,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但是对于过于甜腻的东西,我总是喜欢不起来。
                    我一直留到将近傍晚,午宴之后前来道贺的人便走了大半。
                    晚饭时候她对着父母撒娇,说午饭太饱,要和我去河边散步消食。叔叔依了她,嘱咐她注意安全。
                    她就牵着我一路往河边走。
                    我注意到她拿着我送她的油纸裹好的点心,还没有拆封。
                    “你不尝尝么。”我问。
                    “阿诺送我的第一件,啊不,是第二件礼物,我想好好留着。”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礼物?”
                    “在寻蓉时花灯节的手帕呀。”
                    “那分明是你抢去的才是。”我觉得无奈。
                    “不管!就当是你送我的!”
                    “随你吧,寿星。”
                    夕阳映着云麟河水,天与水都是一片暖红色。有风吹过来,拂起我们的发。
                    “你今天很漂亮。”我看着她在云水之间,似要融入这片暖意中。
                    她先是大大地笑起来,接着问:“那我平时不漂亮么?”
                    我弯起嘴角,“不,也很漂亮。”
                    她就彻底笑起来,比那抹夕阳还要灿烂。
                    我和她坐在河畔上,她打开油纸,芙蓉糕已经快要塌陷下去。“我好像之前抓得太使劲了,对不起阿诺,我把你的礼物弄坏了。”
                    “没关系,反正只是吃食,还能吃就好。”我先拾起一块,放入嘴中咀嚼。
                    “嗯,味道没有变,你试试看。”我对着她说。
                    她只看着我半晌,“阿诺...你...你能不能喂我?”
                    “为什么?”
                    “我...我手好像弄脏了,你喂我嘛。”疑似撒娇,可我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算了,看在你是寿星的份上。”
                    我拾起一块糕点,抬到她嘴边,看她张开红润的唇,轻轻咬下一口。
                    “好吃么?”
                    她笑起来,像是餍足的猫咪,“好吃!”
                    等到月色替代夕阳占满天空,我才拉着她离开。
                    整整一包的芙蓉糕,她喂我,我喂她。
                    星夜映着,夜路并不黑,虫鸣声,云麟河流水潺潺。
                    我送她先回去,脑中又想起那句: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蜇虫惊而出走矣......


                    来自iPad33楼2014-04-04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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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迟君一诺•别离
                      时间依旧往常地走,不快亦不慢。待我回首时,我的私校生活竟是快结束了。
                      九年级由着是毕业班,学业颇重;家中铺子生意又忙,恍然之间,抬首看时,已是要到分别的时候。
                      私校为结业的学生举行结业仪式。在一楼的礼堂,不大的地方坐满了来参礼的毕业生和他们的亲友。
                      母亲为我绾起两条麻花辫,用新红的头绳系好,又换了新裁的白衣靛裙。布鞋被母亲刷得粉白,我临走出门,她嘱咐我莫要脏了鞋。
                      我同时雨坐在一起,在第一排的凳子上规规矩矩,看着年级主任和校长致辞。
                      时雨的父亲也来了,着一身考究又革履的礼服,戴着细节精巧的礼帽。作为校名誉理事,对我们这些将要各奔东西的人,送上最后的祝愿和期望。
                      礼堂响起的掌声久久不散。有人笑,有人哭。
                      仪式结束,时雨奔着她父亲跑去。我在矮凳上沉默,半点情绪也流露不出,周遭的喧闹似与我无关。
                      哪怕我知晓,或许这是此生唯一的相聚。
                      以后的事,谁会知道呢。
                      我拿着我的结业礼信,起身往外走。时雨在和她父亲说笑,我想了想,到底没有对她告别。
                      时间已经将近晌午,天空白茫一片,阳光炽烈,刺着我的双眼。我走在泥路上,眼前片片模糊,似乎耳畔还在回荡那些喧闹,可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人。
                      走出校门,最后望一眼那树梧桐,依旧笔挺坚韧,翠绿发亮的叶,繁繁密密,树叶颤动,此刻无风。
                      一定是它感念起离别的愁绪,以叶为泪,声声啼哭。
                      我喃喃一句:“再见。”
                      我又听见熟悉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曲送别,在几月前便听着他们在排唱,那时只觉旋律词曲相得益彰,朗朗上口。
                      此刻再响送别时,我只觉得眼眶酸胀的难受,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向来觉得自己同他们之间的情谊淡薄,可真到了这一日,却不免还是难过。思及往后,不知道会去到哪里,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时间残忍,连少小时候的音容相貌都要夺取,纵使人群相逢,匆匆擦肩,彼此也只会以为是陌路之人罢。


                      来自iPad34楼2014-04-04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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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沿着东街回家。晌午时,街坊大都在自家铺子里吃饭,见到我,都热情地招呼:“迟丫头,今日就毕业了呀!大伯家煮了鱼,要来一起吃不?”
                        “不用了,李伯。阿妈怕是也煮好饭了,还等着我快些回去。多谢您好意。”我拒绝他们,想要快些赶回家。
                        阳光太盛,我觉得头晕。我脚步似灌铅一样的沉重,只能放慢。后背已出了汗,濡湿了衣服,粘在身上只觉得快呼吸不上来。
                        等我回到家,饭点已经过了。阿妈说我脸色卡白,我说大抵是中了些暑,休息下就没事了。
                        我倒在床上,头痛得像是要炸开,阖上双眼,世界是一片黑色,再后来,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睡得很沉,直到日薄西山才醒来。
                        阿妈坐在靠窗的墙边,缝补绣活,一出一入,一针一线。
                        “好些了么?”她问我。
                        我摸着额头,把帕子拿在手中,“好些了。”
                        天色快要暗下来,我掌来盏煤灯,靠着凳子坐下,倚在墙上,看着她做工。
                        母亲的动作稍稍慢下来,“你以后,要做什么打算?”
                        我停顿几秒,斟酌开口:“先生让我多读书,可国高的费用太高。你和阿爸做工太辛苦,我还是留下来帮着打下手吧。”
                        母亲停下来,从我手里接过煤灯,搁在窗台上。“我是想问问你的意愿。”
                        我把头埋着,闷着声音:“我想读书,想学画,想离开这里。”
                        母亲摸着我的头,温柔轻缓。“阿妈总会给你想法的。”
                        我摇头,“你们已经很累了,我读私校,存金就花了许多。攒不够钱读国高,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平日里去其他铺子做学徒。总归离不开这里,像阿爸说的那样,读再多书,迟早要找老实人嫁了。”
                        母亲停下动作,站起身,收拾好绣活,不再绣了。“你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意愿才是,明明不是顺遂心意的话,为什么要说出来。”她声音薄凉很多,似有微微恼我的放弃和认命。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话。
                        母亲帮我理好被子,又说:“我问过你班主任,他说你成绩好,若是继续读,在林越县那边该是有几所国高要你。”
                        “可我们拿不出钱读。”我觉得高兴,因为被认可;又觉得难过,因为读不起。
                        母亲站在窗边,伸手把垂落的鬓发夹在耳后,“总归是有法子,阿妈还是希望你能继续读下去。”
                        等到晚饭,我依旧躺在床上休息。
                        继父和母亲争吵的声音很大,吵得我再睡不着。
                        我起身下楼,坐在饭桌前,独自盛碗面,默默吃着。
                        “你说说!到底读个书出来有什么名头!还不如送去做学徒,早点存些嫁妆!”继父把筷子拍在桌上,吵嚷。
                        “若是你实在不想我浪费钱,那我就不读了。”我挑着面,觉得难以下咽。
                        继父不满意我的态度,眼睛似要瞪出来。我看他一眼,勾起嘴角。“用你的钱,我确实觉得读不下去。那就和你意好了,不读就不读了。”
                        他正要开火,有人来敲铺子的门。
                        我起身去开门,发现是沈先生和时雨。
                        “先生,时雨,你俩怎的来了?”我拉开门,请他们进来。
                        时雨搀着先生坐在一条凳子上。先生咳嗽两声,慢慢开口:“我来找你阿爸商量读书的事。”
                        继父捏着拳头,脸色涨红,“我家娃娃的事情,不用别人来管!”
                        “迟丫头叫我一声先生,我算别人么?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算她老父,我这个老父都没说啥,你既不是她生父,来质问我,合情理么?”
                        “你!”继父被噎,脸涨得更红,就推开碗,怒冲冲离开。
                        母亲搭了一条凳子,拉着我和先生对着面坐下。
                        “先生有什么提议么?”母亲淡着声音问。
                        “迟丫头是块好料子,人也聪明,一辈子耽搁在这里可惜。老头子忙了半生,虽然不敢托大,至少人脉还是通达的。林越那边,国立一中,我有老友是那边的管事,你要是想去读书,我能帮着忙打点。学费能免则免,平日再去让那位先生指点你的画,你觉得如何?”先生慢慢开口。
                        惊喜一下子太突然,我还没缓过神,只愣愣点头。
                        “你看啊,我就说嘛,阿诺肯定是愿意的!都高兴坏了,愣住了。”时雨扑哧笑出声来。
                        “先生,这件事准信么? ”母亲声音淡然,一点儿也没觉得诧异和惊喜。
                        “诶,你还信不过老头子我么?放心吧,只要迟丫头肯去读,绝对是没有问题。”先生抓抓头,似乎对母亲的怀疑着急。
                        “是呀,阿姨,我爸爸也说了,阿诺的成绩好,林越那边好几所学校肯争着要呢! ”时雨帮着搭腔。
                        母亲就不再多语,只看着我,眼神似说让我自己做主。
                        “我想去!”受到母亲的默许,我更加急不可耐。
                        先生就笑了,“好啊,多读些书,才更有见识,好吧,我也该回去了,等过些天,迟丫头你和我一起去一趟林越一中见见我那位老友。走吧,蓝丫头,送老头子回去。”
                        “谢谢您,先生。”我急忙起身,扑通一声跪下去。
                        “谢谢先生,迟诺一辈子都会记挂您的恩情!”我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行了,起来吧,我还没死呢,你就行这么大的礼。”先生摆摆手,让我站好,让时雨扶他回去。
                        我和时雨一起搀着他送他到门口。
                        “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最重要的也别辜负你自己。”先生在上车前,对我说完最后一句。
                        我赶忙答道:“我会努力的,谢谢先生。”
                        时雨笑起来,“阿诺肯定会有出息的。”
                        同他们完道别,直至看见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面,我才进门。
                        母亲在收拾,我赶去帮忙。
                        “去休息吧,明日再去探望先生。”母亲对我说。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从绝望到希望,一字之差,一线之隔。
                        不再叹息离别,我想,我总算能看见更为宽广的世界。


                        来自iPad35楼2014-04-04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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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迟君一诺•自语(蓝时雨第一视角)
                          我第一次见到迟诺,是在十月份。
                          先前听到她们在谈论有新的转学生过来,可那天我恰好生病,就没有见到。
                          第二天早早到学校,看见有个女孩子站在梧桐树下发着呆。她背影清弱瘦削,穿着白衣和靛青色的麻料裤子,头发披散却不乱,我第一次看见将白色穿得这样好看的人。
                          我把手帕借她,她极有礼貌,却是个脸皮薄的人。
                          不自觉就想逗她。
                          她生得好看,眉眼清秀,肤色瓷白,眼角还有颗泪痣。
                          云麟这边,虽是山水清雅,却养不出漂亮的姑娘。去问了佳乐,才晓得这就是新来的同学,姓迟名诺。迟诺...真是别致的名姓。
                          我想和她做朋友,漂亮的姑娘,总是谁都愿意去亲近的。
                          不过大概是性子太淡,她和我们班的氛围一直格格不入。
                          不愿意去亲近别人的人,却是漂亮又优秀,吸引趋之若鹜的男男女女。不过他们大多都碰了壁,吃了瘪。
                          她话少,声音温润淡凉,就像三月的云麟河水,略带微凉,却让人极愿溺在里面一样。
                          我很庆幸能与她说上话,顺便蹭上一餐晚饭。
                          那道疙瘩汤,简简单单,味道好极。我不自觉喝了好多碗,总觉得像是拾回家的温暖一样。
                          我的家庭很复杂,我生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娶了别的女人,虽然她待我好,却总是生不出亲近来。
                          父亲一直想要儿子,可到底我家血脉薄,小辈里,只剩我一个女儿。
                          我家原先是在别的城市,父亲最早是做生意营生,后来和友人合资办了学校,家就搬来了云麟。
                          父亲是喝过洋墨水的文人,又醉心国学,他虽然思想开明,骨子里依旧是根深蒂固的老旧传统。
                          他虽然宠我,但也很重视我的教育,我若是拂了他的意愿,就得受上一顿家法。
                          我玩伴虽多,却也总和他们亲近不起来。他们大多是世代长在这里的人,民风纯朴,却难有共通的交流。
                          云麟的山水好,我却不愿意长久留在这里。


                          来自iPad36楼2014-04-04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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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落水,冰冷的水四面八方涌入进来,像是有无数恶鬼要将我拖入地狱。
                            我眼前恍惚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大片的黑暗吞噬我。
                            我好害怕,怕没人寻得到我,怕就这样溺死在水中,再去不了外面。
                            我唤父亲,唤继母,唤小丽,唤佳乐...我用尽力气攀住河堤上的石头,身子却一寸一寸落进去...我想,我真的会死。
                            我听见迟诺在唤我,一声又一声。
                            我突然很想哭,想抱住她,放声大哭。
                            她来救我了...就像是被宣判死刑之后,神说赦免一样。
                            在经历过那抹无尽的黑暗之后,从冰冷的河水里,从死神的手里,将我带了回来。
                            我俩衣服都被浸湿,夜风吹过,身体更冷。她唤来船夫,燃了火炉,送我回家。
                            我却觉得,最温暖的,只有她的怀抱,只有她温言细语的安慰,只有她瘦弱的肩膀背起我时稳稳的步子。
                            等她送我回家时,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意识昏沉,听见许多嘈杂的声音,我只叫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直到疲累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父亲叫来医生,吃了药,又打了盐水,我身体才渐渐好转。
                            父亲对我落水一事很生气,我被他说教许久,又惩罚我抄写女戒。我写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语录时,脑子里全是迟诺,我好想她,好想她来看我。
                            我写完女戒,拿着叔叔来探望我时的礼物,急匆匆往她家跑。
                            她阿妈告诉我,迟诺自中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
                            我很着急,拜托伙伴们四处寻找,我在云麟河边一声一声唤她,可除了永远潺潺的水声,无人应我。
                            找了她好久,她还是没有回来。
                            我怕父亲责骂,只能把礼物交给她的阿妈,然后匆匆回家。
                            她依旧那副淡凉模样,我对她表示写意,她也只浅浅回应说没关系。
                            我想一直粘着她,想要她的眼里全是我。
                            阿诺在学画,是在一位老先生那里。之前她不让我跟去,我就偷偷尾随她。
                            那位先生,先前听说过,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大概十年前就到了云麟,然后一直隐匿在南边的荒野。那曾有一座老宅,后来不知怎的被一把火烧了,只留了一间单房,就是他一直住的地方。
                            那位先生据说姓沈,自号醉墨。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
                            镇上的人友好也不排外,他安居在那里很久,也没人打扰,竟是被阿诺寻到了。
                            大概缘分与宿命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虽老是闹他,他也表示嫌弃我,可我们仨还是能好好相处,因为阿诺的缘故。
                            阿诺的确很优秀,她的字漂亮,人漂亮,就连画画,展露的才华与天赋,都让人望尘莫及。
                            我最爱看着阿诺作画,她静下来,专注地瞧着纸,一笔一画,认真的模样。偶尔她嘴角噙笑,院子里有阳光落下来,把她的发染上一抹金黄,衬得她面容更加恬静秀丽。
                            我也喜欢她画我,只有那时,她才会认真又专注地注视我,好像世界只剩下我与她,再没人能闯进来。


                            来自iPad37楼2014-04-04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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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镇的寻蓉城,本是个古镇,又是以花灯出名。父亲问我要不要同他去看,我想起阿诺,便说想邀她一起去,算是对她那次救我的答谢。父亲准许了,我觉得高兴,又拿着别人送的年货去看阿诺。
                              我怕阿诺拒绝,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跑开了。
                              我每一天都数着日子,初十总算是盼来了。我好似很久没见到她,每一天都在想念。
                              她换了新衫,目光恬淡,竟让我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阿诺更漂亮的人。
                              我兴致很高,想把这几日来打听到的关于寻蓉花灯节好玩的事情全都讲给她听。
                              总算出发,没一会儿的时间就到了寻蓉,我总觉得和阿诺在一起的时间,流逝得飞快。
                              寻蓉很热闹,挤在人群中,我能牢牢牵住她的手,即使迷失在里面,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会害怕。
                              寻蓉的特色吃食,是一种叫芙蓉糕的点心,软软糯糯很好吃,我吃的满嘴都是。阿诺把手帕递给我,她的手帕满是和她一样的清淡香气,我拿在手里,就不想再还她。
                              寻蓉的花灯虽是漂亮别致,却也没有多大看头。
                              我仅期待着晚上的放河灯,先前打听到,一起放逐河灯的恋人,若是对河神许下永远在一起的誓言,河神会感念他们的心意,让他们相扶相持,携手一生。
                              于是我在河灯上写下:【阿诺时雨,永远在一起。】
                              我那时想,如果每年都能和阿诺一起来放河灯,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来自iPad39楼2014-04-04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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