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湖底向上看的时候水是深绿色的。
水底的世界是寂静的，没有声响没有光，好像连时间也渐渐静止下来。不时还会有气泡从鼻口间溢出，透明的气泡裹着空气冲破水面啪的一声裂开。胸腔传来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水藻依然摇曳着牢牢地缠着双脚，全身的力气被抽尽，只剩下双臂在浮力的作用下轻轻摇晃。
大概要结束了。

>>>2
雷声在窗边炸开的时候陈翔“刷”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窗外雷和闪电在夜深人静时放肆地叫嚣着，大雨来临前的风把窗帘吹得鼓鼓的像是急着逃离的帆。陈翔起身把窗子关好，摸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做到这样的梦了。胸腔传来的刺痛感依然那么真实，坐在床边喝了一大杯冷水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放在柜子顶的书本不知何时掉到地上，陈翔弯腰捡起，小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尘。
关好的窗子“啪”的一声又被风吹开，待回过神来半空中正浮着一人一兽。黑色的披风在身后狰狞着在风中发出烈烈的声响，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脚边的恶兽龇着獠牙原地踱着步。
陈翔抱着书本的手骨节泛白，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抵着身后的墙，眼睛不时地瞟向枕边的短刀。
黑衣人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陈翔是吧，我是造梦者，来跟你做个交易。”
旁边打转的恶兽不时地发出“嗤嗤”的呼气声，陈翔用了好一会儿稳住心神，看向那张躲在阴影下的脸。
“我可以让你今后再也不会再做噩梦，同时还可以赋予你三天自己造梦的权利。”
条件很诱人。陈翔开口，尽量藏住自己的颤音：“你想要什么？”
又一道闪电划过，借着亮光陈翔看见造梦者的嘴边浮起一丝笑意，同时伸出右手抚上恶兽的头：“很简单，三天之后，把你的美梦送给食梦貘。”
闪电的亮光暗去，雷声如战车一般从天边轰隆地疾驰而来，一下下冲击着耳膜，直达心脏。胸腔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心脏似被撕裂啃咬。又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陈翔突然直起身来。
窗外的阳光格外晴朗照在枕边，雨后的天空蔚蓝如海。窗子关得好好的，窗帘温顺地垂在两边。陈翔坐在床上头痛欲裂。
又是一个梦。

>>>3
全家人正在为三天后的搬家做准备，很多东西都不打算带走就堆到门口留给拾荒的人。
对门的老奶奶正坐在路边晒太阳，看到陈翔就把他叫到身边，心疼地握着他的手。自从经常做噩梦之后陈翔瘦了很多，之前有些肉肉的小脸现在线条明显，虽然平添了英气，但在看着他长大的邻居奶奶眼里，不能不心疼。
“小翔啊，好孩子。”奶奶颤抖着把手搁在他的头顶，“苍天有眼，好人死后是可以做神仙的。”
陈翔闭着眼睛趴在奶奶的膝盖上，眼角溢出的水渍很快被风吹干。
有黑影从头顶掠过，陈翔猛地抬头，只看到一队南迁的飞鸟。
白昼漫长，黑夜却终会降临。下过雨的夜晚月明星朗，陈翔坐在窗边望天，想起昨晚的梦。太过真实反而更像是梦境，陈翔却被那个可以造梦的能力深深吸引。如果是真的……
梦境的轮廓勾勒完毕，陈翔瘫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是在自家房顶，月色正美如同从前每一个悄悄爬上来赏月的夜晚。而一同赏月的人，此刻就在身边。
李炜端着盘子猫腰从另一边爬上来，端到陈翔面前：“刚从厨房里偷出来的，快尝尝。”
陈翔抬头看他，李炜就在他面前，眼神闪烁黯淡了身后的星辉，陈翔的视线却模糊成一片水光。
“哎你别哭啊！”李炜手忙脚乱地放下盘子去给陈翔擦眼泪，却被陈翔一把拉住。陈翔用力拉着他的手，泪水顺着下颚滴到衣服上沾湿了一大片。
“我现在是在做梦，对不对？”
李炜用另一只手轻轻擦去陈翔脸上的水痕，捧着他的脸轻轻叹气：“怎么瘦了这么多。”
终于忍不住拦腰抱住李炜失声痛哭，哭了好半天才抬起脸，想要开口却上气不接下气，满腹的话半天也没说出一句。
李炜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然后抵着他的唇角：“乖，我也很想你。”

>>>4
醒来依旧在床上。外面人声嘈杂，妈妈走进房间，说，小翔，你要出去看看么。
陈翔还没在梦境中回神，翻了个身说看什么。妈妈叹了口气，说，小孩的家人来了，还有上面来人到小炜家里送锦旗。
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热切地期盼过夜晚了。
陈翔抱住李炜，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年轻的心脏一声声用力地跳动着。
“你知道么，那个小孩的家人今天去你家了，还有给你颁发锦旗的人也来了。”抱着的手臂收紧了一点，陈翔止住泪水，在李炜怀里蹭了蹭：“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当时跳下去么？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李炜在他头发上吻了一吻，把他从怀里拉出一点点。陈翔擦擦眼睛，咧着嘴笑着拉住他的手：“好啦不说了，我们开心一点。”
今晚的梦境设在白天，街道饭店电影院都人头攒动。从前讨厌这样人挤人的场景，此刻却无比喜欢这样的真实感。
“喂，我们为什么要来吃肯德基啊！”陈翔不满地大叫，李炜把吸管插好把杯子放到他面前：“听话，不要喊，旁边有小孩子。”
陈翔把手伸到对面拉着李炜的脸使劲儿扯：“你妈叫我看住你少吃这些垃圾食品你忘了么！”李炜躲开往他的手里塞了个汉堡包：“就算吃垃圾食品我不还是比你高。”陈翔气急，跳过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闹成一团。一个女生不知何时站到他们身边，怯生生地看着李炜：“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两个人停下来看她，她指着不远处的同伴笑了一下：“我朋友想要你的电话号码。”
把人打发走之后陈翔下手愈发地狠，说在梦里你居然还给我招蜂引蝶。李炜双手伸到背后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说吃完去看电影吧，那天说要看侏罗纪公园也没看成。
电影院里人不多，陈翔抱着一大捅爆米花不时地指着屏幕：“唉哟卧槽你看它！”“唉哟卧槽吓死爷了！”李炜不时地抓一把爆米花塞他的嘴，散场的时候陈翔被可乐呛出了眼泪，说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电影了哈哈。头顶的灯光柔柔地照下来，李炜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陈翔擦着眼泪说你可别跟我煽情啊我受不了。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陈翔说，李炜，你明天想去哪？
李炜伸手从他嘴里抽出已经被他咬变形了的吸管，勾着嘴角说，回学校一趟吧。

>>>5
回学校的日子选在了周末。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两杯奶茶边走边喝，校园里很安静，路上也没有人，只有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在教室门口看着落了锁的门，李炜敲上陈翔额头的力道毫不留情：“你个白痴，睡觉之前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么？”
陈翔瞪着眼睛揉了揉额头，由于理亏也没有狡辩：“那就跳窗子好了，我做值日的时候从来都记不得关窗的。”
跳进去之后李炜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一会儿，陈翔站在旁边也没有打扰他，默默地看着他把书桌里的书都拿出来整理了一遍。黑板上还有没擦掉的数学题，李炜的字下笔有力，写“2”的时候后面总是带出一个小尾巴来。
陈翔拿出手机，喊李炜说我们在这拍张照片吧。李炜笑了一下，说，没用的，但还是走了过去。
照片定格在黑板前面。李炜拍照的时候总是会担心不够帅总是抿着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陈翔刚好相反，咧着嘴露出八颗牙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外面的艳阳天渐渐阴下来，天边隐约传来轰隆的雷声。陈翔有些惊慌地拉住李炜的衣角，李炜覆上他的手背，扭头看向窗外。
那是梦境即将坍塌的声音。
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始终没有流出来，陈翔抽抽鼻子，说李炜你知道么，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兄弟而已。天边的声响渐渐逼近，陈翔绞着李炜衣角的手愈发用力，没有流泪却还是带着哭腔：“我一直喜欢你啊，从很早以前的时候。”
李炜上前用力地抱住他，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有水滴顺着陈翔的衣领流到后背，唇齿在耳边开合，陈翔勾着他脖子的手指尖泛白。
“我也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喜欢。”
呼啸的声音震耳欲聋，狂风从身边席卷而过，雨过天晴之后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唇齿间残留的温度，还有耳边留下的最后那一句话。
“忘了我吧。”

>>>6
夜色中黑色外袍的造梦者浮在半空，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着在床上还没醒来的陈翔。食梦貘化成人形站在旁边，于心不忍地扭头看他：“这样真的可以么，Well？”
阴影之外的嘴巴紧密闭一条线，下唇咬出淡淡的齿痕。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陈翔开始有转醒的迹象，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食梦貘叹了口气，幻化成兽形跳进他的窗口。
陈翔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儿子难得睡了个好觉陈妈妈也没有喊他，看他起床也只是笑呵呵地招呼他吃午饭然后叫他把不要的东西再收拾一下搬去门口。
拾荒的老大爷已经等在门口，收拾了一下陈翔搬出来的东西然后抽出一个笔记本：“小伙子，这个也不要了么？里面有好多照片。”
陈翔接过来翻了一下，笔记本里贴满了照片。翻了几页，然后把本子合上递给老大爷：“不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而且里面的人我也不认识。”
下午搬家公司来搬家具，一家人坐在后面的车里驶往新家。小侄儿坐在旁边玩陈翔的手机，不一会儿把手机递到陈翔眼前说叔叔叔叔，这道题很难么你做完还合影留念？陈翔看了一眼，照片里的自己站在黑板前面，旁边空出好大的位置简直可以再容下一个人。后面的黑板上是解好的数学题，数字“2”后面拖了一条小尾巴，不是自己的笔迹。
秋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风从车窗灌进来吹乱了陈翔的头发。陈翔看着照片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来不及多想突然一阵眩晕，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冲着小侄儿摇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照的，删了吧。”
食梦貘吞净了最后一丝梦境跳出窗外，和造梦者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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