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彩
BY：霏
01
我偷偷喜欢上了个臭小子。
隔壁的石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搬进了他的后院。
臭小子一直坐在它身上一年一年，一年一年地哼着菩提树的调。
也许还会更久更远。
从臭小子变成臭老头。
石头在夜里偷偷告诉我那个臭小子叫温尚翊。
还告诉我他小的时候曾经因为不够高在它身上滚下来，害它笑得眼泪直飙。
哦，我忘了。
村子里的支教老师说，这只是一种修辞。
石头是没有眼睛可以流泪。
我告诉它后，它更伤心地哭了一晚，早上起来后全身都湿漉漉的。
臭小子长大以后很少再坐在石头上，就连菩提树也很少哼起了。
十七岁的时候，臭小子放弃大学开始建设起他老爹留给他的果园。
我是在那时候被种下的。
爸爸是一枝梨树，妈妈是一枝苹果树。
臭小子说这么做是要提高我的经济价值。
我不记得这叫什么了。
也许是接嫁，也许是嫁接？
旁边的树都羡慕我可以受到臭小子的优待，可是我自己却觉得怪怪的。身体被缠得紧紧不能动弹，另一根树枝要用力钻进我的身子里，不痛却让我痒。似乎无时不刻它都在努力变成我身上的一部分。
我讨厌这种感觉，尤其是僵硬而干燥的泥土，不断牵拉着我不让我长大。
这束缚的滋味就像条阴暗的河流，奔腾而浑浊，污秽而难堪。
石头那时候和我不熟，寡言。
在我最难受最无助时，臭小子随着苍白的天光来的，使劲拍拍我脚下的土，偶尔带点温和的笑。
“叫你阿信吧。可要好好长大啊。”
温柔到极致的眼。
我抽出他轻抚的枝条，还有点别扭。
囔着看不见的嘴。
我才不叫阿信，臭小子。
02
我常常和周围的树晒晒太阳聊聊天。
他们有些是从埋在地里的种子破土而出的。
告诉我黑暗的土地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十分难受。很认真地期待外面的样子。
阳光泛滥在午后，透过巨大的叶子，点点光斑铺在地面。
还有，种下他们的孩子一定是笑起来有光的。
可还不是个臭小子。偏偏让我成为他亲手嫁植的第一颗树。
我咬咬刚长出来的花苞。
“白痴是嫁接啦。”
石头懒洋洋地换了个角度，窝在我的枝桠下躲着刺眼的太阳。
夏天了。
石头闲着告诉我在来到臭小子家之前经历过的冒险。
做一棵树毫无乐趣可言。
我嫉妒石头的长命，也嫉妒着它漫长石生里像珍珠一样的过往。
石头告诉我珍珠是在海的最深处，可值钱了。
它腼腆地红着脸，在毒辣的太阳下有点发亮。
那是它第一次那么耀眼。
“我啊，喜欢过一枚珍珠。它也很喜欢我，我们差点就可以私奔了呢。可惜它后来磨成珍珠粉了。”
石头其实是一块巨大的乌江石，不是普通黝黑的石头。
它似乎是怀念起初恋。
少见地没有赖在我的身旁，曝露于阳光下就像是触摸到海边的燥热粘腻的空气。
这是恋爱吗？
我，一棵一岁不到的苹果树，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人类的情感。
就像是期待那第一个花苞的绽开一样期待一场暴风雨。
名为爱情。
03
我开始偷偷打量起自己身高。
作为唯一一颗嫁接的树，尤其是自拟为苹果树，山脚下的小孩子尤其爱绕过大半的山路窥伺我何时能结出大而红的苹果。
虽然臭小子老是一个个敲着他们的脑袋，“阿信结出来的苹果梨不是苹果。”
他们还是流着哈拉子来看望我。
我已经长得比臭小子要高许多了。
有些窃喜。
“天天营养不良的样子。”
臭小子的老爹来看望他的时候教训他关于护理果园的工作。
“阿信，快点长大吧。”
他每天挤眉弄眼地向我打招呼，就像是我让他遭罪受了。
真是莫名其妙，对吧。
我冲石头喊了一句，声音在树叶里“唰唰”地划过，然后被薄淡却闷热的水汽吸收了。
因为我只看到石头又挪了挪身子，连理都不想理我。
我大概越来越不像一棵树了。
燥热得像是一直都过不去的夏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臭小子的妈妈去世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去世”的意思。
石头对我说：去世就是所有树叶都停止年复一年的生长与掉落，永远地拥抱泥土。
那可真是难过。
泥土那么冷那么黑暗。
我狠狠打了个哆嗦。
臭小子也在那之后变得漫不经心。
他把巨大的木躺椅搬到了我的附近，用着复杂的眼神看夜晚的天空。
我猜，那应该是思念与心痛吧。
这是我偷偷乘臭小子睡着的时候看他旁边摊开的书学到这两个词的。
可惜我只是棵树，不会有人类的心。
但不知道他自作主张圈着我并不粗的树干时，我浑身竟还流淌着另一种暖流。
不像是思念，也不像是心痛。
啊呀，人的情感好麻烦。
还是乖乖当一颗树吧。
我放下几根枝桠，正好擦过他的背。
又及，我听到了石头小声的笑。
扫视过去，它依旧是平静地卧在地上。
风缓缓拂过，激起我和其他树的婆娑声。他的发丝轻易地摩擦出亮眼的白色。
又麻又痒。
“妈妈……”
下一刻我还是放弃用树枝推开他的想法。
便宜你了，臭小子。
04
我的枝叶慢慢长，我开始期待着臭小子的照料。
尽管他很少会每时每刻都耗在果园里。
但，我想这个夏天不是这样。
“阿信你都长那么高了可还是瘦瘦的，要加油啊。”他摸摸我的枝桠，脸上笑意。
“阿信我们是朋友吧，果园里就我一个人好孤单呢。”
“阿信也不要太急哦，你还要长几年才能结出漂亮的苹果呢。”
“阿信你看过麦田吗？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连天空都会被渲染成淡淡的光华，随着风就可以刮下它们的腰，出乎意料的美呢。”
“要是阿信会说话就好了。”他转了身，背靠在我的树干上蹭了蹭。
“有时候觉得好孤单呢，还好有阿信！”
【在城门外的井边，长着一棵菩提树。在它的绿荫之下，我做过美梦无数。在它的树皮上面，我刻下许多情诗，不管忧愁和欢喜，我总要常去那里。】他幽幽地哼唱起菩提树。
“阿信我教你看星星哦，天空后面更远更远的地方有许许多多星座，可惜没有像树木一样的星座呢。”
“阿信！”
“阿信阿信阿信阿信阿信……”
……
好烦啊。
我隐约摸到暮色中最后的光，出奇并不是真的厌烦臭小子的念念叨叨。树叶揽着落日最后的光辉。夏天其实一点也不长，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只是，还没学会珍惜吧。
“好喜欢阿信呢。”
“你可要做一颗有责任的树啊。”旁边的石头趁臭小子走了突然来一句。
我耸了耸树叶表示不满。
我可没有做什么。
“但人家母亲去世了啊。”
本来盛气凌人的我突然萎靡，好吧，作为一棵树我就是软心肠。
“对了，温尚翊其实是小开呢！嗯……就是有钱人。他好像是为了深入了解……有关种植业什么的才来到这个他爸承包的果园。估计很快就走了吧。”
要……走了啊。
树叶的“唰唰”声一下拉得很久，像我语气一样惆怅。
“怎么，不舍得？”
我喜欢他，我白了一眼给石头，一棵树喜欢上他的主人有错？
叶子胡乱地交织在一起，似乎我太激动了。
“没啦没啦。”石头出乎意料地叹口气，“能喜欢一个人真好。”
它晃了晃，面朝向太阳，闭上眼。
臭小子就是臭小子，真麻烦。
我为我初见温尚翊时的高见由衷敬佩。
05
第二年夏天。
天越来越热，终于看见有些滋长的枝叶。
树叶在光的映射下，感觉厚实了许多。
夏季梅雨不停，讨人厌的沉重。
连脚下的土也泥泞。
其实作为树，我该是喜欢雨的吧。
尤其是雨水刷过我，干干净净的。
臭小子开始看艰涩难懂的书，有关气象的。
“等到你结出漂亮的果实，我差不多就要走了呢阿信。”
哎呀，真不想……
总是撑着油纸伞，臭小子看起来不是很喜欢雨。
“酸雨淋多了老了会秃头的。还好阿信是树不是人。”他眉角舒展开来，笑着。
其实他不需要伞的，我暗自想。
我明明可以帮他挡住雨。
不满地摇摇树梢，晃下来许多雨滴，打在油纸伞上，温柔地滑过。
他还是笑，指腹轻触我的纹理。
挺痒的，不难受。
大概是因为我所谓树的坦诚。
我喜欢这个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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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BY：霏
01
我偷偷喜欢上了个臭小子。
隔壁的石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搬进了他的后院。
臭小子一直坐在它身上一年一年，一年一年地哼着菩提树的调。
也许还会更久更远。
从臭小子变成臭老头。
石头在夜里偷偷告诉我那个臭小子叫温尚翊。
还告诉我他小的时候曾经因为不够高在它身上滚下来，害它笑得眼泪直飙。
哦，我忘了。
村子里的支教老师说，这只是一种修辞。
石头是没有眼睛可以流泪。
我告诉它后，它更伤心地哭了一晚，早上起来后全身都湿漉漉的。
臭小子长大以后很少再坐在石头上，就连菩提树也很少哼起了。
十七岁的时候，臭小子放弃大学开始建设起他老爹留给他的果园。
我是在那时候被种下的。
爸爸是一枝梨树，妈妈是一枝苹果树。
臭小子说这么做是要提高我的经济价值。
我不记得这叫什么了。
也许是接嫁，也许是嫁接？
旁边的树都羡慕我可以受到臭小子的优待，可是我自己却觉得怪怪的。身体被缠得紧紧不能动弹，另一根树枝要用力钻进我的身子里，不痛却让我痒。似乎无时不刻它都在努力变成我身上的一部分。
我讨厌这种感觉，尤其是僵硬而干燥的泥土，不断牵拉着我不让我长大。
这束缚的滋味就像条阴暗的河流，奔腾而浑浊，污秽而难堪。
石头那时候和我不熟，寡言。
在我最难受最无助时，臭小子随着苍白的天光来的，使劲拍拍我脚下的土，偶尔带点温和的笑。
“叫你阿信吧。可要好好长大啊。”
温柔到极致的眼。
我抽出他轻抚的枝条，还有点别扭。
囔着看不见的嘴。
我才不叫阿信，臭小子。
02
我常常和周围的树晒晒太阳聊聊天。
他们有些是从埋在地里的种子破土而出的。
告诉我黑暗的土地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十分难受。很认真地期待外面的样子。
阳光泛滥在午后，透过巨大的叶子，点点光斑铺在地面。
还有，种下他们的孩子一定是笑起来有光的。
可还不是个臭小子。偏偏让我成为他亲手嫁植的第一颗树。
我咬咬刚长出来的花苞。
“白痴是嫁接啦。”
石头懒洋洋地换了个角度，窝在我的枝桠下躲着刺眼的太阳。
夏天了。
石头闲着告诉我在来到臭小子家之前经历过的冒险。
做一棵树毫无乐趣可言。
我嫉妒石头的长命，也嫉妒着它漫长石生里像珍珠一样的过往。
石头告诉我珍珠是在海的最深处，可值钱了。
它腼腆地红着脸，在毒辣的太阳下有点发亮。
那是它第一次那么耀眼。
“我啊，喜欢过一枚珍珠。它也很喜欢我，我们差点就可以私奔了呢。可惜它后来磨成珍珠粉了。”
石头其实是一块巨大的乌江石，不是普通黝黑的石头。
它似乎是怀念起初恋。
少见地没有赖在我的身旁，曝露于阳光下就像是触摸到海边的燥热粘腻的空气。
这是恋爱吗？
我，一棵一岁不到的苹果树，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人类的情感。
就像是期待那第一个花苞的绽开一样期待一场暴风雨。
名为爱情。
03
我开始偷偷打量起自己身高。
作为唯一一颗嫁接的树，尤其是自拟为苹果树，山脚下的小孩子尤其爱绕过大半的山路窥伺我何时能结出大而红的苹果。
虽然臭小子老是一个个敲着他们的脑袋，“阿信结出来的苹果梨不是苹果。”
他们还是流着哈拉子来看望我。
我已经长得比臭小子要高许多了。
有些窃喜。
“天天营养不良的样子。”
臭小子的老爹来看望他的时候教训他关于护理果园的工作。
“阿信，快点长大吧。”
他每天挤眉弄眼地向我打招呼，就像是我让他遭罪受了。
真是莫名其妙，对吧。
我冲石头喊了一句，声音在树叶里“唰唰”地划过，然后被薄淡却闷热的水汽吸收了。
因为我只看到石头又挪了挪身子，连理都不想理我。
我大概越来越不像一棵树了。
燥热得像是一直都过不去的夏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臭小子的妈妈去世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去世”的意思。
石头对我说：去世就是所有树叶都停止年复一年的生长与掉落，永远地拥抱泥土。
那可真是难过。
泥土那么冷那么黑暗。
我狠狠打了个哆嗦。
臭小子也在那之后变得漫不经心。
他把巨大的木躺椅搬到了我的附近，用着复杂的眼神看夜晚的天空。
我猜，那应该是思念与心痛吧。
这是我偷偷乘臭小子睡着的时候看他旁边摊开的书学到这两个词的。
可惜我只是棵树，不会有人类的心。
但不知道他自作主张圈着我并不粗的树干时，我浑身竟还流淌着另一种暖流。
不像是思念，也不像是心痛。
啊呀，人的情感好麻烦。
还是乖乖当一颗树吧。
我放下几根枝桠，正好擦过他的背。
又及，我听到了石头小声的笑。
扫视过去，它依旧是平静地卧在地上。
风缓缓拂过，激起我和其他树的婆娑声。他的发丝轻易地摩擦出亮眼的白色。
又麻又痒。
“妈妈……”
下一刻我还是放弃用树枝推开他的想法。
便宜你了，臭小子。
04
我的枝叶慢慢长，我开始期待着臭小子的照料。
尽管他很少会每时每刻都耗在果园里。
但，我想这个夏天不是这样。
“阿信你都长那么高了可还是瘦瘦的，要加油啊。”他摸摸我的枝桠，脸上笑意。
“阿信我们是朋友吧，果园里就我一个人好孤单呢。”
“阿信也不要太急哦，你还要长几年才能结出漂亮的苹果呢。”
“阿信你看过麦田吗？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连天空都会被渲染成淡淡的光华，随着风就可以刮下它们的腰，出乎意料的美呢。”
“要是阿信会说话就好了。”他转了身，背靠在我的树干上蹭了蹭。
“有时候觉得好孤单呢，还好有阿信！”
【在城门外的井边，长着一棵菩提树。在它的绿荫之下，我做过美梦无数。在它的树皮上面，我刻下许多情诗，不管忧愁和欢喜，我总要常去那里。】他幽幽地哼唱起菩提树。
“阿信我教你看星星哦，天空后面更远更远的地方有许许多多星座，可惜没有像树木一样的星座呢。”
“阿信！”
“阿信阿信阿信阿信阿信……”
……
好烦啊。
我隐约摸到暮色中最后的光，出奇并不是真的厌烦臭小子的念念叨叨。树叶揽着落日最后的光辉。夏天其实一点也不长，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只是，还没学会珍惜吧。
“好喜欢阿信呢。”
“你可要做一颗有责任的树啊。”旁边的石头趁臭小子走了突然来一句。
我耸了耸树叶表示不满。
我可没有做什么。
“但人家母亲去世了啊。”
本来盛气凌人的我突然萎靡，好吧，作为一棵树我就是软心肠。
“对了，温尚翊其实是小开呢！嗯……就是有钱人。他好像是为了深入了解……有关种植业什么的才来到这个他爸承包的果园。估计很快就走了吧。”
要……走了啊。
树叶的“唰唰”声一下拉得很久，像我语气一样惆怅。
“怎么，不舍得？”
我喜欢他，我白了一眼给石头，一棵树喜欢上他的主人有错？
叶子胡乱地交织在一起，似乎我太激动了。
“没啦没啦。”石头出乎意料地叹口气，“能喜欢一个人真好。”
它晃了晃，面朝向太阳，闭上眼。
臭小子就是臭小子，真麻烦。
我为我初见温尚翊时的高见由衷敬佩。
05
第二年夏天。
天越来越热，终于看见有些滋长的枝叶。
树叶在光的映射下，感觉厚实了许多。
夏季梅雨不停，讨人厌的沉重。
连脚下的土也泥泞。
其实作为树，我该是喜欢雨的吧。
尤其是雨水刷过我，干干净净的。
臭小子开始看艰涩难懂的书，有关气象的。
“等到你结出漂亮的果实，我差不多就要走了呢阿信。”
哎呀，真不想……
总是撑着油纸伞，臭小子看起来不是很喜欢雨。
“酸雨淋多了老了会秃头的。还好阿信是树不是人。”他眉角舒展开来，笑着。
其实他不需要伞的，我暗自想。
我明明可以帮他挡住雨。
不满地摇摇树梢，晃下来许多雨滴，打在油纸伞上，温柔地滑过。
他还是笑，指腹轻触我的纹理。
挺痒的，不难受。
大概是因为我所谓树的坦诚。
我喜欢这个臭小子。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