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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个李教授是想从你这里得到笔记?”
“嗯……”吴世勋摆弄着手里的药盒,心不在焉。
“真是太无耻了!”朴灿烈愤怒地拍案而起,掌心震得生疼。“你不会给他吧……”
“当然不会了,烧了都不会给他。”
“嗯。”朴灿烈点着头以示赞许,“你别想太多,我觉得陈院长不是那种人,至少我觉得他对你好并不是有所企图。”
不是没有设想过陈院长会不会也是当年科考的成员之一,只是可每每得到来自长辈的备至关怀,吴世勋总是没有办法将陈若谷与自己假象的那些凶手联系在一起。
“哎呀,先不想这些了,说好了我还在就不想这些的……”朴灿烈起身去拿笔记本,走到书架边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咦……”朴灿烈伸出手在书架上挥舞着,上下翻飞的模样滑稽可笑,却触摸不到任何实物。“怎么会呢,”朴灿烈回头打量着自己和吴世勋的距离,“明明前几天你坐在这里我都可以拿到书的。”
吴世勋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距离的约束条件让朴灿烈生活得磕磕绊绊,3.13米逐渐在两人的生活中变成一个越来越熟悉的长度无需尺量即可目测,眼前朴灿烈明明就在这个距离范围内。
“你等等,我,我去拿尺。”
随手拿了一本书塞进朴灿烈手里,吴世勋指挥着他一点点后退,直至书本不堪重力砸向地面。
1.57米,朴灿烈可感知世界的距离从3.13米被缩小到了1.57米,吴世勋收起米尺愣愣地看着朴灿烈,久久无言,反倒是朴灿烈先冷静下来。
“你说,距离越缩越小,变成零的话,会是什么结局呢。”
“不会的!”吴世勋近乎粗暴地打断了朴灿烈,他焦躁地在原地踱步,而后拿起手边厚重的心理学书籍,飞速浏览。
多重人格是一种心因性身份的障碍,也即由心理因素引起的人格障碍,这些人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
“完整的自我。”吴世勋喃喃重复。
“这里,”朴灿烈小声念着,“希腊哲学家瓦拉格曾经提出,当主人格极其渴望其他人格的出现对肉体又具有极强的控制欲时,在一定的条件下第二人格会受到刺激进行极端分裂,形成由信息和能量组成灵体。随后瓦拉格因为散播悖论被当做异教徒极刑处死。”
“这不可能……”吴世勋与朴灿烈对视一眼摇着头极力否认,“不可能的,这与质量守恒是相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分裂为两个!”
“所以我只是由能量和信息组成的灵体,别人看不到我。组成我的能量和信息来自于你,只有你,也只能是你才能感知到我。我原本就没有过去,我只能清楚地看见你过去经历的每一个瞬间。我的出现是源于你的渴望,吴世勋,我们就是同一个人!这一切都解释得通。”
这荒唐可笑的悖论他早就有设想过,两人高度吻合的特征大相径庭,他曾经也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可他不能接受朴灿烈是由自己分裂而来,他应该同自己一样,拥有完整的人生独立的思想,而不应该只是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可有可无的角色。
“我们就是一个人,吴世勋!真的,其实我很早就觉得了,我们是一个人,我们心意相通,只是体验了截然相反的生命而已。”
“这么说的话……因为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我给你虚构了一个幸福的人生;因为我想过简单的生活,所以我赋予了你单纯的性格;因为我希望我不是我却又执著着要查出真相,所以导致了你的出现。”像是被抽筋剥骨,吴世勋苦笑着瘫软在地痛苦地捂住脸,十指近乎痉挛,“不会的,不会的朴灿烈,不会是这样的……你是单独的完整的个体,不会的……”
“不,我不完整……”朴灿烈于心不忍地拉下吴世勋覆在脸上的手,柔声道:“我得依靠你才能感知世界,你忘了吗。世勋,没有什么好自责的,振作起来,你还有我,我需要你。宇宙都存在悖论,何况我们呢。你不是说信息和能量连黑洞都可以逃离吗,白洞都不遵循质量守恒,那我从你这里分裂出来又有何不可呢。我就是那些逃逸出来的信息和能量,你说是不是?”
那人蹲在他身边故作轻松地说着拙劣的笑话,将一张悲伤的脸硬生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只为减轻他的负罪感。“你傻不傻啊,别笑了。”吴世勋将朴灿烈拉进怀里,两人紧紧地相连在一起犹如一对双生的婴儿。“是我对不起你。灿烈,这都是我的问题啊。”
你无条件地释放着光和热,却是来自我求而不得的奢望。我只赋予了你残缺的过往和不安稳的现世,若可以,呆在我身边久一点,同我一起创造崭新的未来。你看,依偎的姿势如此亲密无间,我们原本就是一体啊。
当选择和比较赤裸裸地置于面前,你才会知道自己执着的,究竟是过往的恩怨纠葛,还是当下的相知相伴。红与黑已然无关紧要,纷纷扰扰也不再难于摒弃,吴世勋与朴灿烈相互依偎着,给予对方独一无二的支撑。
天色由暗渐明,清晨的寒气被相互依靠的温暖驱散开,他能感受到来自朴灿烈细致温柔的温度和心跳,带着飞蛾扑火的固执。“灿烈你看……”吴世勋指着窗外的天空依靠在朴灿烈的肩头,浅浅泛白的天际悬挂着零碎星光,他轻轻笑着,“那一颗最亮的看到了吗,那就是金星,我们常说的长庚星。傍晚它出现在西侧被称作昏星,清晨它在东方闪烁称作晨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启明星。玛雅人认为捉摸不定的长庚星既隐喻死亡,又象征复活。”
“等待我的终点,既是死亡也是重生。”朴灿烈默契地接过话:“我想不到有比我重新融合于你更好的结局。你不会独行现世,我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殊途同归,也不错。”
他起身要去推开久闭的窗不料再一次扑了个空,“距离好像又缩短了些。”朴灿烈喃喃道。
窗外,新一轮朝阳刺破了云层,正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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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一场谋杀,可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陈若谷把手中经年寄放的笔记推到吴世勋手边。
“这是你父亲交给我保管的,作为万全之计你的父母把两本笔记分开,另外一本应该在你手上吧,两个本子合起来才是你妈妈完整的白洞猜想。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我应该想到的,从你进入这个学校这个系我就应该想到,即使还是个中学生那种蹩脚的理由也一定不能说服你。世勋,你和你的父母一样,聪明而敏锐。”
笔记本迂回曲折才终于洗净铅华物归原主,吴世勋几经沧海桑田,终得繁花尽落。
“世勋啊,还请你原谅我当年的无能为力让你陷入这样积年累月的痛苦。这个世界上的正义不一定都能被伸张,世勋啊,我希望你能够秉承训诫,潜心研究,不要辜负你父母的心血。至于我们,芸芸众生浮光一世,只求问心无愧。”
“凶手已经自杀了?”吴世勋捧着笔记本低着头,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朴灿烈与他并肩而立,姿态坚毅地守候在身边。
“是啊,回来没多久就自杀了。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有六七十岁了。我知道,整个事件你受到的伤害最大最无辜,不过,孩子,我希望你会能为旷世之人,这些无疾而终的血海之仇只能成为你的动力而非阻碍,切莫荒废了自己。”
“孩子,平淡安宁最珍贵,我希望你得偿夙愿,也希望你荣耀加身。”
爱恨情仇不如一笑泯之,你看,浮华尘世不过是苍渺一粟,又何况你的小小人间。
我们独立于世,朝夕易逝年华易老。我们飘零辗转于虚妄的假象与煽情的渲染,用不甚高明的伎俩掩饰自己的软弱。如若能得一人互诉衷肠比肩而立,经纬交纵斗转星移,又何尝不是人生在世的莫大欢愉?
即便回首川流不息的岁月,虚掷的浮光中昔人不再,你亦了然,总有人在承接着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