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
“小哥，你知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
那个清朗温润的声音曾在这个靠着墓碑半阖着眼的老人耳边响起过。记得当时他只是愣了愣，低下头答了句：“不知道。”
天台上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却并不冷。温温和和非常舒服。身边穿着病号服的男孩闭着眼，嘴角轻扬着，很享受的轻声说：“小哥，他们都说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如果我死了……”
他转头朝张起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双清澈的褐色眸子里倒映了漫天星光，那么美那么的诱人。张起灵觉得他就要沉进这双如水的眸中再也出不来。
“小哥，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一定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的。如果我活下来了……”
没理由的，张起灵心中一紧，伸出手打断了男孩的话语，又将手放在男孩的头上揉了揉。触感软软的非常舒服。他看着那双勾人的眼，一字一顿的，坚定的说：“我会治好你。”
吴邪微微低下头，感受着头上大手的温度和恰到好处的力度。他并不知道这个医生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但是他的心中一直一直有一个秘密，他想在四天后他的成人礼上大声的告诉他。
笑眯眯的看着张起灵，吴邪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表情。
“嗯，我相信你。”
……
“张医生！370号病人突然出现呼吸困难！”
钢笔掉落的声音。“快！送急救室！”
车轮滚动的声音。“剪刀，麻醉，利索点。”
灯突然都灭了。“糟了！停电了！”该死！“快开应急电箱！”
心跳越来越慢……
“主任！病人陷入深度昏迷！”我知道……
“主任！应急电箱已经打开了。”灯又亮了起来。“病人情况很不好。”我知道……
“主任，病人生命反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在那声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电子声中，一起都结束了。张起灵放下手中的手术刀，双手垂在身侧，轻微的颤抖着。没有人发现，也不需要发现。
张起灵！你明明答应过会救下他！
因为手术过程中突然断电，吴邪。这个正值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最灿烂时光的孩子没能走下手术台。而他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三天后。那个护士闯进来的时候张起灵正在准备男孩的成人礼。
为什么一个医生会对一个病人关心至此？张起灵很挫败。
是的，不知何时起，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吴邪时，他浅浅的笑着。也许是他得知自己的病只有百分之五的成功治愈的可能时还让他帮忙瞒着家人。也许是他生日的时候却没有人来给他庆祝，只有几个人过来看看他，然后又安分的退出去后他看见他清瘦单薄的背影透着淡淡的孤寂的时候。

有太多太多也许。吴邪是他接手后受治疗最久的病人。
他就在其中一个也许中被吴邪所俘获，就此难以自拔。他喜欢他，他还想问他，他喜不喜欢他。
可就在这个关头，吴邪的病发作，而在手术的关键时刻，停电了。那个时候张起灵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冷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这种时候停电意味着什么。
张起灵没有救下吴邪。他就只能在一片昏暗和吵闹声中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爱人死在他最熟悉的手术台上。
而他无能为力！
吴邪……
一周后，吴邪的葬礼。
吴邪家非常有钱。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富豪，据说在黑道上也有他们的势力。可这样一个家族到吴邪这一辈只剩下他一根独苗。
吴邪的死，不得不说给吴家带来了难以接受的重创。
葬礼上来的人很多，张起灵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来来往往的人。有的人只是想乘机给人卖个好印象，有的人只是明嘲暗讽的过来看笑话，也有真真为吴邪的走而伤心欲绝的人。
那个胖子，他在吴邪的照片边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他在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天真，你不是说要看胖爷和云彩的婚礼么。”
在接下来就没有说话了，只有眼泪止不住的淌，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悲伤就已经如浪潮将他毫不留情的淹没了。如此真切的悲哀。
还有在门口的那个穿着粉色衬衫的男人和在他身边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
那个男人我见过。他似乎就解雨臣。吴邪叫他小花，他们应该是发小。解雨臣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有他身边的女子哭的不成样子。
我听见她不断的说。
“吴邪哥哥，你不是说会一直护着秀秀说等你病好了会带我和小花哥哥一起去西藏看星星吗？”
“吴邪哥哥，我要和小花哥哥结婚了，你怎么可以离开，吴邪哥哥秀秀想你了，秀秀上次不应该耍赖不来看你的。”
“吴邪哥哥……”
终了，女子依在解雨臣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
解雨臣他把所有的悲哀都藏在了他的眼里。张起灵能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不断翻涌的情感浪潮，能看见他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眼睛定定的看着那棺材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他握得紧紧的手将他出卖了。
这些人都是来看过吴邪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站在门口楼梯处一身黑衣抽着烟的男人，这个时候他也还带着一副墨镜，但却没有进来的意思。
最后他偏过头看了看高挂的吴邪的照片，吐了口烟。
“小三爷，你怎么走的比瞎子还早呢。”
摇摇头，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这间屋子。

一个是正站在吴邪棺前放下一朵白菊的短发女子。她一样没有哭，张起灵甚至没有发现她是否有一丝丝的伤心。
但她在起身的时候露出的苦涩的笑让张起灵有一瞬间的熟悉，然后她说：“super吴，你怎么逃的这么快。我还没有说我喜欢你。”
她是阿宁吧，吴邪曾经跟他提起过。张起灵知道的阿宁是一个干练并且稳重的女人吴邪说过他很羡慕阿宁可以有那么好的身手来的。
那个笑怎么会不熟悉。自己难道不是也正痛恨着自己的软弱与迟疑么？
人渐渐都走了，就连吴家的几个人也出去办别的事了。偌大的厅里只剩下张起灵一个人。
他走到大厅中央。照片中的男孩还是咧着嘴浅浅的笑着。张起灵就像着了魔一样，他靠着吴邪的棺材坐下来，手不断摩挲着冰凉的棺木，就像在抚摸心中的挚爱。
可吴邪死了。
张起灵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向他压迫来，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感到有一种久违的情绪开始在他心头缭绕，让他控制不住的想哭。可是眼睛怎么就能这么涩呢？没有眼泪，连一点液体都没有，徒留布满红丝的眼球在眼眶中生生的疼。
小哥，小哥……
张起灵感觉似乎有人在他背后抱住了他，有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从后背源源不断的传来。
吴邪……吴邪……吴邪！
他触电一样弹坐起来，吴邪，吴邪是不是你……

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等张起灵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转身看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冰凉的棺材，只有满厅的白绸，只有那个男孩苍白的笑容。
张起灵感觉自己就像从天空坠落，本以为会摔在地上，疼的掉泪，却狠狠的栽进了大海，没有硬实的大地没有真实的疼痛只有窒息般的苦痛。
他缓缓的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间，他的肩头在颤抖，他自残一样的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直到殷红的血渗了出来，那是一朵在地狱开出的玫瑰。
小哥，小哥，你不要这样……
隐隐约约，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传了来，那个熟悉的温度又抚上了他的手臂，可张起灵没有再抬头。
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吴邪已经离开了。
----上完----

吴邪不断喊着胖子，可是胖子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听见。吴邪伸出手，他可以触碰到胖子，可是胖子却没有任何感觉。
吴邪有看见了秀秀和小花。可是同样的，谁也发现不了他。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吴邪颓然的坐在棺材边，看着一个个前来跟他“告别的人”，心里只有苦笑。起初他还试图找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人太多了还是他真的没有来。吴邪一直没有看见他。
是啊，他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医院吧……张起灵……
人渐渐都走了，吴邪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是被遗忘的流魂，他找不到同类，也没有人可以看见他。他该去哪里？他又能去哪里？

突然，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是张起灵。
“小哥？”吴邪惊了一下，但张起灵并没有答复他，他才想起来。他已经死了，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魂魄。
吴邪歪着脑袋看着张起灵。张起灵很好看，轮廓柔和却能看出棱角，嘴唇是浅浅的霞红，锁骨漂亮诱人。想到这里，吴邪忍不住咽了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口水。
但吴邪最喜欢的，还是张起灵的那双眼睛，那么纯粹的黑色，像化不开的夜，也像浓稠的墨水。太过吸引人。
可现在呢……
吴邪没有想过再次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
那是这样的一双眼啊，红丝布满了眼白，那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了以往的温柔，有的只是一股深切的绝望，悔恨和深切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