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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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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死亡降临,当内心的恐惧与秘密被揭开,面对着一个早已支离破碎的梦想,该如何继续?


IP属地:江苏1楼2014-05-14 23:40回复
    悲恸聚集在一起,会使人感到麻木。在最初的内心剧痛过去后,人们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平静的接受了国主即将离世的事实。
    孔明放下手头上一切在忙的事务,赶往鱼腹。他并不期待自己的到来能够为这位长者带来任何改变,只是不愿就这样挥手告别曾经的岁月。在许多人眼中,他是即将被授予一切的丞相,国家未来的支柱。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对于主公而言,他只是一位同伴,一位知己。他们之间所经历的一切是不可用权力与名位来衡量的。
    他正月里从成都出发,同行的有刘玄德年幼的儿子刘理,议曹从事射文雄、成都令马幼常、故尚书令刘子初之子刘幼屼以及他的夫人黄月英。
    最初听说妻子也要随自己一道前行时,他真是大吃一惊。“我要和你一道过去。”她要求道,带着难得一见的执拗,“我必须要见陛下。”
    做丈夫的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解:
    “我此行是——”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话,这在他们二十年美满的婚姻中极为罕见,“不告诉他们,或是把我装扮成你的小厮。”她挥挥手,满不在乎,“只要能够让我见到主公就行。我要见到陛下,别试图阻拦我,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与他相见。”
    “我需要问问为什么吗?还是你压根就没有告诉我的打算?”
    她踌躇了一下,目光不定向的游移着,“不,孔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下定决心:
    “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与陛下之间的私事。”
    说完,她抿紧嘴唇,仿佛打定主意,无论丈夫如何盘问,也绝不对他多说一个字。
    孔明瞧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你决定了的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充满无奈,“我不会阻拦你,当然我也拦不住你。我可不希望看见你穿得脏兮兮的,化装成船工出现在我们面前。”
    黄夫人望向他,脸上的神情仍旧很严肃。
    孔明于是继续说道:
    “这一趟旅途路程遥远,需要跋山涉水,恐怕会很辛苦。”
    “别把我看做蜀中那些弱不禁风的贵妇人,或是成天环绕在你周围身姿曼妙的女人。”她说,口气间隐约透出的醋意不禁令孔明微微一笑——她瞥了他一眼,“如果你把骑在马上坐在船中,无须自己出力的旅程称作辛苦,那么我早已经历过比这困苦万倍的旅程。”
    她那冷冷的一瞥刺痛了他的心,事隔多年,每当他想起当年那一幕都会不由自主的憎恶自己。他慢慢收住笑容,“月英。”他说,那副郑重的模样不由令黄夫人后退了几步。他伸出握她的手扑了个空,“别误会。”她匆匆说道,不去看他,似乎不愿触碰到过往的记忆,“我没有特指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加坚强。”
    孔明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似海,有那么一瞬,他们觉得不必开口便可领会对方心中所想之事。但很快,孔明打破了沉默,“是的,你很坚强。”他向前跨了一步,把她纤巧、冰凉的手握紧自己的手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月英,原谅我曾经一度认为你与这世上的女子并无二致,险些丢掉已经找寻到的幸福。”
    他这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体贴,充满了愧疚。妻子的手在他的手掌里动了动,这是一种想要退缩逃避的征兆。“找寻到的幸福?”她轻轻回复着,声音很温柔,可看向他的眼神格外严肃,“不,孔明,你从来没有刻意去寻找过什么,你也从来没有把女人当做一回事。”她尖锐的说道,没能控制住心中突然腾升起的怒火,“你和陛下都一样,你们的心太宽广,看不见细微的事物,承认吧,孔明,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月英。”
    她猛地挣了一下手,他牢牢握着,没有放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也不愿再提起它,至少现在不想。”她说,态度渐渐缓和,“你答应我与你同行吗?”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孔明答道,那件事之前,她曾钟爱他这种温情脉脉的说话口吻,可现在,只让她觉得不舒服。
    “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是的,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她想道,忽略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件事,只有她和子龙知道,没有第三个人。
    她至今仍记得那双绝望、充满泪水的眼睛,在周围满是披甲带剑的士兵中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二十年了,这些话就像可怕的咒语,在夜深人静之时,忽然跳出她的耳畔,一遍又遍的回荡在周围。
    求求你——
    “回去吧,夫人,回到孔明的身边,这并不是你的错。”赵子龙对她说道,冷静坚毅的脸上满是坚定。他不责怪她,并不代表她所做的就没有错。
    如果没有错,为什么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IP属地:江苏2楼2014-05-14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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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月英悄悄退到一个被暗影笼罩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夫妻二十载,她早已习惯了在重要场合被丈夫忽视的事实,他的心很大,当中装满了理想,政治以及各种治国伟略,只留下一个落满尘埃的角落给她歇身。
      子龙很快注意到这位丞相夫人的存在,于是朝她抱起拳。众人之中,惟有他真正注视到了黄夫人。月英冲他淡淡一笑,那笑容忽然使他想起当阳长坂坡上发生的那一幕。
      元弼在一旁忙着劝说孔明,“丞相。”他说,“赵将军与下官出门之时,陛下已然安睡。况且现在天色已晚,永安宫山高路远,还是先在驿站歇息一晚再动身也不迟。”
      “不,我心忧陛下,一刻也停歇不得。好在这里距离永安宫并不遥远,射君,幼常,你们先去歇息吧。辅大人,未知你这里可有快马?”
      “此处距离白帝城门快马加鞭也须一个时辰。眼下暮色沉沉,道途坎坷,还是不要贸然出行为好。丞相,诸位大人,我已命人在驿所备下饭菜,先去那里歇歇脚吧。”
      子龙向站在一旁的小儿子赵广使了个眼色,赵广点点头,悄悄转身走开了。
      孔明不为所动,“我要去见陛下。”他坚定的说,“这是我来此的唯一目的。”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可他所站的地方还是光亮一片。众人望向他,一缕余晖不知何时悄悄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全身照亮,其余一切仍被逐渐落下的暮色笼罩,他站在他们面前,高大、坚毅,同时又满怀希望:
      “前进不等于冒险,再深沉的夜色也会有星光照耀,辅大人,我并不是在请求。”
      从他的身上,人们看到了罕有的执着,这是深藏在他温和个性之下的火焰,只有在光华迸发之时才会显露一二。他们站在那儿,默默无言,谁也无法劝服他,因为口才最好的那个人并不在他们之间。这时,子龙忽然开口了,“孔明,你若是执意前往,我愿意随你同行,护卫你的安全。”
      “还有我,丞相。”幼常要求道,“正如辅大人所说,白帝山山高路险,便有赵将军同行,多一个人照应也好。”
      “不可,你须留下照看殿下。射君年迈,幼屼体弱,都休息一夜再出发吧。”
      “丞相。”文雄苦笑道,“某虽年长,可有赵将军于前,又怎敢谈年论资?你若是前往,某必跟随左右。”
      “还有下官。”元弼拱手道,“赵将军年资长,深夜不敢劳动,还是由下官前方带路吧。”
      “元弼如此说,真真是折煞了赵云。”子龙朗声笑道,那笑声如破云的初晓,一下驱开了笼罩在江畔上的阴冷。“赵云虽已是天命之年,可蒙主公不弃,依旧带甲侍于御前,不敢有所懈怠。况且我与孔明多年挚交,护他前行乃是份内之事,又何须劳烦各位,不辞请命?”
      他停了下来,看向孔明,似有未尽之言。孔明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人群间响起了:
      “丞相,请让我随您前去,我与您一样,都迫切想要见到山顶宫殿中的某个人。”
      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看上去很瘦弱,个头却很高。一张脸瘦削却不乏英俊,带着某种令孔明熟悉的神色,从中透出少年人独有的机敏与未脱尽的稚气。他长得与父亲并不相似,倒是更像母亲,可眉宇间暗含的傲气与高贵却是和做父亲一模一样,这是来自家族的传承,流淌在血脉之中。尤其是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熠熠闪耀出光辉。
      “何况前方风大路险,丞相,赵将军,不宜独行。”
      他静静的注视着他们,从他目光中,孔明看见了更具深意的东西,这不禁让他感到了一丝欣慰:在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老天还是对他们怀有一丝仁慈,没有夺走复兴的所有希望。
      “好吧。”
      他说,继而转过身对众人道:
      “诸位不必再争,这是亮欲见陛下之痴心,本无意劳烦各位,况且二月行船,大家俱已疲惫,不宜再进。今夜就先在驿站歇息,明日再动身也不迟。”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远远的落在黄夫人的身上。她站在阴影的最深处,看不清表情,“射君,幼常,你们二人随元弼歇于驿所,照看鲁王殿下。子龙,幼屼,有劳你们今夜辛苦,与我一同去永安宫觐见主上。”
      “遵命。”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趁着众人在准备之际,他走到了黄夫人面前,她正仰头眺望这高耸黝黑的白帝山,脸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她看的很专注,直到他轻轻叫了一声,才移开视线,望向他。“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她说,习惯性的替他拂去衣袖上的尘埃。尽管如此,孔明还是感到了一阵被疏离的感伤,就像看见刘玄德与法孝直站在一块窃窃私语一样。
      他很想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道前去,可是什么也没有从嘴里说出来。她的眼神已经明确告诉他——她不想今夜就见到刘玄德,这让他觉得奇怪,她曾那么渴望见到刘玄德。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住了她热切的脚步,模糊了她原本坚定的心志。她站在他面前,看起来犹豫而苦恼,可他却帮不了她丝毫。并且他隐隐有所感觉,她即将与刘玄德和盘托出的事情必定与自己有关,也许不是直接关系着,可足以影响到他。
      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打算阻拦她。因为他也对她深藏着的秘密感到好奇。那个令她深深自责、痛苦,连睡梦中都会想起,最后把自己惊醒的秘密。八年了,她整整被它折磨了八年,两千多个心事重重,无法再展欢颜的日子,不单单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对他亦然。
      他冲她微微一笑,她于是也抱以同样的微笑,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心烦意乱,满怀不安。“别担心。”他悄声对她说道,子龙站在远处,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幕,和黄夫人一样,他也感到极度不安,不仅是为黄夫人,同时也是为孔明。
      一声轻轻的咳嗽从他身后传来,这声音很轻,却足以将一个正在沉思的人换回现实。他于是回过头,看见刘峣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他与子初一样,都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派势,做父亲给人的感觉是高傲孤僻,儿子则看起来格外严肃认真,即便是笑起来,眼神当中也依旧透着股认真劲儿。
      刘峣站在那里,因为立足之处地势较高的缘故,看起来比实际要高上一截。就连子龙也不得不抬头仰望着他,他没有父亲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可依旧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
      “这里波涛汹涌,暗礁密布。”他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子龙,“赵将军不宜涉足过深,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他将目光投向孔明,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子龙觉得他的话大有深意,却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IP属地:江苏4楼2014-05-14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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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赵广疾步走上前来,手中牵着一匹骏马:
        “丞相。”
        黄夫人被他冷不丁冒出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子龙皱起眉——这个儿子做起事来总是冒冒失失,不懂得审时度势。
        “对不起,夫人。”他满怀歉意的说道,年轻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丞相,这是我父亲的坐骑,唤作行风。”他说,将缰绳交到了孔明的手上,元弼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虽然比不得丞相宝驹,但这匹马格外通人性,脚力也快。它刚刚睡醒,被我从马厩牵来,现在正是精神抖擞,体力充沛之时。丞相请放心安坐,它随我父亲十余年,早已与人结下不解之缘。”
        众人注视起这匹马,这是一匹枣红色的烈马,模样俊俏,通体无一根杂毛,它安静的站在夜色之中,两只耳朵警敏的竖立着,聆听来自远方风中的声音,一双大眼睛紧紧盯住面前人,闪烁出温驯聪慧的光泽。
        “多谢你,仲袤。”孔明伸手抚摸着马儿,行风温驯的低下头,发出了响亮的嘶鸣声,“这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他说,“你不认识我,所以觉得奇怪,是不是?”马儿温柔的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友善,“我要到这山上的永安宫去,请求你的帮助。”他继续说,“我的君王病的很重,正等待着与我的会面。”行风发出了一声长鸣,开始用鼻子蹭起他的手,它的前蹄不安的在地上刨动着,似乎已迫不及待要载他前行。子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喜爱你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黄夫人一眼,“你总是用真心面对一切。孔明,从这一刻开始,我对你心悦诚服,以后无论你让我做什么,只要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不着那么严重。”孔明笑着说,一跃跨上马背,动作敏捷的好似少年人,“眼下先随我去永安宫觐见陛下吧。”
        “遵命,丞相。”后者郑重其事的回应道,瞧见刘峣也骑上马,孔明于是一握缰绳,转头驰入无边际的黑暗中,子龙与刘峣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众人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直至不见他们的身影。夜幕已经降临,山间腾起浓重的雾气,一切都是朦胧的,前路隐藏在模糊之中。
        “我们走吧。”元弼说道,“我们不是丞相,无法穿越重重迷雾。冒险只会使我们迷失。”
        于是,他们便朝驿所走去。


        IP属地:江苏5楼2014-05-14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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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仍在荆州。”
          刘玄德说道,躺在榻上,面色憔悴的可怕。短短的一年,他便从一个精力充沛的壮年男子一下变为白发苍苍的花甲老人。命运在夷陵给了他沉重的一击,将他曾有的锐气与野心统统击溃在了巫峡之中。
          人虽然平安归来,可举手投足间的神情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陛下,切勿多思。”
          新任尚书令李正方劝道,然而抚慰不了刘玄德丝毫。他转动着目光,只觉得身边的面孔一个比一个陌生,“子龙去了哪里?”他沙哑着嗓子问道,李正方恭恭敬敬的一欠身:
          “赵赵将军与辅大人前去迎接诸葛丞相了。”
          “哦。”刘玄德轻轻应了一声,最后几个字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安慰,“算算日子,孔明也该到了吧。”
          “应该就在这两天了,陛下。”
          一听到这两个字,刘玄德忽然怕冷似的一哆嗦,他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被衾,似乎想借此抵御住忽如其来的寒冷,“别叫我‘陛下’。”他说,握着手,“我当不起这两个字,也对不起这两个字。”
          “陛下——”
          “我至今仍能记起战营中的擂鼓声。”他说,从不流泪的眼睛里泛出了盈盈的泪光,“许多人都在我的身边,到处都是惊慌和恐惧,充满了焦味与尖叫。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照亮了夜色,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他猛地合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浓烟密布的猇亭战场,充满深深的痛苦,“大火烧在他们的身上,很快便将一些人焚为焦炭,另一些则拼死抵抗,火燎在他们的背上、面上,痛的他们滚倒在地,大声哀叫着,但很快,倒塌的营寨便结束了他们的痛苦,将他们永远埋葬在了废墟当中。”他打了一个冷战,绝望倒映在眼眸中,“我呆呆站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将一个濒死兵士拉出死亡的能力也没有,没有人能够战胜死亡。于是他们都死了,死在异乡可怖的火光中,死在敌人无情的蔑视中,死在我出征的谎言里。”
          正方看上去十分不安,“主公,这些都已经过去,如同噩梦,死死抓住它留下的幻影对您毫无益处。”
          刘玄德对此置若罔闻,他瞪着灰色的屋梁,继续说道:
          “出征之前,我曾许诺将他们带回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相信了我,于是得到这样的下场——生命在苦难中消逝,尸骨在烈日下日益破碎。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愉快或忧愁,却认不清失去生命之光逐日破败的尸骨。我答应过他们的亲人,要平安带他们归来,可如今连回去向他们寻求宽恕的勇气也没有。他们都死了,没有一个回来,我虽然还活着,但很快也会与他们相聚,我注定回不到成都,这是我应得的结果。”
          他看了正方一眼,“我说的话使你感到了担心,是不是?你觉得我病入膏肓,产生了幻觉,对不对?”他逼问道,口气却很温和。
          “臣并不敢这么想。”正方伏下了身子,“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你是怕我等不到孔明前来,还是怕我保护不了你?”刘玄德紧紧盯住他,严厉而清醒,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温和了下来,“放心吧,正方。无论你担心的是哪一样,在孔明来之前都不会发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除非他想粉身碎骨!”他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比十二月的江风还要凛冽,正方不由得浑身一震,“我已经等了这么久,早已不在乎再多一时半刻,等孔明来了之后,自有他主持大局,无须你我担心。”
          正方抬起头,迎着刘玄德投来的目光,“主公的意思,微臣明白。”他谦顺的答道,“臣也与主公一样,期盼这丞相的到来。”
          闻听此言,刘玄德不由笑了一下,只一瞬间,当正方不再看着他后,他的脸又失去了表情,变得比之前还要冷漠。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静谧的夜中听来格外清晰。正方警觉的朝门口望去,听到声音愈来愈靠近时,不由大声喝道:
          “是何人在殿外惊扰陛下?”
          刘玄德仿佛被惊醒般,睁大了眼睛,“是,是阳泉亭侯刘、刘大人,陛下。”被正方如此一喝,侍者说话的声音也结巴了起来,“刘,刘大人说,有紧急军情启奏。”
          “让他进来。”刘玄德沉声道,目光越过正方,一丝苦笑出现在了嘴角,“看来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IP属地:江苏6楼2014-05-14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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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明、子龙、刘峣疾驰在前往永安宫的山间道路上,这本是一条由樵人经年累月踩出的羊肠小径,只有尺许宽,其间还断续生长着些半人高的野橘树。他们不得不放慢前进速度,以免被迎面伸出的树枝刮伤。夜愈发的深了,无边际的黑暗蔓延的周围,一层薄薄的雾霾弥散在道路当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月亮的清辉冷冷的洒在林间小道上,为从林增添了几分氤氲的气氛。借着这淡淡的光亮,孔明看见了这条道路的走势:弯弯曲曲,穿过树林,一路延伸向北,仿佛一条银色的长蛇睡卧在山中。
            行风跑的大汗淋漓,浑身滚热,这山间的道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或左或右,时而踏溪急行,时而奋力高攀,路边的树影飞快的向后掠去,风呼呼的吹刮在耳旁,扬起了旅人的斗篷。黑夜削弱了赶路人的眼睛,可对它毫无影响。只见它昂首阔步,如流星般疾驰在山路当中。
            子龙紧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有一两次,孔明听见他在背后轻轻的叹息,这段路对他们而言充满了回忆,熟悉而痛苦的回忆。上一次来到这里时,他们三个踌躇满志,心中载满希望。而这一次,只余下他与子龙,孤独而感伤的奔走这条道路上,满怀着对于前路和主公的担忧。
            这里几乎没怎么变。孔明想到,目光掠过道旁那些堆放整齐的石圈,那是前一次登山扎寨所留下的遗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
            语言在这里失去了效力,悲伤浮动在他们心中。此刻静默才是唯一治疗内心殇痛的方法。记忆渐渐侵入神识,翼德那倍觉亲切的身影不止一次的晃动在他们眼前。最后一回,子龙甚至真的觉得自己看见了他,皱着眉,带着无以言喻的悲伤,站在道路旁。
            这景象是如此真实,就连他脸上被鲜血浸透的胡须都瞧得一清二楚。“好兄弟。”子龙听见他轻声对自己说道,“前路漫漫,要先行呐。”他不由自主的向亡者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肩,却清楚看见自己的手从他身体间穿过,打在树上。橘树晃动起来,传来一阵“沙沙”的摩挲声。
            “益德。”他急切的叫道,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惊飞了几只正在树上酣睡的鸟儿。前方突突的马蹄声停了下来。孔明回过身,瞧见子龙满是惊愕的脸。
            益德在林间低低笑了起来,那声音撞在耳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们赶路,我也赶路。”他说,“等我到的时候,我去接主公。”
            一股寒意骤然而至,包裹在子龙周围,他感觉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得。呼吸间满是白气,益德注视着他,月光倾泻下来,穿过他的身体,使他看起来好似一股轻烟,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你们赶路,我也赶路。”他重复道,“但是我永远都追不上你们,好兄弟,你在黑暗里前行了太久,几乎就要迷失。要紧随光明,寸步不离。”他指了指前路,子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暗影间注视着自己。“光明会拖慢我的行程,但我不怪他,等我到的时候,就要去接主公。”
            “赵将军!”
            刘峣从后面赶了上来,子龙怔怔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团模糊不清飞影子,光明与黑暗在此刻泾渭分明,而子龙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禁忌之地,位于两界之间,益德听见响动,转过头去看他。
            刘峣注视着幽灵,瘦削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沉静——他只见过益德一次,那是在平蜀之后他的第一次登门拜访,当时自己还只是十岁不到的孩童,却鬼使神差般的记住了他宽阔的面庞和浓密的胡须。
            “张将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树林中,孔明诧异的盯住他们,“这里不属于你,你不该出现在此。”
            “你能看见我。”幽灵梦呓般的说道,声音低沉而诡秘,“你身边必定有人过世,告诉我,除了关大哥和我,还有谁死了。”
            刘峣高高昂起头,这一刻,悲伤缓缓流淌在他的目光中,“我父亲。”他说,居高临下的凝望着益德,“但这一切都与您无关,你已经死了,他人的死亡对于你来说你不过是一次重聚。亡者不该思考生者才该担心的事情,不该侵入他们的领地。回去吧,张将军,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将尘世的一切纷扰留给生者去担忧。你已经跨过了生死界线,将他人置于危险当中。”
            “我能看见笼罩在你身上的死亡气息。”他恍惚说道,“你也在危险之中,死亡的暗影包围着你,你很快就会陷入危险。”
            刘峣毫不畏惧,“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会欣然接受。万物皆有法则,不容破坏,你曾经是一位受人钦佩的将军,现在也依旧如此活在旧人心中。请回到你该待的地方,把光明留给旁人,留给这个由你驰骋沙场赢来的国家。”
            “相比起你的父亲。”益德说,“我更欣赏你。”
            “回去吧,将军。”
            他厉声喝道,一阵疾风吹过树林,发出“噼啪”的撞击声。益德吃惊的看着他,后者毫不退缩的瞪起他,一时间,除了呜咽的风声外,天地间再无其他杂响。
            这是一场无声的意志拉锯战,除却子龙,没有第三个人看到。孔明的眼中映出的只是婆娑的树影,耳中听见的不过是呼啸而至的江风。只一会儿,幽灵便败下阵来来,“好吧。”他无可奈何的说,于是暗影退去了,月光又重新笼罩在大地间。
            刘峣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他用力眨眨眼睛,感到一阵体力透支后的劳累。子龙依旧愣愣的注视着树丛深处,他的目光不像在看人,倒像是深深陷入到了某处回忆中。
            “子龙。”
            孔明的一声唤,令他猛然清醒了,他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肩膀有些麻木外,其余一切正常。“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颤声问道,孔明正等在前方,看向他们的眼睛中若有所思。
            “您被暗影迷惑了。”刘峣答道,忍住不去看子龙,他已经清晰看见暗影给这位老将军造成的不可弥补的伤害,他的一只脚永远迈入了黑暗。
            “我们就要到了。”孔明说,望向前方,刘峣与子龙同时抬起头——小径在半山腰被阶段,一堵长长的石墙挡住了它的去路,在月光的映衬下,石墙向外淡淡散出了惨白色的光泽,橘色的营火闪烁在墙头上,影影绰绰的映出些人影,他们在石墙上来回走动着,时而驻目远眺,时而左右巡视。
            子龙望着城墙上那几个橘色的光点,熟悉的温暖流入他的心头,驱散了之前的寒冷,顿时令他精神倍增。“叔至。”他低声叫道,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同伴们的身边,满是力量。他握紧缰绳,之前的经历使他愈发意识到时间的宝贵,益德的低笑不时盘桓在耳边,驱赶不去——
            “你们赶路,我也赶路。”
            他低声笑着,那笑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子龙耳中。


            IP属地:江苏7楼2014-05-14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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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恐怖的感觉。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4-06-03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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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居然更少


                9楼2014-07-24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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