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时刻印的《东坡集》,虽可说属于杭本系统,然而毕竟不能把它与"东坡手自编"的北宋时已经版行的杭本《东坡集》等同起来,认为南宋刻本的《东坡集》卷二十九收有《谢张太保书》,就断言由东坡自编的北宋杭州刻本《东坡集》中必已收入。君不见,司马光去世前曾经亲自编定了一部《传家集》,其中所收文章,大都于题下注出写作时间,确实是一部详明且便于使用的本子。南宋初年由其知泉州的裔孙司马伋刻印行世,不久却被洪迈在《容斋五笔》中加以纠弹,以为司马光在神宗即位之初的治平四年(1067年)已解御史中丞职位,何得于熙宁三年(1070年)又用着御史中丞的头衔写出一篇弹劾王安石的奏章呢?这分明是他"为妄人所误而不能察耳"。倘若不能用司马伋所刻《传家集》中收有《弹王安石章》而断言司马光手自编定的《传家集》中就已收了这一奏章那么,根据这同一道理,又怎能因南宋刻本《东坡集》收有《谢张太保书》而即断言东坡手自编定,并在他无恙时已经在杭州版行的《东坡集》中必已收有此《谢书》呢?
其次:张方平的《乐全集》卷三十九所收录的是《文安先生墓表》,邵伯温的《闻见录》卷十二,于引录了《辨奸论》全文之后,也紧接着说道:"岂温公不见《辨奸》耶?独张文定公表先生墓具载之。"但见于南宋刻本以及以后传刻的《东坡集》卷二十九所收录的东坡谢书,其标题却是《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谢书》的开头第一句却是"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今按"墓表"与"墓碣",分明是功用不同的两种东西,是不应该混同起来的。因为,墓表是树立在墓外的,而墓碣则必定是纳之圹中的(明人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载有一事,说明朝一宦官为营造大墓,挖掘南京附近一古墓取大砖,于墓中得墓碣,知其为王安石墓也。此可证当时必皆以墓碣埋圹中)。苏东坡是何等精明人,如果《谢书》确实由他写出,何至"马大哈"到这般地步,竟至把"墓表"与"墓碣"不能加以区别呢?如果再"由表及里",我们将更增疑。因为,欧阳修在所撰老苏的《墓志铭》中,已经很明确地指出:"君生于远方,而学又晚成,常叹曰:'知我者唯吾父与欧阳公也。'然则非余谁宜铭。"然而在《东坡集》所载《谢书》当中的叙述却是:"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唯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把上引两段文字对照读过之后,请问王水照教授,你不感觉到有歧互难合之处吗?如果二者有一真一伪,你能不承认欧阳的叙事为真,而《东坡集》的《谢书》为伪吗?再补充一例:苏轼在为张方平所撰《墓志铭》中曾说:"(方平)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轼与弟辙以是皆得出入门下。"其中又何曾有张方平特别激赏《辨奸论》的迹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