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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长篇】 《千分之七 卷一》 by 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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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0
雨夜后的路被泡得很泥泞,我们刚走过栈道就停住了,树林里的泥地满是坑坑洼洼的水坑,藤条湿塌塌垂到泥里,头顶的叶子反着光,连躲在树洞里的虫子也都出来了,一声声翠鸟叫破天。
我一时恍然。
——那时候也是这样,大雨过后的树林潮湿安谧,虫鸟躲在层叠的叶子里,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踩着泥,赤脚、一脚踩下去就陷到脚踝,拔出来的时候像穿了泥袜子。
算起来也不过几年前的事,而那一刻却只觉得像是隔着万水千山的光年般遥远。我忍不住苦笑,大概是这一路实在走得太艰难,一步便耗尽以往一生的勇气,——日如秋隔,年月更悠远,而所有的记忆都成了池底飘荡的水草,能握在手里的,只有区区几个。
其实人的一生,也不过几个瞬间。
像是梨梨带我看过的树顶鸟居,也许此生不忘。
于是那天便带尤卡去了山顶,不过我们却没能攀上那棵巨大的榕树。——树藤湿滑,不容易借力,何况尤卡居然恐高,这点让我很意外。
还以为她会喜欢的。
雨后的水潭涨得满满的,芦苇一样的水草冒出水面半人高,泥地是湿的,一踏一串脚印。
我们都脱了鞋,迈进去的时候冰冷的水贴着脚面,很快就漫过小腿、腿跟,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一眼尤卡,她还在往里走,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波纹,缓而低地朝岸漫开。
我没往走得太深,陷在淤泥里脚踩着树根,抬头便能看高得离谱的树冠,——插入云端般,一眼望不到顶。
而只这么一会,回过神却发现尤卡不见了。水里阻力大,我心急、但抬腿却觉得尤为吃力,迈了几步就累得不行,水面漫到腰眼,四周望一望还是找不到她的影子,刚要喊,她却忽然在一片芦苇里冒出头来。
几缕细长的晨光从叶子里漏下,她满脸的水光在树影里亮亮的,黑的发铺在水下,波纹从她的肩膀一圈一圈往外荡,她笑着看我,那些落在水面的叶子就像飘在海面的小船。
我愣愣看她,一切都有些妙不可言的韵味,像是被牵引般拨着水走过去的时候水面漫到胸膛,冷的潭水和热的心脏隔着一层肌肤对望,而我们脸贴脸在芦苇间拥抱亲吻,聒噪的鸟雀叫不停,但那一瞬一切声响忽然就远了,像是十万八千里外。
而我们只是两尾游鱼,只要这一谭水就觉满足。
姚远像短信说的那样当天下午就来了,我和尤卡等在山下时碰到了梨梨,她有些好奇地远远站着看,我冲她招招手她便跑过来,看一看尤卡、问道:“这是你女儿吗?”
——真是尴尬,连尤卡也怔了怔。
我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想摆脱这张脸。
姚远开了新的跑车来,脸上虽有油光,但大眼睛长睫毛翘鼻子一样不少,见人先是笑一笑,牙齿整齐好看。
“等久了吗?”她将刚过耳朵的黑头发往后拨了拨,大圆领的穆红色七分袖下露出细长的脖子,言谈自然熟稔,漂亮得英气逼人,——她与尤卡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是另一种的招人。
我朝她笑笑,没回答,只揽过身边垂着眼不说话的尤卡,介绍道:“这是尤卡。”
“我知道。”姚远笑了笑,“你朋友?”
“我爱人。”我说着,低头看看她,尤卡也抬眼看我、脸色有些惊讶。
连姚远也隔了许久才缓过神,那一刻她总是表情生动的脸,连笑都看起来尴尬僵硬,而后言语之间对尤卡更是万分戒备。
说实话,我从不觉得姚远是如此不懂得拿捏分寸的人,但毕竟谁都总有不冷静的时刻。
好在尤卡也没有在意。
擦掉邹司礼的脸以后,我对着镜子愣了很久。
时隔半年而已,不长不短,但也足够让人感叹。
而姚远只完成工作便走了,临行前道明天下午两点来接我们,我点头,道:“麻烦了。”她听了便笑,眼里带着点戾气和不屑看了看我,上车时头也没回,抛下句不冷不热的“什么时候和我讲话就这么生疏了。”
我哑然。
一个人喜欢你,你就是块木头也不会不知道。
只是我早就失去了回应一切感情的能力。
以前姚远总偷拍我,拍了还不让看,我问她:“你是不是‘大叔控’?”的时候她就道:“要你管!”
她一直都那么心虚地嚣张着。
然而多年以后,在一切未说明但心清明的那些话都讲出口以后,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从来都是骄傲地看人的姚远,却在我面前泣不成声。
她说:“卓晨,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你是邹司礼的那段时间。”
“我拍你的时候你笑我。”
“那是我改造的卓晨。”
“那种心情。”
“就像是我的。”
“那个样的卓晨只有我见到。”
“那种心情。”
“你怎么样都不会懂。”
那时候我们在一家餐厅,两个人的卡座,桌上是精致的甜品和咖啡,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情侣。
而没人知道她有多难过。
连我也不知道。
她说的没错,我怎么样都不会懂。而其实不是不懂,是不想懂。
我能体会她的痛苦,因为我也一样,是从那种痛里走过来的。
但那一刻我无法安慰她,无法告诉她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对的。
而她终有一天会遇到对的那个人,就像我自己一样。
我什么都没有说,一直陪她坐着,等她哭完。
这种事是要自己去经历,去懂得,至于旁人都是局外、看得清,却帮不了什么,纵然说再多也都是无用功。
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给不了。
我已经爱上尤卡,痛或甜我都接受,艰难承担也好、渺渺无望也罢,我所有的爱情都只有那一个名字才能佐证。
即使我也曾希望它简单透彻,而不是像这样,一本书也未必讲的清。
回去的路上月亮已经出来了,天上有云,光就显得格外朦胧。黑的底色透着点孔雀蓝,热气一消下去,凉意就像水一样贴上来。
走过便利店的时候我进去买第二天的早饭,尤卡等在门口。
而出来的那一刻我忽然停住。
她站在灯光外的黑影里,——几个月前也是这儿,那天我买了牛奶和三条装的饼干,出来的那一刻,看到了灯影里的人,不像她,而那时候我竟觉得有可能是。
风声树影里尤卡回过头,她大概是看到了我,往前迈出两步,树灯从她的头顶上方照下来,而我看着她被光打亮的半张脸,只觉得她整个人、好像是从黑水里浮出来一般。
那一刻我忽然很怕。
怕这么多日夜是假的,怕遇见是假的,风雨是假的,潭水里的亲吻,也是。
——又或者是真的回到了那晚?几月前的那个晚上,走过去拍一拍树下那人,回过头来的,就真的是她。
脑子里乱哄哄地涌出来很多个想法,我急着想证实,脚下加快速度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但还是跑了起来,塑料袋擦着裤子“沙沙沙”地响。
我一把抱住她,袋子落到地上的时候砸到了脚,而她小小的身子竟在我的怀中刚刚好填满。
浮躁的心也岑寂下了。
这样抱了好久才松开了看看,确认是她,再抱紧。
尤卡也显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她没有推开,反而很轻地环到我的背后,屈了屈手指,像要抓住什么一样。
“你怎么了?”她小声问。
而回应的只有瑟瑟风声。
这个拥抱不知道有多久,贴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温暖,松开的时候就觉得胸膛间很凉。我把她有点散乱的头发绕道耳后挂住,又捏了捏她的耳边,道:“刚来的时候……”
“恩。”她抬头看我,树灯下眼睛很亮,像黑的玻璃珠子,一脸认真的神情。
我笑了笑,又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身下的影子就成为一个黑的不规则的长条形,但总算是一体。
我叹口气:“那时候在这,我看到有个人像你……”
“有多像?”她问。
我想了想便松开她,很认真地端详着她的五官,笑道:“也不是很像……”
“但我就觉得,那是你……多好。”
这种话说出来总觉得别扭,——不想承认我有多喜欢你,明明知道不是,但想象是你,就还是会觉得有点安慰。
弯腰去捡袋子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拢住我的脖子、指尖微颤。我起身站直了看着她一脸忍耐的表情便有些泄气,拉住她的手臂抵在胸前,也笑了。
“很可笑的是不是?想笑你就笑。”我说。
她真的笑了。
但她说:“没有。”手掌摊开了反握住我的五指,一边拉向她自己一边问:“怎么会那么喜欢我?”
——不带这么直接的。
然而我还没回答,她又道:“有时候我就想,被你喜欢这种事,对你究竟是好是坏?”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肯定是麻烦更多。”
“那你为什么还会愿意喜欢我?”
“我找不出来理由。想过很多次……”
“就想,大概哪天,你就放弃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天……”
——这种忽然反过来被告白的事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那些话进到脑子里都成了化开的糖浆,我只觉得忽然鼻酸。
“我没想过。”我吻了吻她的嘴角:“没想过放弃。”
“真的……”我重新又抱住她,道:“我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那大概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坦诚的告白。
所谓爱究竟是什么还是不太能懂得,但只有一点:是真的,非你不可才行。
太喜欢。
一边累一边哭一边痛也不愿放手。
以前看王尔德的童话,《巨人的花园》那一篇,讲一个小男孩想要爬到花园的树上去,但总失败,巨人便帮助他、把他抱起来帮着他爬了上去,然而小男孩的手上全是伤口。
巨人问他:“你不疼吗?”
小男孩就笑道:“这些伤口并不痛苦,它们都是爱的烙痕。”
——无论曾多么互相伤害、怨怼及至痛苦,都蒙蔽不了那些伤口的本质。
这本质,就是爱。
就像我们不放开彼此,明明知道带来的苦涩更多,数数心上攒下了多少难过,也不能想会分开的事。


82楼2014-04-29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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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2 (上 )
    当天下午按照约定时间见到姚远的时候,一起来的还有那个“张叔”。
    说起来也只是一面之缘,所以笑着打了个招呼、就上路了。
    一路无话。
    阴天,车里面开了空调,冷暗里只觉无形中像有只湿滑的大手把自己抓住,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到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钟,住方圆子名下的一家酒店,姚远道次日上午九点来接我,今天休息就好。我笑笑,只觉得是三顾茅庐?一拖再拖的见面,反而也不觉得好奇了。
    而尤卡忽然说想要去个地方。
    “哪?”——虽然她有说过在这里生活过,但我在潜意识里还是有不想去相信的成分在,这会她忽然道要去哪哪,心里就觉得很惊讶,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很怪异。
    “‘四月海’。”她看了我一眼,道:“要有车,才能去。”
    “车?”——这么说她还知道路?想着我只觉得心跳如鼓,像黑的层云里翻出一只海鸥,而我在茫茫海面,海鸥说,跟着我走你就能到岸。
    “嗯。”她垂下眼。
    丝毫没有要再多做说明的意思。于是“去那干什么”这种话到底也没问出口,——心照不宣,都知道大抵是跟之前说过的“以前的事,我都告诉你”有关,然而真的事到临头,我却忽然觉得难堪。
    本以为经过上午的事会就此打住,原来不是。
    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敢问。
    想问的太多,又无从问起。
    我借了姚远的车,然而导航里却找不到“四月海”,尤卡皱眉看了会,只道:“是个开发区。”然后指了个大致的位子,道:“这片儿。”
    一路上车开得不快,周身飘渺的景致倒退着,阴天里总觉得看什么都像是蒙了一层灰。
    路过花店时她下车买了一束马蹄莲,白的一叶瓣卷着黄的蕊,素净好看。回想上次见这种花,竟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是第一次去尤卡家,裴云在同样阴沉的傍晚抱回了一大束马蹄莲,做了一桌丰盛的菜。
    现在想想。
    物是人非。
    好像从他们离婚以后,就没再见过了。
    这个点正是涨潮期,我们走临海路,隔着封闭的车窗都能听到海潮的那种磅礴怒吼、野兽般咆哮着冲击堤坝下的基石,激起千万蓬白烟。
    气氛一时显得很压抑,上了高架以后车少了许多,都是同向而行,阴沉沉的一眼看过去,只觉像是闷头奔跑的野牛。
    我索性回过头去看尤卡,她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浅色的唇无意识地张开一点,垂眼看着手心,重重的睫毛影都落在眼睑下,模样乖巧又安静。
    ——然而也能转眼变成你猜不透的魔女。
    就像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强烈的反差背后,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副瘦小的身躯里、活着的不止一人。
    想到这儿就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一揉她有些无辜的可怜巴巴垂着的脑袋,笑道:“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你,是生日会。”
    “其实小时候应该也见过,但不记得了。”
    “你知道我对你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说着扭头看她,她听了这话就笑了笑,只抬头看我,一副等着我说下去的表情、却不开口。
    “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我顺手掐一掐她的脸,她便皱眉,偏过头去坐正了,有些赌气道:“我不问你不是也会说下去?”
    我就笑了。道:“也是。”
    “那是什么?”
    “不能说。”——我笑着看她,这话一出口她便怔了怔,转头看我、皱眉,又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其实真要说明白,我也形容不来,可看她一副小孩子得不到糖的模样还是有些好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道:“杭州的时候我是真的高兴。”
    “每天每天,一起吃饭,上课,搭车……”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些事,我是……总之,我是真的高兴。”
    “晚上睡觉前发短信给你,聊第二天的早饭,等到了第二天,就想着中午能坐一起吃饭。”
    我回头看她,抬起一只手把她散到前面的头发挂到耳后,露出干净的侧脸,才笑了笑,道:“想想都觉得高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我说这些的意思,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
    而事实是等了半天也没下文,她一直不接话、就好像那些于我而言无比珍贵的岁月,于她而言并没有怎样特别。我一时有点尴尬,自己又在心里琢磨了一会,索性直言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调了自动档,转过头看着她、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道:“现在这样就挺好。你明不明白?”
    “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回去。”
    “我知道。那总不是什么开心事。”
    “不知道那些的时候,我也喜欢着你……你明不明白?就是不知道,我们也能像以前那样。”
    “不知道也没关系。”
    “它不影响什么。”
    ——其实说白了无非是“我们回去吧”这一句话。
    但说要知道的是我,现在不想知道的,也是我。
    总觉得越往前走就越想回头,心里忧虑着害怕着退缩,就好像唯恐那一匹织锦从桌上流落,露出来的不是佳肴,下头反而是油腻变质的猪肉。
    车内冷气很足,然而我的掌心里却一直往外冒汗,握住她的手指都在止不住打颤,明明要揭开的是她的伤口,我反而觉得更心虚,像是比她更畏惧那种疼痛。
    “卓晨。”她终于肯看我了,那双眼像原始森林中唯一没被世俗污染的一汪湖泊,清澈明净,幽宁深邃,只是被她那么看着,我便不自觉也镇定下来。
    “没关系。”她静静扣紧我的手指,握在掌心里、低头看着,道:“没关系。”
    “你知道,没关系的。”
    她回过脸来,笑着,有种半朦胧的神情。
    她说:“你什么都能知道。没关系。真的。”
    窗外是倒退的风景,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到了郊区,四周空荡荡的,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遥远寂静,灰蒙蒙的一片天沉在低处,像梦一样。
    而我的心骤然紧缩,像是被人用力勒紧一般挣不开地疼着,那溅到指尖温热的一滴水也像是有灼人的温度。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我抬手茫然地伸出手去为她把眼泪擦掉,她却抓住我的手抵在眉心,低下头,泪如泉涌。
    一如空山骤雨。


    84楼2014-04-30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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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4
      尤卡在讲这些的时候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自始至终语气平平,反倒像是在讲他人的故事,而她越是平静,我越替她觉得难忍。
      这些年来她的心在他们的滚油里炸了又煎,嗞嗞冒泡,不要说组织成语言说出来,就是想想,大概也痛的不行。但我连“别说了”这种话都不能说,——为什么偏偏要问,为什么偏偏要剜这些烂了许多年的东西。
      那时候我忽然找不到理由。
      有些东西不知道是遗憾,而有些东西,知道了不如不知道的好。
      我看着她,就没来由地觉得疲累。
      ——她才十七岁,却已经度过了旁人的三生颠簸五世流离。
      有生之年以来她从未做为自己而活过,命运捉弄她要以不同的身份周旋演绎不同的人生、却到最后也没有给她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途。
      她只能带着面具、步步为营,像是涂上浓妆的美人骗过了观众的眼睛,你看她光彩夺目、但不知浓妆之下沧桑疲惫的面孔。
      她在那面具背后看了太久的世界,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却无人肯为她停驻,连我也是直至今日才懂那目光里的旷野,——早就空洞了,是种不带任何期待的荒芜。
      海潮声翻滚咆哮,好像远在天边,而她将喜怒哀乐藏得太好,只露出点累极了的表情,——我知道并不是大放悲声才是悲伤的表示,但那一刻所能想到的最好安慰,却是希望她能够在我怀里放声哭一场。
      她一定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这些话她也一定是第一次说。但我却无法以语言做出任何回应。
      天已经黑了,远处的海面上有灯塔亮起来,隔了很远也能依稀看到飘渺的光点,——是为晚归的渔船指引航向。但却没有船会停到这片海湾。
      这是尤卡一个人的海湾。
      而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身边这个人了。
      她不是我所认为的那个,却是我最爱的。
      爱到我甚至无法有怨恨,——听完这一切后的我丝毫没有被蒙骗的愤怒,甚至连最初的讶异也稀释进浓浓的酸楚里。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听到的太多、知道了太多,她终肯卸下面具与我赤裸相对,而我却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更觉沉重。
      ——比起那些疑问压在心上时,更加沉重。
      以往所有令我想破头都无解的是非此刻都有了解,她比同龄孩子矮小得多的身高,她生日时候坐在漆黑鱼室里等烛火将熄的那一句“生日快乐”,她哼过的曲子,她那句“我从来就比别人缺少选择”,她欠缺的安全感,她的疏离戒备,她的忽冷忽热与难得的真心欢喜,她的矛盾性格与不可捉摸……
      我知道这些东西背后有难以言喻的苦涩,却从未想到竟是这般曲折。
      她十七年的生命里失去的太多,却几乎一无所得。
      渐黑的天空犹如被水洗过一般,暗得清透,她望着灰色海面上翻滚的白沫,海风中那一对肩胛在单薄衣物下勾出的瘦削轮廓、那突出的两块骨头仿佛化作两把飞刀直没入我的心脏,痛得我想大声呼救。
      ——我难以想象她在那些岁月里到底经受的是怎样的折难与苦痛、艰辛与无措。
      怎么能这样对一个人?
      我不懂命运的安排。但好在,如今都过去了。那些不好的我会帮她逐一淡去,而她所有缺憾、我将一一补全。
      夜风中她忽然回头,“没关系了。”她看着我的眼睛笑道:“你看,现在有你在。”
      “再怎么样,总算,最后遇到的是你。”
      她的声音很轻,飘在海风里,像是要被吹散一般,回头时有黑的发丝丝缕缕散在风里、拂过我脸上的,像是细的水流淌过,凉入心脾。
      马蹄莲早已在火焰的亲吻中枯萎了,留下玉面上一层的残骸、黑的灰烬,像是飞鸟飞过,落下的黑色羽翼。
      而我被她漆黑如夜幕下大海的双目直视,终再无法忍受,扯过她紧紧箍在怀里。
      “怎么,愿意告诉我这些……”我埋头在她的耳际小声问。
      她略微抬头看我,脸上带点笑意,道:“因为是你啊。”
      “是我?”——这话有些似曾相识,然而未来得及细问,她已兀自解释下去。
      “恩。”她在我怀里蹭了蹭,点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但凡好的东西都有期限有条件,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拿走的,就算你离开我……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我有心理准备。”
      “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所以每次想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想过很多次……想不出。你越是什么都不要,我越是觉得没把握……”
      “你那么好,对我好得远远超过我的预料……从南京到杭州,有时候觉得是我自作多情也好,做梦也好,好运的话就不要醒。”
      “卓晨,别人对我好都是因为我是某个人,因为我可以给他们带去,他们想要的……”
      “你不一样。”
      “就只有你,你对我好,好像,单是因为,是我……这样。我找不到原因。”
      “杭州的时候你找我,我问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还是只对我这么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答我……”
      “现在你想知道这点事,没关系。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没其他给你的,你想要的我都给。”
      “你说‘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回去’的时候我好开心,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好到我觉得,我不是尤卡也没关系。”
      “好到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失去。”
      “再也不会失去。”
      我的胸前濡湿了一片,她打着颤更用力地抱紧我,连我也只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冲进眼眶溢成滚烫的泪了。
      我吻了吻她的脸颊、辗转擦过她的唇、鼻尖、合起的眼睛,停了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努力拼凑着语言,“第一次见你,生日宴那次……你一个人吃蛋糕。上次我没说。”
      “现在我告诉你……”
      “知道我那次许愿,许什么?”
      她埋头在我胸前摇了摇,我把手放在她的脑后,闭上眼道:“我想见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许了……是不是很可笑?第一次见,不知道你是谁,看到了,就想一直看……”
      “我还想着等结束了,可以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和你坐一起……想想就觉得高兴。”
      ——后来当然没有。
      她被尤坤抱在怀里,我远远地坐着,看着他们,自己一个人吃东西,人来人往,等吃完了,又模模糊糊想了很多有的没的,连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那是第一次动心……然而因为不能确定之前是否见过,于是之后告白,也不敢确定那就是此生初见,不能告诉她那个时候就喜欢她。
      太早了。
      也太小。
      但这些情绪是真的,只是她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
      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第二次见,就是在你家了……”
      “看见你我就晃神,太突然,——但其实,认出尤坤的时候,就知道会再见你。”
      “在鱼室,窗户那看见的时候……你知道那种感觉?好像一直在找你,但是自己又不觉得,等真的见到了……”——很难去描述清楚那种东西,好像说出来就失效了一样,如果形容的太具体,反而失去了那层意义。
      我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会,才说:“……就怕错过了。”
      见一面真难。
      ——这最后一句也没有再说。
      而怀里的她忽然笑了,热的气息扑在胸膛,像裹着心脏一样,很暖的触感。
      “这些你都不知道……”我垂下手握住她冰凉的右手,攥在手心里贴到脖子上,道:“是我先动心的……”
      “那么早的时候……”
      之前的问题也在那一刻有了答案,——“该如何称呼身边这个人?”
      松开她的那一刻胸口也变得很凉,贴着胸膛的布料湿了、海风一吹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内里是热的一团火。
      我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道:“卓太太,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我握着她的手走过绿色的墓园,走过白色的沙滩,走过碎石的道路,海鸥展开雪色的双翅飞向墨色的海洋。
      海潮声渐渐汹涌。
      我对身后的碑小声道:“谢谢你……”
      ——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虽然从没见过。
      云褪去、月光澄澈,白的月色里林木成影、长长的影子错落在我们身侧,而我们像像潜入海底的一对鱼,——那些所有尘事都成了波光粼粼地浮在头顶的跃影,我们能感受彼此间最细微的波动,而其他的都成为涌动的暗潮和澎湃的海浪,似乎只要躲进礁石和珊瑚,就能逃得过所有要将我们冲散分开的东西。


      87楼2014-04-30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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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1】 卓晨篇·海南重逢 (上)
        Ps:正文chapter 66 完整h版
        风声树影里她又开始吻我,吻里带着一种缱倦的苦涩,细致隐忍,而我的掌心抵着她怦怦跳动的心脏,我才知道她强装镇定的外表下也是极度不安的心情。
        她很轻地含着我的唇,小心翼翼地吮吻着,仔细地舔舐过我的贝齿、牙龈,我的脑子全乱了,竟忘了张开口腔,任她卖力地取悦。
        内心的怪兽嘶吼着叫嚣,而困住它的是我渴望却又清醒的心。
        ——我从未在这种事上对尤卡有任何要求,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
        我甚至清楚地知道,只要我提出来,尤卡是不会反对的。
        可我不能想,也不敢想。
        这并非我清心寡欲,如何高尚。
        只是无所担当。
        对于这种爱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交付,于我们,却是真的太过奢侈。
        ——一个连未来都没有的人,爱情,真的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
        现实问题避无可避就是这样,要解决就只能如砂纸抛光,全是磨人的刺耳噪音,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这些情绪像潮水一样袭来,将我淹没,我几乎用了最悲观的心情去揣测,倘若最后真的没有结果,最后还是不行,那我和她到底会是怎样?
        然而这些不能想。
        不能想明明是她,最后却还是不行。
        不用想,都知道是不行。
        ——“不如从未遇见”这种话说出口矫情,然而真到了那地步,又显得再贴切不过。
        思绪飘忽间唇上忽然一阵刺痛,我本能地“嘶”了一声,便感到口腔中瞬间弥漫起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接吻时候应该专心的。”她看着我微怔的眼睛提醒道。
        我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吮了一下唇上细微的口子,只觉得血腥味更浓。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昏沉的红日映着林海,形成大片的阴影。我抿了抿唇,移开视线看着倒在左手边的自行车,驱虫剂散落的远了鞋,落在栈道另一侧,车轮在微凉的山风中缓缓地转着。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终于开口。
        “我知道。”她像是抢答一般、几乎我话音刚落便接上了,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语气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轻快。
        “所以,你没必要这样。”我继续道:“我们没必要这样。你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很好,没死没伤,这里很安全,你也不用担心,你……”
        而她忽然叹气。
        “可是卓晨,”她打断我,言语间尽是无奈的笑意,她说:“我想要你。”
        我愣了足足十秒,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她,她又重复一遍,“卓晨,我想要你。”
        ——是晨昏,是夕阳,是灯塔里你望向我的目光。
        我看过许多的书,但只有这一句,忽然闯入心中。就像她当时眼里透出的一点微微的光,如同一把火,看起来像是快要熄灭了,又好像刚刚燃起。
        而我竭力维持的某种平衡在这简短的六个字中轰然崩塌,顷刻间大脑一片空白间,只觉得去他妈的吧!
        去他妈的未来!
        去他妈的不能!
        这个人在这里,这个为了一个卓晨几次三番赌上性命的人在这里,她什么都不要,在明知我什么都给不了的情况下只要一个卓晨。
        她不在乎,不在乎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就像她从未在乎我能给她什么。
        那我他妈还在纠结什么?还在迟疑什么?
        ——卓晨,不能再继续混蛋下去了。
        你他妈还能再混蛋一点?!
        我骤然用力,一只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向我,便近乎凶狠地吻上去,她的嘴唇冰凉冰凉的,与我火热的进犯截然相反。而回过神时她也泄愤一样咬了一下我的上唇,又很快松开去舔我唇上她刚刚咬出来的小口,很轻地吮了一下,又离开一点,我能感觉到她的鼻息游移,然后发狠一般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嘴,舌头也跟着探了进去。
        她一点都没有了平时的镇定,我几乎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我圈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可是她半跪的姿势着力不稳,又被我带的半倒在我身上,这一动便一下就撞到我的肩上,我的后脑磕到栈道的木栏上,疼的我直皱眉。
        我“啧”了一身,一个翻身和她调了个位,把她困在我和木栏之间,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一只手按在她的身侧,她笑了起来,抬起一只手圈住我的脖子抚上刚磕到的地方,轻轻揉着,“是不是磕疼了?”她问,说话间湿热的气息尽数喷吐在我的口鼻之间,我的脑子这下是真的全乱了,抬起按在她身侧的那只手按上她的后背,一边把她往我怀里推,一边继续刚才那个被打断的吻,她的舌头在我的口腔里为所欲为,居然还舔了一下我的舌头——我的呼吸骤然凌乱,唇舌也愈发强势激烈,我觉得我是想把她吃了。
        ——极力压制后爆发出的不管不顾的渴望,让我自己都感到战栗。而晕眩之中我不得不不断提醒自己记得呼吸,不然我想我大概是第一个因为接吻而缺氧致死的人。
        那该有多可悲。
        这个吻绵长而热烈,我放开她的唇舌之后便转而轻咬她的耳垂,用舌尖轻巧地逗弄,便感到她的呼吸又混乱了一分。
        而这像是一种鼓励,我更加想尽办法地取悦她,唇舌辗转下移到她的脖颈,然后是锁骨,我不放过视线之中每一寸尤卡的身体,细细地噬咬舔吻,像要把这副身体完完全全烙上属于自己的标记才肯罢休。
        现在想想那种行为只觉得幼稚而好笑,可是当时确实那样认真,那份心情,也是认真的不容丝毫的怀疑。
        身体很快起了反应,而当我磕磕绊绊地撤掉两人碍事的衣服,赤裸相对时,我又不好意思起来,这还真是囧到不行,再怎么说这也是我活了20多年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在这种公共场合,算是吧?虽然大概是不会有人来,可是万一有人来,我操,那不是被人参观了活春宫?
        思绪飘渺间忽然感到胸膛上一丝冰凉,低头才发现是尤卡的手指正缓缓地划过我胸前的皮肤,带起一阵阵酥麻。
        “你瘦了,卓晨。”她叹息般的低语,我愣了愣,随即圈住她,赤裸的上身贴合到一起,才发觉她的体温扔是冰凉的不可思议,我在她耳边调侃,“怎么,嫌弃了?”
        她摇了摇头,转过脸来和我额头相抵,鼻尖相触,气息缠绕不分彼此。
        我笑了笑,换了一下角度轻柔地吻她,从眼角到鼻梁,再到唇、下巴、脖颈,一路下滑,舌尖和唇齿在尤卡粉色的乳晕上辗转舔舐,终于在重重地吮吸那两点敏感的乳头时换来她抑制不住的动情地呻吟,而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彻底点燃情欲的火,烧毁最后的理智防线,烧得我的心除了尤卡以外,干干净净,寸草不剩。
        于是我的世界,只剩下尤卡。
        栈道粗糙的木板磨的我生疼,我操!我从来没如此迫切的需要一张床过!可是显然,情况已经不允许我抱着尤卡回到20米外屋内的床上了。于是我一边托住尤卡的后背,一边捞起两件丢在栈道上的衣服垫在尤卡身下,尽量不让她被木板上的突起弄伤。
        我把她放倒,埋头在她的胸口间亲吻,双手不停地在她的腰侧和大腿内侧抚摸,以取悦她让她尽量放松。
        她漂亮的雪色身体微微泛红,明月高悬,远处是万家灯火、繁华都市,也不及眼前这简陋栈道、风光旖旎。
        她的手指插在我微微汗湿的发间,一下用力又一下放松,说不准是要推开我还是按下去。而我不经意间吻到她腰侧的疤痕,那是去年那场大火留在她身上的烙印,尽管已经随着时间暗淡,可是依然提醒着我——我曾几乎失去她。
        这些悲伤与欢爱的情绪几乎将我碾碎,我伸出手小心地抚摸那道浅淡却依然狰狞的疤痕,妄想将它抚平。
        在这样带着悔痛的情绪下我没完没了地抚摸她的敏感带,竭尽所能的想让她舒服一点,而这场前戏做得时间之久,我都差点疯了。
        感觉差不多了,我的耐性也几乎被磨光了。
        抬起头看到她潮红的脸色和深谙的眼中带着欲望特有的莹亮光泽,这简直性感到无以复加。于是我小心地掰开她的腿,尤卡皱了一下眉,也仅是迟疑了一下,便配合我的动作分开腿露出私处,没有抗拒,我撸了一下自己的家伙,抵在入口,刚开始慢慢推进,尤卡就疼的往上缩,却仍是不吭一声,我忽然顿住,停了动作。
        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能在那样的时刻,按捺下所有欲望、生生停下来。
        说我不想上她绝对是假的,怕她疼才是真的。我经验技术双双挂零,没把握不让她受伤,况且她一直拿委屈当饭吃,我真的弄疼弄伤她了,她也会像这样不吭一声的忍着,可是做爱又不是受刑,我不想欺负她。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迟疑,她伸出手,小心地抚上我的脸,把我耳边的鬓发一点一点地绕到耳后,又按了按,压一压。
        而我抬起眼睛,静静地看住她,对上的是她沉沉的一双眼,眼里只有我。
        我想我的眼里一定流露出了什么情绪,因为我看到尤卡有一瞬间的动容,迟疑半晌,我终于俯下身埋头在她的颈窝,眼皮感受着她的脉动,我压着嗓子对她说:“你疼……还是,算了吧……”
        我闭上眼,感到尤卡的手臂慢慢地缠上我的腰,缓慢地上移到脊背,真的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她也在我耳边叹了口气,我那么抱了她一会,慢慢起身。不上她是一回事,我自己的欲望还是要解决的,不过当然是自己解决了。
        如此收场,我自己意外之余,竟也有些庆幸,庆幸我还没有夺走眼前这个女孩,拥有其他幸福的权利。
        但也确确实实感到一丝的空落落,空了整颗心,整个身体。


        100楼2014-04-30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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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1】 卓晨篇·海南重逢 (下)
          而更意外的是,我刚起身,尤卡忽然抱住了我。
          她的眉心抵在我的下巴上,双臂紧紧地抱在我的身后,力气之大像是我下一刻就会消失,不抱紧就再也抓不到。
          她伏在我的颈侧小声说:“你来吧。”
          语气间,尽是坚定,不容置疑。
          我呆住足有5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双手扳过她的脸,她被迫与我直视,我看到她来不及躲闪的狼狈和腼腆,脑子里那根弦“嘣”地一声,断掉了。
          妈的!本来还是有点不甘心的!这下就算让我死我都认了!
          我发狠地吻住她,毫无章法地舔舐她口腔里的每一寸,吸住她柔韧的舌,刚刚压下去的欲望更甚地压在理智上,而我竟忽然想笑——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
          天黑了,一片黑色之中只有眼前这个人让我体会到活着的真切感受,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轮廓,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竹叶青的气息混合着情爱的韵味,夜幕里看不清的林海,也忽然栩栩如生。
          这份感情和这件事是不为这个世俗所容忍的荒诞,但是这没关系。
          不懂的人是他们,我不指望任何人懂。
          这份绝望与欢愉,是只属于我们。
          情热之中思绪飘忽,然而每一秒都无比确信,每一秒都更加确信。
          ——再没有什么比眼前的这个人,更令我想去拥抱和珍惜。
          唇齿分开间带起令人脸红的银丝,我屏住呼吸,腹部收紧,腿上的肌肉全部僵硬起来,我咬咬牙,一点一点地把性器向里面推进。
          想想那时真是紧张到不行,我一边在她腰侧安抚她,一边缓慢进入,看她疼的受不了了,就退一点,缓一缓再进入更多,而这种缓慢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无疑是一种折磨。
          于是我一手抚上她的敏感带,一鼓作气进到最里面。
          难以想象的紧和热,紧密的简直如同嵌合一般。
          我知道这一定很疼,我深呼吸好几次,甚至比她还紧张,出了一身的汗,下面一动不敢动,她用手臂抵着额头,紧皱着眉,那种混杂着心疼的难受从我胸口一阵阵涌出,我趴过去吻她的脖子,辗转到肩膀,轻轻舔舐。
          “是不是很疼?”我问她。
          可她居然摇摇头,我皱着眉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别想骗我!”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把眼睛全部挡住,她一开口我才发现她的嗓子哑的让人难过,“没关系,”她说,“卓晨,你动吧……我没事……”
          我操!最受不了她这样!我简直气的想怎么疼怎么来!妈的,要是能舍得就好了!
          “你闭嘴!”我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牵动连接的部分,她马上“嘶”了一声,妈的!这不是也知道疼吗?!怎么就那么要强?就是不说?!
          两个人又熬了一会儿,感觉她身体没那么紧张了,我才开始动作,很慢地进出,她几乎就是在默默忍受,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伸出手拿开她挡在眼前的手臂,“别挡。”
          “我想看着你。”我说。
          她眯着眼睛看着我,紧皱的眉暗示着那种我无法体会的疼痛,可她还是不说,我一恼,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居然忽然加快了节奏,又狠又快地捅了两下,她马上抓紧了我的手臂,咬紧下唇,挤出几个字,“轻点……卓晨……”
          我立刻停了下来,慌了手脚,我操!我在干嘛?卓晨你几岁了?现在跟她赌什么气?!
          幸的是快感来的比想象中的要早,当尤卡的隐忍慢慢变成喘息与似是而非的呻吟时,我也更加兴奋,动作也不由自作地加大加快,几乎每一次都是退到最入口,再顶到最里面。随着频率的加快,尤卡逐渐放弃了忍耐,开始失控地叫我的名字,目光迷乱,她的手臂攀在我的脖子上,喘息喷在我的脸上,就像一剂剂兴奋剂。
          我把她抱起来,性器深深埋在她的身体里,我只用前端在里面蹭着,一边含住她的耳垂逗弄,一边用舌尖舔舐她的耳廓,她这里很敏感。
          尤卡的气息更加凌乱,我痴迷地看着这个丢下所有防备与伪装的她,一时间心情复杂。
          我想了想,重新把她放倒,把她的双腿架到肩上,这个姿势更适合深入,她已经完全适应了,我们两个都正在高潮边缘,连接的地方热的发烫,而我已经全然无所顾忌,动作激烈的几乎有些难以控制,而尤卡也失控的抓紧我的脊背,又转而勾紧我的脖子,我便顺势凑过去吻她。
          两个人吻到快要窒息,鼻子挨在一起喘着气,热气都喷在脸上,情欲如火从身体里往外烧,我刚才注意力都集中在尤卡身上,现在终于能分出心神,便只觉得处处色香四溢,连呼吸都煽惑至极。
          我再次冲进去,紧致高热的吸附,疯狂的快感比刚才更甚,过电般的酥麻从小腹顺着脊椎往上升,我们在彼此的身体中沦陷,身体与心理的极致感受令我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你是我的,是我的。
          而在最后的高潮,我们绵长接吻,快感无止尽地疯狂蔓延。
          我一直认为做爱是种享受绝非痛苦或发泄,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爆发几乎将我震碎。
          我们都太需要这样的放纵来填补这200多天的分离,借以暂时放下那些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焦虑和自以为是的所谓保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彼此,不再畏惧失去。
          起风了,一时远灯散乱,树影重重,为这片埋葬了无数悲伤与欢乐,绝望与希望的山谷平添了一份苍凉。
          ——就像长眠地下的魂灵透过土地干涸的裂缝,望穿了从繁华到荒烟衰草的茂密树林,最终空洞的目光沉淀成漫天星辰和白色的月亮,凄怆而透彻。
          而我们在这山林之中的栈道之上,在那弯月亮和碎星漫天的夜幕之下,不管前因后果的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的痕迹。
          这一刻,伤痛和慰藉都来得赤裸而彻底。
          尤卡转过身,趴到我的胸膛侧着耳朵听着胸腔里不安分的心跳,我却忽然感到一阵湿热,随即又变的冰凉。
          “尤卡?”我叫她,伸出一只手抚过她的脸,果然,一片泪渍,我问她:“你怎么了?”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头,很安静地吻我。
          而其实不能算吻,她只是含住我的下唇,用牙齿轻轻咬着。她眨眼时睫毛刷在我鼻梁上,我也看向她,距离太近根本无法对焦。我觉得她不太对劲,刚想往后退,她却闭上眼睛,手臂缠上我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嘴唇湿润微凉,贴着我轻而缓慢地吮吻,舌尖卷着我的舌尖,辗转舔舐仿佛没有尽头。这不是她情动时乱而无章的吻,也不是一般的浅尝辄止,倒像是在凭吊什么无可挽回的温存,说不出的缱绻伤感。
          我侧转过身狠狠抱住她,把她按进怀里,她的头沉重地磕在我的胸口。
          ——像是有什么砸在了心上。
          我没想哭,可是眼泪却落了下来。
          【后记】
          4年后同是在这个地方,在那间屋子,当我无意间翻到尤卡遗留在床头的日记时,才知晓当初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复杂而苦涩、并且毫不后悔。
          这是一种勇敢,一种明知前途渺茫,依然毫无惧色向前迈进而不回头、也不考虑回头的勇敢。
          日记中她这样记到:
          “那时他抬眼,静静看住我,我忽然从他的眼中读到了很多很多。
          “那是个无法伪装的时刻,他第一次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我眼前。他的深情、苦楚、百般珍视,他对于攻击和占有的渴望,还有神色间泄露出的一丝害怕被拒绝的脆弱和紧张……虽然我还不能完全懂得,但终于尽收眼底。
          “于是我闭上眼,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过来紧紧抱住。
          “那一刻没有羞耻,没有恐惧,而不管他会给我带来什么,我都不想抗拒,从来没想过。
          “不论我是明天就死去还是活到七老八十,我都不会忘记,那时那地,我伸出手抱住了卓晨,我永远不会后悔。”


          101楼2014-04-30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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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3】 少爷篇·人间烟火 (中)
            他被养在卓羽身边十五年,不是私生子,却也是个秘密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卓晨他十岁,是腊月,他错过了当天上午的飞机,卓羽又刚巧要赶事忙,他便被暂时丢在卓家。
            那也是他第一次进卓家,卓家比他想象的大,也比他想象中冰冷。而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是没什么人气儿。
            卓羽走的时候告诉他不要离开那间屋子,便匆匆离开,他点点头,爬到床上去睡,——那是间主卧,床很大,对侧全壁的灯箱上绘着巨幅的婚纱照,上面的男女都像是精雕细琢过一样完美,但他第一眼看,偏偏觉得莫名违和。
            那天他很累,大概是来回倒机的缘故,总之整个人都有些发蒙,所以睡着的很快,也很沉。而房间的门没有反锁,但他知道不会有人主动进来。
            直到醒了,才觉察出些许不对劲。——卓晨就趴在他的床边。
            他的额头上还敷着冰袋。
            反应了一秒后他迅速坐起,冰袋顺着被子刚好滚到卓晨手肘边,毫不意外的,九岁的卓晨带着点迷蒙的神情也醒了过来,但紧跟着遭遇的,便是蒙头而来的被褥。
            再等卓晨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他早就不在房间里了。
            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进来,更没有想到他会进来。——他当然知道他是谁,那个男孩的照片卓羽只给他看过一次,让他不能忘的,是卓羽为了这张稍显稚气的脸所做的庞大付出。
            而他一路跑,没想到外面的雨,没想到卓晨会找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他还会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一切。
            冬雨刺骨寒,何况他只穿了一件薄的圆领卫衣,而且还在发烧。
            卓晨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花园区西脚的石亭里,身上湿了一层,又热又冷。
            卓晨的出现吓了他一跳,男孩湿哒哒的头发和衣服告诉他这个人已经在雨中找了他很久了,他不能理解卓晨为什么要找他,就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卓晨手里明明抓着伞、还会把自己淋成这样。
            也不能理解卓晨在高兴个什么。
            ——就像他没意识到多年以后的自己也如当年的卓晨一般,手里拿着伞,偏偏淋湿了一层,
            但他不能否认,一旦回想起这段意外遭遇,首先浮现于脑海的,便是卓晨那张湿漉漉的脸上笑着的眼。
            “我就知道能找到你。”九岁的卓晨随手抹掉脸上的水,咧着冻的有些发紫的嘴唇对他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点满不在乎的语气和骄傲的神情,他知道卓晨肯定冻坏了,但卓晨还是先问了他一句,“你冷不冷?”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伞啊。”
            “有伞还淋成这样。”
            “……”
            “……”
            “我想着要给你打。”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卓晨显得颇有些无奈,但是却异常坦然。他看着卓晨的眼,——那时候那双眼还干净澄澈、倒映着裹满黑色秘密的他、却像是带着一股能净化人的力量,他看到卓晨眼里的自己,没有那些沉甸甸的背负、只是个发着烧的病孩子。
            “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卓晨看他只停在原地没有要回话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颇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贴在脑门上的头发,解释道:“我没有跟其他人提你。”
            “……”
            “你冷不冷啊?”
            “……”
            “你发烧了你知道?”
            “……”
            “……”
            “……”
            “你烧的挺厉害的。”
            “……”
            “再站在这儿会更厉害。”
            “……”
            “……”——卓晨实在是没辙了,这么拐弯抹角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何况对着这么个活细胞雕塑自说自话活脱脱是在犯傻,他又抓了把冰凉凉的头发,索性往前迈一步,对他伸出一只冻的苍白的手,笑了笑:“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其实卓晨笑的一点也不好看,冻的发紫的嘴唇、红鼻子鹿一样的鼻尖、苍白的脸色、还有湿遢遢的粘了满额的头发,狼狈的要命。
            而他看在眼里,却觉得像是从一片阴霾里探出层云的细长阳光,不是昙花一现那种惊艳、也没有破茧一瞬那样难得,倒像是水墨在宣纸上一层一层晕染、在池水里一圈圈扩散,带着一种柔软的质地、却无孔不入。
            而他忽然就没有了任何抵触的情绪。
            卓羽是第二天下午回去的,那之前他都被卓晨“妥善”地藏在他的卧室。
            卓晨说的没错,他确实烧的很厉害,回去以后他们洗了个热水澡,卓晨翻出一套灰色睡衣递给他,“我没怎么穿过,你……”
            “恩。谢谢。”他不等卓晨说完就接过话。——他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听起来显得客气。
            “不用。”卓晨听了倒是又笑了,——他看着就觉得这人可真爱笑。走过去接过了那套衣服,卓晨又往旁边让了让、等他走到里间后还装模作样的背过身道:“你换你换、我不看,你换好了告诉我啊。”
            而他看着那个像模像样背对着自己的影子,解浴巾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嘴角牵动间竟然难得的笑了笑。
            那个晚上他喝着卓晨给他偷偷端来的热粥,第一次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暖意。
            “你多大了……”他在喝粥的时候坐在一侧的卓晨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口。——他知道卓晨想问的一定很多,比如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然而这些最基本的卓晨都没有问,偏偏挑了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来问。
            他不理解,抬眼看卓晨,卓晨也只是尴尬的笑,就不再开口。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卓晨睡在他身侧,他发烧、手脚却是冰凉,暖气开的再足也不奏效,卓晨就用自己的手给他捂着。
            他知道卓晨一直没睡,知道他还是有话要说。
            “你想问什么?”他索性挑明。
            握住他手指的温热手心明显颤了颤,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一片黑暗里卓晨很小声的一句:“你,你能不能和我讲讲我爸……就是,卓羽的事。”
            他微微有些诧异,不知道身边这个孩子把自己和卓羽的关系定义到了哪个层次,但是直觉不寻常,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他不能理解卓晨的想法,也不能理解他的一举一动。
            “卓晨。”他叫他,稍稍偏过脑袋看着卓晨在一片黑色里发亮的眼睛解释道,“他是我爸的同事。”
            可以感觉到卓晨的震动,但不可否认他的震动更大。——果然这样。
            卓晨以为他是卓羽的私生子。然而就是在这个定义之上,卓晨还是这样对他。
            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他心里微微发酸,安抚性的捏了捏卓晨的手指,软而暖的触感很舒服,而卓晨忽然握的他更用力。
            “我以为……”卓晨埋头到枕头里,掩着声音道,“我以为……我……”
            “没关系。”他知道。——卓羽常年不回家,忽然回来了,还带着个这样的孩子,他知道卓晨在想什么。
            但是没关系。
            那之后再没有像样的交谈,其实从始至终也没有。而大概就是因为对话只有那么几句,所以记得这么清。
            记得那点难得的温度和主动握住他手的力度。
            而最后他是怎么反握住他的手的,他忘了。


            106楼2014-04-30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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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3】 少爷篇·人间烟火 (下)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不能想,不能轻易想。
              因为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认真对付一张发湿的煎饼的人,忽然觉得心酸。——这些年里卓晨失去和得到的东西他看在眼里,他不是不想帮他,他只是无能为力。
              而他唯一庆幸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个人还是一点没变。
              卓晨还是那样,干净如他,善良如他。
              吃完东西以后他拿了套换洗的衣服先去洗澡,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卓晨煞有介事地把他那个不大的旅行包里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翻了出来、抖平了用衣架撑起、挂进这个屋子里唯一的一个衣柜,他看着,心里突然多出了某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也是在那时候决定的,晚上一定也要睡在这间屋子。
              ——重要的东西,就要好好守着。
              倒是卓晨一转身看到他在身后,冷不丁吓了一大跳,有些尴尬地退了两步道:“我把你的衣服整一整,看你包里怎么什么塞的都有……有两件有点潮,明天晴天的话我给你拿出去晒晒……”
              “卓晨。”他打断他,——他受不了,这种计划着明天的感觉、这种让他舍不得没有的感觉,他不能想。
              于是他简明扼要的提出刚刚在脑子里闪过的想法,“晚上我和你一起睡。”
              他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得罪了卓晨,总之对方一脸惊诧的合上柜门盯着他瞅了好一会、又瞅了瞅床,像是心里翻腾过了千百个想法后、总算挑出一个问了句:“其他房间不能睡吗?”
              “我睡躺椅就好。”他看着他答非所问道。
              “哈?”
              “我和你睡一个房间。”
              ——他习惯了简练,没有废话、也没有解释,他决定做的就是他已经确定的最佳方案,说出来就是要实行的,不用商量,也没必要商量。
              只是他没想到,卓晨竟会完全理解错。
              他看着他像个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对自己一通吼、然后又垂头丧气的模样,忽然觉得很有必要认真想一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会把一向温顺的卓晨逼成这样。
              ——他完全不能理解卓晨从他的一举一动领会出了什么。
              他不是没有被曲解过,然而他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那天那样为自己解释过。
              一切都“真相大白”以后再看卓晨、他那双多年不变的清亮眸子里除了震惊和尴尬、还有的是交织的歉意和愧疚。
              然而他也没想到,真正令卓晨吃惊的其实不是他的那些话。而是他竟然真的会对这一切做出解释。
              卓晨自然是不会让他真的去睡躺椅,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原来真的是一报还一报。那时候卓晨护他细致入微,现在换他还他一个安然无恙。
              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尤其是刚刚下过一场雨。他身上卷着一张卓晨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夏凉被,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生的睡过了。
              夏虫不知倦,蝉鸣一阵高过一阵,然而他也不觉得烦躁。
              月光透过窗子落满桌台、爬到卓晨露出被角的脚趾上,而他听着身边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只但愿他的梦如这一院桂花、满室甜香。
              第二天他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外面的世界日光明彻,而他的身上铺着两张毯子,却也不觉得燥热。
              他知道是卓晨给他盖上的。
              又闭着眼躺了会,才下了床,毯子被子都叠成一样的大小放在枕边、拉平了皱巴巴的床单,隔着窗子就看到卓晨在院子里站着,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可惜隔着枝繁叶茂的树丫和叶子看不真切,便顺手拿过桌子上卓晨买的早餐,边吃边往院子里走。
              珠帘碰撞间像是一阵急雨打在鼓上,他一出来、卓晨就转过身了扭头看他,笑了笑,走过来,近了他才看清卓晨刚是在打电话,而咬了一口油条的时间卓晨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给穆本,昨天都忘了报平安了。”卓晨看着他笑了笑,解释道。
              “恩。”
              “他那边也还好。”
              “恩。”
              “……”
              “……”
              他们两个个头差不多,一不说话了,这么站着愣着活像两个傻萝卜一样,而他又真的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卓晨也是那么说了两句后就折过去回了房间,他又在院子里站了会,把豆浆的吸管递进嘴里润了润干涩的口腔,低头就看到满地白的桂花,像雪一样。
              ——他知道卓晨心里放不下。
              但他们已经走到了现在这地步。放不下又能怎样?南京那边穆本一个人撑着,怎么想都不会好过。
              但好在,卓晨还活着。
              卓晨再出来的时候他刚刚好喝完那杯半温的豆浆,胃里有点发腻,他不喜欢甜的东西,但也不会说。卓晨怀里抱了几件衣服、走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那一角才停住,——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扯了一根电线,一端连着桂树,一端连着储物间的窗棂,不高,只到他胸口的位子。
              他看着卓晨把那几件衣服都搭在电线上,然后一件件抖开了、铺在绳上,其中就有前一天晚上卓晨说的潮了的那几件他的衣服。有细小的纤尘随着卓晨的动作浮起来、光线里清晰可见,而他忽然觉得那层雾蒙蒙的细小颗粒像是直接蒙在了他的眼上、落进了他的眼里。
              “少爷?”隔了几米听到卓晨叫他他才回过神,而大概是看他那么杵着一动不动的处于放空状态有点不妥,卓晨一边整理那几件衣服,一边喊了他一声,他望过去,就看到卓晨笑了笑、然后用手指了指洗漱间。
              “东西我都买好了,都放进去了,牙刷和杯子、绿色那套是我的。”他听着点点头,“恩”了一声,把手上的空杯子和塑料袋丢进屋里的垃圾桶,再穿过小半个院子、进了洗手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卫生间很小,一面镜子一个洗衣机一个马桶一个淋浴,现在又添上了两个灰蓝色的塑料盆、镜子前的洗漱台上并排挨着摆了两个口盅、绿的和灰的,里面是同样色系的牙刷,一样的牙膏,两条灰白条纹的毛巾搭在一边的金属杆上,甚至还准备了剃须刀,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却透着温馨。
              他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原本是要洗漱的,可他现在忽然不想拿起任何一件东西。
              他不想、不想破坏这样的陈列,这比博物馆里沉睡千年出土却依旧如新的国宝还要让他觉得珍贵。
              而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渴求平凡的生活。
              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最寻常、也最让人动容的人间烟火。


              107楼2014-04-3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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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4】 少爷篇·黎明之前 (下)
                 “哈?”卓晨显然是被他这个交代给搞蒙了,挣着被握住的那只手连忙就往后缩,但那也没用,他打定的主意。
                  “跑。”
                  “啊?……喂!喂喂!”他话音一落就分秒不迟地起身、卓晨几乎是被他一只手抓着直接拎起来的,他动作干脆利落又突然、桌子几乎被他带翻,甚至卓晨只要再稍微慢点、都得被他扯的一头栽进那个还热腾腾的锅里。
                  “你他妈……他妈的!”卓晨被拽的连滚带爬好几步才勉强跟上他、气得在后面大叫:“你不是说待会吗?!你他妈的根本没待好吗!”
                  而他没听见一样,循着那些人群错开的间隙用力拉着身后那个人疾步往门边跑,这时候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只听后方就有人叫喊起来:“逃单了!有人逃单!快拦住他们!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的座位本就靠门不远,三五秒钟已经来到门边,可他们这么一闹、也确实就有几个临近的好事者就势站起来去拉他俩,卓晨当即就被拉住了一只胳膊、挣脱不开。眼看着周围的人都要站起了围上来、他嘴里“啧”了一声,一个转身一掌劈在那人手腕、对方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龇牙咧嘴着收回了手,但也总是耽误了那么两秒,很快围上来了三五个青年,可他也不惧,把卓晨往身后一扯挤出院子、自己一个人撑在门口,抬手间卡住距离最近那人的下颌,对方就被他单手提着脖子扔了出去,人群里顿时一阵惊呼。
                  大概是没想到来吃霸王餐还能这么牛掰,那群人一时都有点被镇住,而就趁着这会大家都愣神的空当,他急转过身拉着卓晨就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跑起来。
                  那时候大概九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巷子里隔一段有一盏瓦灯,昏黄的光从壁上罩下来,而他们从光明到黑暗、再从黑暗到光明,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
                一开始还有几个人在追,后来他拉着卓晨也不知道绕到了哪、身后也已经没人再追了,他渐渐慢下来,变成卓晨拉着他在跑,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他们因为奔跑而汗湿的脸侧,反而更不想停下来。
                  ——他知道,他们都太需要这样的放纵。
                  近四十天的相安无事太平生活看似安逸,其实他们谁都清楚这份平静后的暗涌随时可能把他们吞没,——谁也不能保证明天还会有这样的生活,谁也不能说下一秒还能安全度过。
                  而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的奔跑、胡闹看似孩子气,与他们而言实则却是一场难得的挥霍,那些平日里压抑的心情一瞬间全都找到了发泄口、如洪水一般涌出将他们一齐淹没,他们甚至宁愿就这样溺死,也不愿想那些不能确定的以后又要怎样活。
                  身旁的景物不断后退,前方的道路也没有阻碍,他们一直跑一直跑,像是要把这一生的坎坷长路都跑尽。
                  最后停下的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了,但显然还是他的状况更好,只是用背抵着墙仰着头大口喘气,相比之下卓晨就狼狈很多、他双手扶着膝盖弓着腰喘的像溺水一样。
                  毕竟都是刚刚吃了个大饱,忽然剧烈运动换谁也受不了。
                  他歇了几秒、调整好呼吸,走过去很轻地拍了拍卓晨的后背帮着顺气儿,斜前方的瓦灯在他们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浅淡笑意,就像他也看不到卓晨眼里的那层雾蒙蒙的泪。
                  周遭那么静,他们甚至可以听到隔着一堵墙的八点档肥皂剧里的男女对白。而卓晨缓了好一会才直起身来,转过头了朝他笑,那双眼睛在朦胧的光里显得像是两块润玉。
                  而他的耳朵里忽然像是灌进了大风、尽是隆隆声响。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皱了皱眉,晃着脑袋想要把那些东西甩出去,却连带着眼前的人影也一点一点晃动模糊,他看到卓晨张了张嘴,但他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少有的慌乱,眼前纷杂闪过很多画面,——无声的子弹、杂乱的脚步、黑的巷子、卓晨焦急的表情、还有他向着卓晨脚下打过去的那一枪。
                  像是忽然有些被封闭的东西撕裂开来统统倾泻而出,——背道而驰、他突然的发难,还有一敌十的苦战。
                  ——黑的血、满院的死人、还有满载死人驶向城郊的车。
                  他脸色苍白地往后退去,他看到眼前的卓晨眼里带着困惑上前来抓他的手、像是想要扶他,但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卓晨始终抓不住他,反而越来越让他看不清。
                  ——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一瞬间难以分辨。
                  而卓晨是真的越来越远,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满脸焦急的人融进了那片昏昏暗暗的光里,他第一次张大嘴巴急切地想要喊出些什么,整个人也不再后退、而是往前举着手臂想要再碰一碰那张脸。
                  但没有用了。
                  他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就像他怎么都碰不到那个人。
                  而那片昏黄的光像是掉进酒里的一团火,原本微弱的一点光忽然就烧成了一片、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火焰和爆炸声,——也不再是在那条窄仄的巷子、而是一片无人区的荒野,他甚至可以嗅到空气里弥漫的焦灼气味。
                  但他心里忽然就静了,——随着那声震天的爆炸声。
                  一片漆黑里他睁开了眼,喘着气、看了眼不远处炸的黑乎乎的焦地,和焦地上零星的火苗,他又望了望远处,没有人,也没有异动。
                  ——这里足够远,他自信没人能听到,没人能注意到。
                  而他坐在车又平复了一下心情,隔了一会,才发动车子,然而因为用力、又扯到了右臂上那个弹孔,果然就有血又涌出,他的额头上顿时都是密密麻麻的汗,但也不会再有人问他一句“你受伤没?”顺便附带着一张真诚关切的脸。
                  后视镜里倒映着三三两两的火光,而他忽然就笑了。
                  ——他知道这下是真的不再有退路。
                  但是他心里也从未有过的坦然。
                  他没有后悔。
                车灯映着黑黢黢的前路和草丛,而他忽然就像是回到了那处黑灯瞎火的巷子,似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身后的火锅店和嘈杂的人群,就能看到那张至始至终笑着的脸。
                  ——而当然,那些都是假的。
                  手臂上的伤、埋在伤口里还未取出的子弹、前一秒裂开的还在流的血,——现在这些,才是真的。
                  不过真的假的也都无所谓。卓晨还活着,这对他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保住了,他就算是赢了。
                  这么一路往前笔直开着,再看时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远远地能看到边城的灯火,像是那片梦里的景象,透出一泓暖光和热气。
                  天还没有亮,他看了看时间,那时候是凌晨四点,正是一天中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而他笑了笑。
                  那是他和卓晨在杭州分别后的夜晚,他没有像答应卓晨的那样去找他,他已经离开杭州了,现在这是哪他也不知道,而除了这一身伤,他什么都没得到。
                  什么都没有。
                  那些好的,都只是梦。
                【end】


                109楼2014-04-30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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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2.7kg不算瘦弱了,我妹妹出生才1.5kg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0楼2014-05-15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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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等第二卷出来就要回去把第一卷再看一遍了,情节都忘掉啦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11楼2014-07-04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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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苿 很好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2楼2016-02-03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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