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灰暗的窗边,听着不知哪家发出的轰隆隆的装修声。那是一阵阵有节拍的响动,在暮春慵懒的天气里,一直钻入千家万户坚硬的玻璃窗中,带出一股沙尘般的味道。<?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儿时也总是听着这样的声响,在无人的家中与一本书或一面墙为伴。这是多么惬意冗长的时光,可以容我的思绪随意飘散,悠荡到不知何处的远方。
不知有谁还像我现在一样,在这个略显清闲的屋子里,偏头眯着眼,看从四面八方的云间隐隐透出的微光。
微光诚然美丽,甚至比纯粹的光明还要多几分诗意。然而终究是要消亡的,黄昏带来了黑夜,黑夜吞噬了光明。一切的一切归于寂静,就如同梨花杏花桃花,是终究要在人间绽放出满眼繁华的,也是终究要花落水流红,谢去一树芳菲的。
这个悠闲的下午,终究是要随远去的儿时过去的。
闲暇时翻看日历,竟发现恍然间已到了春暮。于是我可以感叹时光的湍急,可以感叹美好事物的短暂,也可以冥然想着花落花开轮回不止,去年春光前年花色仿佛还停留在昨日。
昨日是永远回不来的,而现在紧紧握在手中的今日也是会变成昨日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记得当时闲观人间词话时看到的这一句词,那令人反复品嚼的句子猛然间触动了我静置已久的心弦。是啊,人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琼楼玉宇总会落寞为悠悠古迹,盛世繁华一定有颓然倾塌的一天,似乎从没有人或物逃离得了走到极点后的衰败。又或者恍如昨日看到的高楼今日已不在了,似乎刚过完不就的生日现在又近在眼前。当时我静静坐在床上,为的这句诗词怀想过往,而今天我却静静坐在窗边,怀想着已成过往的当时。
似乎宇宙间唯一的永恒,便只有四季轮回、日升月落、万物更替罢了。
人生在世,谁又逃得了死亡的结局,谁不是忽然一天看到自己的一头青丝间竟掺了一根白发,白皙细腻的脸上不知何时生出一道浅纹。这好像是一种动态的永恒,仿佛只有变化,只有生命轮回,才是真正的永远。
而今时节,人还未老,春花早已尽数零落了,取而代之满树的绿叶正变得苍翠阴凉。只剩一如既往的叹息罢了,一年年花开时我一如既往地惊叹,一年年花落后我一如既往地叹息。从没有厌倦过,不像重复地做单调的事会累,一天天呆在相同的地方会烦,对于四季和日夜,似乎从没有人厌倦过。
从没有人厌倦过这世上最重复最一成不变的事物。
于是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花落了,是为了宇宙间永远的生生不息,一个时代灭亡了,是为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展开,而有一天我消亡了,为的可能会是一棵树的成长,或者一缕清风的悠荡。没有一次消亡是没有意义的,就如同每一个亘古不变的新生,牺牲了自己存在的永恒,换来了这个世界上永恒的永恒。
原来世间万物的命运,终究也不过是“永恒”二字而已。
装修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微光不知何时弱下去了。这一天快要结束了,这一场早来的春天快要过去了。
就像我远去的儿时啊,它用离开,换来了今日我的成长。
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诗:小楼一夜临窗雨,且酌年华向春去。纵此春归人不归,空庭萋萋芳草绿。那时并未有太多的感悟,只觉得这诗令人懵懂,连我自己都未看透自己的心。而现在我忽然响起了它,才知原来它竟有这样的意义。年华如春,周而复始,连带着我们的生命,一起在无边大地上辗转轮回。
那就让它们,朝夕与春色,带着我,且酌年华向春去,与这宇宙间不会凋零的永恒为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