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见到方知雨是在一个月后了。
三月底，桃花绚烂了整个枝桠，路边的榕树，也抽了新绿，绿色在阳光下斑驳着。河边垂柳在风中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蓝天白云，风飞纸鸢，真是外出的好天气噻。
半夏听见楼下少年的呼唤，便噔噔跑下楼，撞见正要外出的二老。
“这么急？是应哪个小男生的约啊？”母亲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要去过二人世界的。
她只是嘿嘿傻笑着，不说话。
“到底是翅膀硬了，就知道去外面疯玩！作业做好没？”马素清一脸恨铁不成钢。
“早做完了。”半夏取出好久没穿的白色帆布鞋，穿上，“别磨叽了，要不然，电影就要开始了！”
二老面面相觑，后一同转头看她。
嘿嘿，不小心看到放在柜台上的情侣电影票了。

坐在自行车后座，车轱辘呼啦啦载她驶远，半夏望着自家二楼的窗，那是尹哲的房间，平时窗帘都死死拉上，现在却拉开一面。
她转过头去，摩挲着怀里宋澈给她买的风筝，笑着。
从那另一面窗帘，出现一个身影，寂寞着，孤独着，目送她背影离开。

他们去了人民广场。风很大，扬起她刘海，扑在脸上很舒服，让她闻到夏天的味道。
快来了吧？夏天。
荒废了的足球场一片盈动的嫩绿，孤零零一个球门框立在那里，老人们坐在折叠椅上，手里一捆风筝线。
抬头，那一只只风筝就映入眸中。
“跑！跑！跑快点！再跑快点！”宋澈站在草地另一头，风筝乘风飘起，她手里的丝线慢慢变少，风筝便上了离她最远的蓝天。
“挺厉害的嘛！”宋澈坐过来，同她一起瞻仰。
她扬眉：“那是！”
然后，风一大，手上的线一绷，就给绷断了。两个孩子看着那风筝摇晃着，随风而逝。傻眼了。
“怎么这样……”
“谁叫你放那么长的线！又不是钓大鱼！”
“能是我的错嘛？明明是你买的线的质量严重问题OK?！”
看来风筝放不成了，两个蔫孩子对着远空呜呼哀哉许久之后，跑到不远的公园捉蝴蝶去也。

当自己的读者，是我抱有的乐观态度

到底是捉了一下午的蝴蝶，两人浑身都沾了灰，脸上一道一道黑，像五月梅雨走过的痕迹。
“别说是蝴蝶了，连只苍蝇都见不到一只！”半夏迎着河面吹来的风，瞪向身旁的宋澈，“都是你的提议。”
“你敢说你不开心？刚才谁笑得嘴巴都差点合不拢？”
她嘁了一声，双手撑在围栏上眺望河面景色。道道金色荡漾的粼光，捞河蚌的小渔船小声轰鸣，开出两道金线，扩大开来，直至消散在夕阳下。

“求求你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妈妈……”女孩的哭声从街对面传来，很熟悉，半夏望着那一堆人群，她很肯定，那个女孩是她认识的。

“打死你这贱女人，敢从俺老子碗里抢东西！不要命了！”一个目露凶光的乞丐，踢着地上痛苦蜷成一团的女人，她吃痛地呜咽着，散在脸上的发后，依稀可看见被掌掴的红肿。
那个女孩哭着冲上前抱住乞丐的大腿，又被大力踢开。女孩从地上爬起来，那张像被水泡过的核桃眼对上半夏的目光。那满眼的愤恨无奈，狠狠摄住她的心跳。
杏儿……

“怎么了？”宋澈感觉到她的身子僵住了，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呐，宋澈，你去把那女人救出来好不好？”她拽住宋澈的衣角，那只手在发颤。
“好。”

乞丐还在揪女人的发，正要朝她脸上啐一口，就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拉开，一甩，被甩出人群。一阵喧哗。
“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头？敢这样对老子？不要命了？”
小鬼头？是在喊他么？
“不要命的，是你吧？”宋澈轻蔑地勾起嘴角，笑得令人发指。
“你！我跟你没完！”乞丐面目狰狞着扑上来，肚子被一脚踹中，飞出老远。身子蠕动了一下，便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人们愕然地看着那双手插兜的少年，纷纷鼓掌叫好。
“阿姨，没事吧？”半夏扶起女人，却被她反手甩开。女人死死盯住她，像看见了所厌恶的东西：“别碰我！”
半夏愣住了，转头看向女孩，那眉目分明是杏儿，却同样以怨恨的目光看着她。
“杏儿……”她站起来，推开疑惑的宋澈，走向女孩，“杏儿，你不认识我了吗？”
女孩的怨恨不减一丝一毫：“我认识你。”
她甩开半夏伸上前的手，开口：“但我恨你！”

时间追溯到一个月前。
像是毫无征兆地，杏儿和妈妈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被人关进了地下室。那里又暗又潮湿，角落铺着一层稻草，总会有黑影从稻草里钻出来，吱溜一声，消失在墙角的一个小洞里。
杏儿恐惧地缩在妈妈怀里，她惧怕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没有一顿饱饭吃，精神与身体都在饱受煎熬。
就这样过了不知几天，仿佛一个世纪。后来在窗外天空还蒙蒙亮时，铁门开了，她与妈妈一直惧怕着的神一般的存在，出现在她们眼前。
他说，杏儿，痛苦吗？他的声音回荡在暗室里，绕在她耳边，梦魇般挥之不去。

她哭着恳求他放她们出去，手指抠入水泥地，渗了血她还感觉不到痛。她好怕少爷会要了她们的命。
这个少年安静时像沉睡的铜像，要是心底的黑暗苏醒，手指轻轻一勾，多少人的未来会坠入深渊。
杏儿。他抬高她颤抖的下巴，还是微笑着的。你知道为何会被关在这里么？
她的瞳孔无限被放大。
因为有人说，你们母女俩拿了方家的东西。而这一样东西，就在你们的房间里找到了。
他掌心张开，躺着一枚祖母绿。
不！不是！妈妈发疯般叫起来，我们没有拿！就算死都不会拿方家的东西！少爷，你要相信阿姨的话！
阿姨？呵。方知雨笑了，像是听见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他笑着，眸底染了噬魂的寒气，你不过是下人，不要以为我平时叫你一声阿姨，就真以为就是我阿姨了。你，包括你女儿，注定是下等人，一辈子干下等事。
呜……杏儿感到被他摄住的下巴很痛，痛到掉泪，妈……妈妈，痛……
女人掰开方知雨的手，把杏儿护在自己怀里，颤栗的两幅身子全是不堪。
就算不是你们拿的，只要我一开口，你们的罪名就会成立。方云森不允许方家出现手不干净的下人，要是他，你们的手就会不保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少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母女？我们勤勤恳恳做事，半点没亏待方家……
方知雨将祖母绿攥紧在手心里，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为什么？这，若是要恨，就恨给杏儿饭吃的那个女孩。对，她惹到我了，我受的气，自然要你们来还……
明白了吗？杏儿？他收回那可怖的情绪，眼神又静的如一汪清潭。
那一天她们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被赶出了方宅，因为方知雨的关系，她们很快恶名昭彰，任何人见了都要远远躲开。只能住在垃圾堆旁，搜人家不要的烂菜叶黑面包，喝的是雨水。这样的苦日子，真是像乞丐般。
这一切，都是那个女孩的错，都是她的错！
*** ***
方知雨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摇晃着一杯红酒。血般的液体，被他一饮而下。
林半夏，这你可不能怪我。谁叫让我捉住了你的把柄呢？我要的，谁都阻挡不了。

第二十章：周旋。

是夜。
手中的手机发着蓝光，半夏坐在床边，四周都是黑的，没开灯。今晚没有月亮，风扬起窗幔，她感到一阵寒意。
蓝光泯灭后，复而亮起。映射着她平静的脸。

“半夏。”电话那头还是不愠不恼的温润嗓音。
“嗯，是我。我有话对你说。”她此时的心绪平静成一潭死水，不能预见有无波动的可能。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就在你家楼下。”
她赤脚走到阳台，果然可以看见他人倚在一辆敞篷跑车上，正往楼上看。
老姜！
“嗯，我现在就下来。”收回目光，走出房间，下楼。

“去哪里？”尹哲正窝在大厅沙发里看他的那本微积分，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来。
爸妈去压马路了，家里只剩他们二人。
“肚子饿了，买夜宵。”第一次说谎，是她从没想象过的心安理得。
他投来狐疑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便移下目光，翻了书页。
就在她旋开门正要踏出门外，听见他幽幽说一句，“早点回来。”
刚要应答，门已经被她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人就在正对面不远处，看着她。虽然他眸里盛笑，但她觉得这个人，很危险，城府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