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怎敌你眉...吧 关注:6贴子:672

[【搬砖】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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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献给原作者 寐语者


1楼2014-05-26 09:59回复
    序.风华
    今年八月十三是我十五岁生辰,也是 举行及笄之礼的日子。 我的及笄礼由皇后和晋敏长公主一起 主持,太子妃率诸内命妇前来观礼, 京中各大望族的女眷都送来了礼帖。 明堂之上,我穿着五重繁复的华服, 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徐步穿过织锦铺 陈的玉阶,在王氏历代先祖挂像前, 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深 深俯首叩拜。 我的母亲,晋敏长公主,身着杏黄鸾 纹织金裳,额前凤坠摇曳,映出她眼 中泪光晶莹。
    华服盛妆的皇后,我的嫡亲姑母,款 款步下凤座,含笑凝视我。 母亲亲手为我挽起长发,层层叠做高 髻。 姑姑将一支御赐八宝琉璃旒金簪插进 我的发髻,用十八枚硕圆珍珠缀起的 月牙环,束起我齐眉发缕,露出光洁 前额。
    母亲噙泪微笑,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在 礼官念颂声中,跪拜祖先,跪拜皇 后,跪拜父母兄长。礼成,我款款起 身,扬起脸庞,环顾四周。 满堂华彩之下,众人寂然无声。 高烛华灯,将我的影子投在明亮宫砖 之上,云髻峨嵯,绰约婀娜。 我徐步走过的每一处,牵引诸人迷离 目光,令礼官忘记了唱礼。 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 汇集于我一身。迎着众人目光,我微微扬起脸庞,孤 独而骄傲,无依而自豪。 生平第一次,独立于众人之前,再没 有父母兄长站在前方,为我张开庇护 的双臂。
    这一刻,所有人都离我如此遥远,只 留我伫立于此。 万众注目之中,惟独没有他。 没有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眼睛。 我知道,从这一刻,从前时光一去不 返。
    第二日清晨,早早被徐姑姑催促起 身,天未亮就开始着衣、敷粉、梳 妆。 今天是我第一次按成年女子的礼仪, 去给父母请安。 妆成,徐姑姑与锦儿等一众侍女,怔 怔看我,半晌不能言语。
    镜中女子梳一双飞仙髻,玉色织银鸾 纹裳,外罩蔷薇纱罗衣。 分明是我,又分明不再是我。
    昨夜雨后初晴,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外 桂花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香 蕊。 转过西廊,迎面便见了哥哥,白衣广 袖,衣袂飘飘而来。 他咿了一声,围着我转了一圈,,一 双斜飞的剑眉挑得老高,满目惊艳之 色。 我故意高扬起头,学他挑眉的样子, 笑着睨了过去,任由他上下打量。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个硕人其 欣。”[1]他作风流态,曼声高吟,乌 黑的眸子透出古怪笑意。我抿唇不语,眸子转动,上上下下看 他,倒要瞧瞧今日又有什么花样。 哥哥敲着羽扇,继续吟道,“齐侯之 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 姨,谭公…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4-05-26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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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维私”二字还未出口,被我扬手 夺了羽扇,重重打去。 他大笑着躲开,口中兀自戏谑,“卫 侯,卫侯,我家小阿妩的卫侯在哪 里?”
      我咬唇,耳后却直热上来,双颊隐隐 发烫。 “爹爹不是齐侯,你也不是东宫。”我 含嗔瞪他,“说这浑话,给爹爹听 到,看不打折你的腿!” “虽不是也,亦不远也,难道你不是 东宫之妹?”见我满面羞红,那可恶 的人越发得意,笑嘻嘻凑了过 来,“昨日为兄为你占了一卦,卦象 上说,我家小阿妩今岁红鸾星动,将 遇良人!”
      我一跺脚,探手向他胳膊底下呵去, 哥哥最是怕痒了,慌忙闪身躲让,与 我闹作一团。
      锦儿她们看管我与哥哥的打闹,退在 一旁,咯咯直笑。 徐姑姑啼笑皆非,“快别闹了,我的 小郡主……相爷这会儿都回府了,再 闹下去,又该让奴婢受责罚了!” 趁我被徐姑姑一把拽住,哥哥这才得 以抽身,大笑着跑远了。
      我回头嗔视,“徐姑姑!每次你都偏 袒他!” 徐姑姑掩袖低笑,姿态秀雅,柔声 道,“红鸾星动是好事,郡主为何着 恼呢?” 我顿时瞪了她,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连徐姑姑也来打趣我。 “相爷还在前厅,郡主先去给公主请 安吧。”侍女锦儿在一旁轻声笑道, 及时替我解了围。 “也好。”我佯作不在意,转身便走, 却暗暗低了头,掩藏颊上再度升起的 羞红。
      我们实在是一对顽劣的兄妹,自小到 大都是这样。 看在世人眼里,哥哥风流俊雅,我美 貌尊贵,都是世人仰慕的神仙人物。
      然而,名门贵胄的风流雅致都不过是 表象。 私下里,我们也是一对平凡兄妹,也 如平民家的少年男女一样,也会淘气 玩闹,为着微末小事争闹不休;也会 娇痴任性,在父母面前永远似长不大 的孩子;也会忧伤无奈,在心中藏起 一份小小的隐秘情怀……
      一阵风吹过,细碎纷黄的桂花扑簌簌 掉落廊下,馥郁袭人。 今年的桂花开得早了些,现在就开始 凋落了。 我自顾低头而行,却被哥哥的话触动 了心事,一时间,满心都是惆怅。 说什么红鸾星动,将遇良人……我的 良人去了皇陵守孝,未满三年之期, 怎能回来娶我。
      三年,不知道是多漫长的时光。 我怔怔望向远处空蒙天空,轻轻叹了 口气。 那偏远的皇陵,遥隔重山之外,此时 已渐入秋凉了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4-05-26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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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人
        鸾车已经离开宫门,驶往回府的路上,车驾微微摇晃,深繁重绣的垂帘隔绝了外面阳光。
        我端直坐于软榻,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倔傲姿态,踏出东宫,穿过宫门,步上鸾车……直至此刻,终于只剩我独自一人,紧绷的全身却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贯穿了我,支撑着我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
        可是,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坠入茫茫迷雾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
        离宫城已经很远了,姑姑方才的话,却还在耳边清晰萦绕。
        她的话,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火炭,又如寒冰,令我的身子一时冰凉,一时火热。
        我交握双手,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惊不去心头的惶乱。
        前面隐约传来侍卫扬鞭开道的声音,道边围观的百姓纷纷走避,人声喧哗。
        明知道仪仗森严,隔得再近也不可能看见我半根手指,人们却依然争先恐后,冒着被长鞭抽打头脸的风险,也要争睹上阳郡主的风华,哪怕只看一眼鸾车的影子,闻到一缕薰香的味道,也令他们雀跃不已。
        早已听惯这样的喧哗,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辛酸苦涩。
        他们看的并不是我,而是上阳郡主。
        世人争睹的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王氏之女,宠冠一时的名门千金。
        我是谁,是美是丑,是哭是笑,并没有人在意。
        刹那之间,恍如梦醒,我突然想纵声大笑,泪水却抢先涌上眼前。
        喧哗声中,我慢慢挑开了垂帘。
        围观的人潮忽然静了下去。
        绚烂秋阳之下,我静静侧眸,凝望眼前人群,展颜微笑。
        寂静的人丛中陡然发出更惊人的呼声,铺天盖地的喧哗几乎将我湮没……
        重重放下垂帘,我闭目仰靠了软榻,终于笑出泪水。
        如果我不姓王,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个家族,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坐在高高的鸾车之中,接受众人仰慕……或许,我会像那个卖花少女一样,挤在路边垫脚张望,又或许像某个侍女,跟在车驾后面,任由尘土沾衣。
        谁会在意一个卖花女的绮颜玉貌,谁会相信一个侍婢也可能惊才绝艳。
        我比她们多出的,不过是一个身份。
        一路恍惚,不觉已经到府。
        跨进内庭,还未来得及回房,就听见母亲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我扶着锦儿的手,只觉得地面微晃,心中忽沉忽飘,望着眼前熟悉的庭院,竟没有勇气迈步。
        从前庭到内堂,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那么久,那么艰难。
        哐啷一声裂响,惊得我与锦儿双双一颤。
        贡窑冰纹白玉盏被掷出门外,跌个粉碎,伴随着母亲的悲泣,“你算什么父亲,算什么宰相!
        “瑾如,你身为长公主,应当明白这是国事,并非我们一门家事。”父亲的声音苍凉无力。
        我停步,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身旁传来锦儿止不住的颤抖,我侧头看她,这小小的女孩子被吓坏了。


        12楼2014-05-27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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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4-05-28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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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
            漆黑,颠簸,窒闷,笃笃马蹄声中,我惊觉周身无法动弹,口中被塞住,发不出声音……黑暗中,我竭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梦,一定是场噩梦。
            我用尽全力,四肢却没有半分力气,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只有通通急促的跳动声,从我胸中传来,在窒闷漆黑的空间里回响,几乎要撞出胸口。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只剩下声音,和一点模糊知觉。
            耳边马蹄声笃笃,时有车板碰撞之声。
            这应该是一辆飞驰的马车,狭小的长形箱子……难道是,棺木!
            只有死人才会躺进棺木,可我还活着……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是什么人,胆敢谋害我?
            难道是父亲的政敌,宿仇,或是朝廷反贼……可是劫虏我,对他们能有何用?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纷杂,身子僵硬发麻,鼻端突然酸涩。
            不,不哭,我不能哭。
            我狠狠咬紧了唇,泪水却顺着眼角滑入鬓角,恐惧与孤独,铺天盖地。
            生平第一次知道,这种滋味,就是恐惧。
            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有何人,平日前呼后拥的侍女护卫此刻一个也不在眼前。
            这一次,是真的孤绝无援了。
            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惊恐忐忑,冷饿交加,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在马车颠簸中醒来。
            马车一刻不停地疾驰,清醒的间隙,我努力分辩耳中声响,似乎有水声、市井人声,甚至风雨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越来越冷,越来越饿,昏沉中,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砰然一声巨响,我惊醒过来,刺目的光线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骨头疼得似要裂开。
            “这娘们要死不活的,叫老田来瞧瞧,别好不容易弄来就咽了气!”
            “老田正给少主疗伤,哪来闲工夫管她,丢到地窖去,死不了。”
            说话之人口音浓重,不似京城人氏,后一个冷戾的声音竟似女子。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眼前昏暗光亮,依稀看去,梁脊破败,门户寒陋,似一处破旧民舍。
            眼前数人,高矮各异,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面目掩在毡帽之下,不可分辩。
            我全身无力,喉间干涩欲裂,被一名彪形大汉架住,跌跌撞撞推进一扇门内。
            那人解了我手中绳索,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将我推倒在干草堆上。
            又一人进来,将什么搁在了地上。
            两人折身退出,关上了门。
            俯在草堆上,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
            鼻端却闻到奇怪的味道,熟悉而有异香,陡然令我饥不可耐。
            面前,是那人搁下的一只土碗,盛了半碗灰糊糊的东西。
            异香,谷物的异香正从这个碗里散发出来。
            我竭力撑起身子,用尽全力爬过去……指尖差一点,竟够不到碗。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此,他会看见金枝玉叶的王妃俯在地上,费尽全力,像垂死的小兽一样往前爬去……只为够到这碗糙米粥。
            终于够到了碗,我大口咽下米粥,粗糙的谷物糠皮刮得喉中隐隐作痛,滋味却胜过珍馐百倍。口中尝到一缕咸苦,是自己的眼泪坠入碗中。
            我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我会活下去,活着逃出这里,活着回家。
            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我终于知道,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有昏暗的光线,干燥的草堆,不再颠簸,不再寒冷。
            疲惫困顿中,睡意袭来,我将自己蜷缩进草堆。
            这一刻,我是如此强烈地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哥哥,想念子澹……默念着牵挂我的人,每想到一个人,勇气便多一分。
            甚至,我想到萧綦。
            我有一个英雄盖世的夫婿,他能平定天下,必然会令贼寇闻风丧胆。
            睡意昏沉中,我竟陷入梦境,第一次梦见了我的夫婿……那个仗剑跃马的将军,远远向我迎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豫章王,是你来救我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锁响,有人进来将我拽起,带出地窖。


            20楼2014-05-31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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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陋的木屋里,我又见到了那日黄衣娉婷的“吴家女儿”。
              眼前女子身穿一件臃肿的棉袍,头戴毡帽,做男装打扮,面孔秀美,神色却狠厉,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几名大汉更加凶恶。
              我对她一笑,她却冷冷瞪我,口中低咒,“不知死活的贱人!”
              她身后三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关外人。
              屋内门窗紧闭,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墙角散乱堆放着干草麻袋。右手一道侧门,严严实实挂着布帘,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那屋内飘散出来。
              正寻思这里怕是北边,靠近关外了,身子陡然被人一推,踉跄推向那侧门。
              一个佝偻蓄须的老者挑起布帘,朝门内低声道,“少主,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清冷的男子声传来。
              屋内光线更是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倚卧着一个人。
              浓重的草药味从炕头药罐里散发出来,辛涩呛人,身后老者无声退了出去,布帘重又放下。
              那人看似有伤病在身,斜靠在炕上,冷冷凝视我。
              “过来。”那人声音低微,不辨喜怒。
              我抬手理了理鬓发,徐步走到他榻前。
              借着窗缝微光看去,我的目光,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竟是极年轻的一个男子,苍白脸孔,轮廓深邃,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我怔住,一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劫虏我的匪首。
              这霜雪般孤清的面容,单薄处叫人怜惜,冷漠处又似拒人千里之外。
              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面孔。
              “果然是美人。”他冷冷一笑,“萧綦好艳福。”
              忽听他提及萧綦,我一时错愕,他却探起身子,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一惊,抽身退后,斥道,“君子自重!”
              “君子?”他撑着榻边,俯身大笑,身上白衣萧索,沾染了猩红血迹。
              “但请王妃赐教,何谓君子?”他脸色苍白,犹带病容,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我,尽是轻藐玩味之色。
              “不错,是我糊涂了。”我淡淡看他,“公子既能劳师动众,劫虏一介女流,可见行事不拘小节,与公子谈论君子之道,的确可笑。”
              他目光雪亮,隐有愠怒,冷笑道,“王妃胆识不小。”
              “公子过奖。”我泰然与他对视。
              他依然在笑,笑容却渐渐阴冷,“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王妃果真能置生死于度外?”
              我默然。
              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诮。
              “不能,我很怕死。”我叹了口气,抬眸对他一笑,“但你不会让我死的。”
              那一抹冷笑凝在唇边,他有片刻的失神。
              “我还有用,不是么?”我徐步走到一张旧椅前,拂去上面灰尘,含笑落座。
              他眯起眼睛看我,目光如芒,仿佛一只打量着猎物的狼。
              在他目光下,我渐渐肌肤泛凉,心底涌起极难忍受的不适。
              “有用是有用。”他笑意轻佻,将我从头看到脚,“但要看我喜欢怎么用。”
              我僵住,心底发凉,一股怒火却冲上来——从未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公然出口轻薄。
              “豫章王英雄盖世,若是知晓他的王妃失贞于贺兰余孽……”他目光灼灼如火,笑容阴冷逼人,“你说,萧大将军会作何感想?”
              我霍然抬头,如被惊电击中。
              贺兰,他是贺兰族人。
              贺兰氏,这个部族几乎已经被人遗忘。
              百余年前,贺兰部从一个小小的游牧氏族逐渐壮大,划疆自立,建国贺兰,向我朝按岁纳贡,互通商旅。许多贺兰族人与中原通婚,渐渐受中原礼教同化,语言礼仪都与中原无异。
              后来,时逢七年之乱,突厥趁机进犯,贺兰国为求自保,归附了突厥,与我朝交恶。
              突厥人占据北疆多年,直至被萧綦大破于朔河,僵持三年,终于败走大漠。
              当时贺兰国追随突厥与我朝为敌,截断我军必经之路,烧毁粮草,逼得宁朔将军萧綦勃然大怒,挥军围困了贺兰城,逼令贺兰王自尽,世子率全城出降,向萧綦立誓效忠。
              萧綦留下一支卫队驻守贺兰,大军继续向北追击突厥。


              21楼2014-05-31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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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料,城中贺兰氏王族趁萧綦一走,再次发动叛乱,杀死驻城守将,与突厥两面夹攻,合击萧綦大军。那一战,我军损失惨重,血战两天两夜,终于击退强敌。贺兰兵马被歼灭殆尽,王族退缩城中不出。贺兰世子再度请降,萧綦不允,挥军破城而入,将贺兰王族三百余人全部处死,贺兰世子全家枭首于市。
                ------------(下)----------------------
                “王妃,你可知你那夫君的赫赫功勋,是如何得来?你满门荣耀之下,又有多少冤魂枯骨?”他倾身逼视我,目光如霜刃,一张面孔煞白得怕人,“贺兰氏覆国之日,王族上下三百余人,被他尽数屠灭,连刚降生的婴儿也不放过!平民百姓被铁蹄践踏,如碾死一只只蝼蚁……”
                我咬唇凝坐不动,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半分失色,心中渐渐冰凉,热血却从耳后直冲上脸颊。
                他霍然直起身来,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直迫向我心底,“你可见过孤寡妇孺,活生生冻死饿死,倒毙道旁,尸骨任野兽啃啮;白发老人亲手掩埋惨死儿孙;村庄转眼就成火海……只因为他们不是中原人,就该遭此惨祸?”
                我猛然闭上眼,不敢再听,不敢去想,眼前却浮现一幕幕血红景象。
                这不是真的,他骗我!心中有个声音兀自不甘地回响,豫章王是盖世英雄,绝不是他所说的暴虐无道之徒!
                纵然心中万般惶惑挣扎,我仍咬紧牙,一语不发。
                咽喉猛的一紧,旋即剧痛。
                他狠狠扼住了我,双目赤红如血,将我摁在椅上,坚硬的扶手抵得我后背几欲断裂。
                我却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别摆出这副装模作样的表情……我看你能有多高贵,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他暴怒,将我猛拽起来,拽向他身前。
                他手骨嶙峋,力道却奇大,我被拽得直跌向榻边,跌伏在他怀中。
                惊恐挣扎中,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
                一声低哼,钳制我的力量陡然松开,我跌倒地上,抬眼却见他单手捂胸,胸前伤处泅出鲜红一片。
                他恨恨看我,面孔惨白,陡然身子一颤,闷声呛咳,血沫溅出唇边,触目惊心。
                我掩口忍住惊叫,心中骇茫跳突。
                霍然瞥见榻旁窗户半掩。
                布帘隔断了门外监视的目光,没有人听见里面的响动,榻上此人伤病复发……眼下,正是逃走的机会。
                我顾不得避讳,忙踏上床榻,绕过那人蜷缩的身子,推开了窗户,一股朔风直卷进来。
                外面是灰黄凌乱的草场,我一咬牙,正欲矮身穿出,忽听身后一声哀哀呻吟。
                只见那男子捂胸颤抖,仿佛忍受着极大痛楚,竭力向榻旁药碗伸出手,却差了一点够不到。
                他瘦削身躯蜷缩如婴孩,喉中发出低哑呻吟,脸色惨白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我已半身探出窗户,却在这一刹那犹疑。
                他只差一点就可够到药碗,若够不到,只怕就此病发死去……我撞他那一肘,也未料到会引发旧伤,以至要他性命。
                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我之故,命悬一线。
                可他是外族余孽……我心中纷乱,只觉一念之间,便是生死之别。
                莫非今日,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要死在我手里?
                那人却突然睁眼,向我看来——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了子澹,昔日病中的他,也曾这般单薄无助,也曾这般哀哀看我,不愿我离开他病榻前半步。
                就是这样哀哀的眼神,剜进我心底,心上似软软塌陷了一处。
                罢了!终归是一条性命!我一横心,退回榻下,将那药碗端起。
                他已没有抬手的力气,我只得将药碗凑到他嘴边,将药汁一点点灌进他口中。
                他喘过一口气,依然面色惨白,只是定定望着我,眼神凄迷,如孩童般无助。
                这眼神,不知为何,竟让我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
                他整个人倚在我身上,蹙了眉,微微喘息。
                我抬起衣袖,拭去他唇边血迹。
                再不能耽搁时机,我回头看了看门口,将他放下,转身时袖口一紧——竟是他抓住我衣袖。
                “终归是救了你一次,放我走吧。”我叹口气,抽出衣袖,俯身穿窗跃出。
                跌在窗下松软的草垛上,我踉跄爬起,发足急奔。
                奔出不过数丈,脚下突然一绊,被衣带缠住,我摔在地上,撞得膝头生痛。
                眼前却亮了,雪亮,刀光雪亮。
                我缓缓咬牙坐起,一颗心直堕入深谷。
                “你当外头十几个人是瞎的么,说跑就跑得了?”一个粗浊的男子口音哈哈大笑。


                22楼2014-05-31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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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险行
                  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几欲吹破,外面风声越发呼啸锐急。
                  算日子已经过了七天,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界,四月天里还常常刮风,最近两天更是风急雨骤。冷风丝丝灌进来,窗缝有些松动,我探手去关窗,袖口却被斜伸的木条挂住,一时勾在那里。
                  我用力一扯,不慎撞上木刺,小指被划出浅浅血痕。
                  “不要动。”
                  未及回头,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上来,解开被勾住的袖口,将我手掌抓住。
                  男子温热的气息袭来,我一颤,忙侧身回避。
                  “一点小事都不会,果然是金枝玉叶。”他冷眼睨我,语带嘲讽,却捉了我的手凑到唇边。
                  我心中一紧,反手推开他,却触到他仅着贴身单衣的胸膛。
                  我窘急恼怒的样子,引来他哈哈大笑。
                  “少主……有事么?”门帘掀动,小叶探身询问,被他的笑声惊动,有些惊疑关切。
                  我趁机抽身退开,却听他一声怒喝,“出去,谁要你进来!”
                  小叶怔在门边,神色骇茫。
                  他大怒,抓过药碗,劈手向门边掷去,“滚!”
                  小叶眼中泪水涌出,掉头奔了出去。
                  我远远避到屋角,无动于衷,只是漠然看他。
                  这几日,他伤势好转很快,虽未全愈,精神元气却也恢复大半。
                  这位贺兰公子性情古怪之极,病中憔悴时还有些令人恻然,一旦精神好转,便越发乖戾莫测,喜怒不定。有时一整天少言寡语,对旁人视若无睹,有时暴躁之极,发起火来毫无理由。
                  他骂走了小叶,似仍不解气,越发烦躁不安。
                  我起身向门边走去。
                  臂上蓦然一疼,被他狠狠拽了回来。
                  “我叫你走了么?”他冷冷开口。
                  “我想另外找只碗,你刚才又砸了一只。”我面无表情。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手上一紧,将我下巴扳起。
                  “放手!”我含怒斥道。
                  “你还不曾这般服侍过萧綦吧?”他逼视我,似笑非笑。
                  我呆住,一声怒斥哽在喉头,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悲酸辛辣,千般委屈,万种无奈,陡然涌上心头。
                  先是晴天霹雳的赐婚,再是不辞而别的洞房,直至被人劫持,身陷险境,一切莫名厄运,都拜我这位素未蒙面的夫君所赐。我因他而受辱,如今他却身在何处?可知我所受苦楚?可有半分挂虑……只怕,是半分也没有罢。
                  我被劫至今已有十余日,父母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可他身为大将军,镇守北境,却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我忍辱负重,等待来人救援,却至今不见半分希望。
                  旁人的嘲讽凌辱,我都能忍耐,却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被离弃。
                  “我在想,你这有名无实的王妃,是否至今仍是处子身?”他捏紧我下巴,俯身逼近。
                  我惊怒,扬手甩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一震,盛怒瞪视我,脸颊浮现红印,反手一掌将我重重掴倒。
                  眼前昏花,脸上火辣辣的剧痛。
                  他冷冷俯视我,唇边笑意令我不寒而栗,“我倒看看,豫章王妃是如何三贞九烈!”
                  颈间骤然一紧,裂帛声过,我的衣襟被他扬手撕开!
                  我浑身战抖,“我是萧綦的妻子,你若是血性男儿,就堂堂正正跟他在沙场决战!凌辱一个女人,算什么复仇,贺兰氏先人有知,必会以你为耻!”
                  他的手在我胸前顿住,俊秀面容渐渐扭曲,眼底被怒焰熏得赤红。
                  “先人有知!”他厉声大笑,“贺兰氏二十年前便以我为耻,再多今日一次,又有何妨!”
                  他猛然扯下我胸前亵衣,双手沿着我**肌肤滑下。
                  “无耻!”我含泪挣扎,鬟髻散乱,钗环零落,陡然一支珠钗被我反手抓住,羞愤绝望中,我不假思索,握紧发钗,咬牙全力向他刺落——
                  金钗扎进皮肉,我已感觉到肌理的绵软,却再也刺不下去——手腕被他狠狠掐住,剧痛之下,发钗脱手。
                  他捏住我右腕的手狠狠收紧,目中杀机大盛。
                  碎骨折筋般的痛,令我全身迸出冷汗。
                  他反手拔出扎在肩颈的金钗,鲜血从他颈上蜿蜒流下
                  “你想杀我?”他的声音黯哑下去,眼中杀机渐黯。
                  “我后悔没有早一些杀你。”我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眼底一片冰凉,仿佛有无尽悲哀,无穷失意。
                  我闭上眼睛,一行泪水不由滑下……如果死亡在此刻降临,我亦坦然承受。
                  颈上一热,旋即锐痛传来——他竟俯身咬住我颈侧。


                  24楼2014-05-31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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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携带一个女子,还有什么比混入贩运营妓的私娼队伍更安全。
                    好巧妙的法子!这个贺兰箴,性情乖戾,心计深沉——竟是如此可怕的人物。
                    此行去往宁朔,他们的目的果然不是我,而是萧綦。
                    贺兰箴,他会怎样对付萧綦……我心中竟涌起不安。
                    无论如何,那个人总是我的夫婿。
                    或许,贺兰箴不是他的对手,自会挫败于他手下,我亦能获救。
                    他是睥睨天下的大将军,能救出我的人,也只有他了……我埋头在臂弯,蜷膝苦笑。
                    “在想什么?”
                    贺兰箴忽然伸手抬起我下巴,语气莫名变得温软。
                    我侧过脸,不愿理他。
                    “此去宁朔,成全你们夫妻团聚,你不喜悦么?”
                    他冰凉手指沿着我脸庞摩娑,却令我一阵战栗。
                    我一语不发,索性闭上眼睛,任凭他说什么都不再理睬。
                    他亦沉默下来,不再纠缠,只静静看我。
                    猛然,马车一个颠簸,将我重重摔向前面,撞上车板,不由痛呼出声。
                    贺兰箴忙伸手来扶我。
                    我往后急缩,冷冷躲开他。
                    他伸出来的双手僵在半空,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我扶住车壁坐好,全神戒备地盯着他。
                    “我就如此可憎?”他低下头去,嘲讽地一笑。
                    “从前,他们都嫌憎我,害怕我,一有机会就追着打我。”他脸上浮现恍惚笑容,喃喃道,“每次娘都会搂着我,一边掉泪,一边给我上药。有时候,我宁愿让他们打,受了伤,娘就会抱着我了。”
                    我怔怔望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幼年往事,却听得渐渐酸楚。
                    他抬眸看我,目光迷离,“那日,你喂我药……我还以为是娘回来了。”
                    我脸上一红,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令慈,也在宁朔么?”
                    他沉默。
                    半晌,却听他冷冷道,“我娘去世很久了。”
                    我僵住。
                    “你娘叫你什么?”他忽然问。
                    “阿妩。”我脱口而出,又立时后悔。
                    他笑了,长眉微挑,眼底阴霾顿时化作潋滟春水。
                    “阿妩……”他低低唤我,语声温柔如春夜暖风。
                    我低头不答,将脸藏在臂弯,闭目假寐。
                    身子蓦然一暖,他的外袍披在了我肩上。
                    “睡吧,不要着了凉。”他也仰头靠着厢壁,懒散地伸直了腿,闭目养神。
                    我一时怔忡,分不清眼前温柔的男子,和那个阴骛易怒、诡谲无常的少主,到底谁才是真实的贺兰箴。
                    一路上,只有贺兰箴与我单独相对,倒也相安无事。虬髯大汉在前驾车,其他人跟随在后面的马车上。每到一处驿站歇脚喂马,小叶也扮作营妓模样,寸步不离跟着我。
                    我处处留心,却连示警求救的机会也没有,更不必说伺机逃走。
                    眼看一天天往北行去,宁朔,渐渐近了。
                    宁朔,我曾经无数次在皇舆江山图上,看过这个地方。
                    想不到,当我真正踏上那片土地,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这座边关重镇原本不叫宁朔。
                    当时还是宁朔将军的萧綦,曾经在此大破突厥,一战成名,结束了北境多年战祸,威名远震朔漠。当地百姓为表感念,将那座城池改名为宁朔。
                    这座城,凝结了太多血泪传奇。
                    萧綦率雄兵四十万,驻守宁朔多年,将北境经营得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连突厥铁骑都不能撼动半分的宁朔,只凭贺兰箴这一行十数人,竟敢直入虎穴。
                    他究竟设下怎样险恶的阴谋向萧綦复仇?
                    离宁朔越近,我越发忐忑不安,不敢去想——当我踏上宁朔,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萧綦,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会面么?
                    他会如何应对这些贺兰族人的复仇?
                    又会如何待我……
                    入夜,大雾弥漫了山道,马车负重更是崎岖难行,一行人马只得在前面的长风驿歇脚。
                    过了这个驿站,再走半天的路程,就到宁朔了。
                    一下马车,小叶便将我押入房中,寸步不离的看守。
                    这几天我态度温顺沉默,不再反抗,对贺兰箴也时而温言相向。
                    每当我笑语嫣然,贺兰箴也露出难得的愉悦,对属下众人也和悦三分。
                    唯独小叶对我的敌意越发强烈,稍有机会,便恶语相加。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当是爱慕贺兰箴的。
                    外头送来了饭菜,今天是肉糜韭叶粥,我走到桌前刚刚拿起木勺,却被小叶劈手打落。
                    她扔过来两只冷馒头,“你也配喝肉粥,馒头才是给你的!”
                    馒头砸到我身上,滴溜溜滚落桌下。
                    我缓缓抬眸看她。
                    “死娼妇,看什么,再看我剜了你眼睛!”
                    “好,你来剜吧。”我淡笑,“最好捧了我的眼珠给贺兰箴,看你家少主如何奖赏你。”
                    她腾的站起来,面红耳赤,怒不可遏,“不要脸的小娼妇,死到临头还妄想勾引少主!”
                    “是吗,可惜你不曾亲眼看到,倒不知是谁妄想谁。”我淡淡扫她一眼。
                    小叶气结,面孔涨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不要脸,你不要脸……”她气得全身发颤,“不出三天,我就看你怎么死!”
                    三天!我心底一颤,难道他们这么快就要动手?
                    “贺兰箴只怕已改变了主意呢。”我轻笑一声,挑眉道,“你不妨去问问他,还肯不肯杀我。”
                    她哈哈大笑,笑得面容几近扭曲,“就凭你也能破坏少主复仇大业?萧綦毁我家国,与少主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这对狗男女,都要给我贺兰族人偿命!”
                    我脸色一变,背转身,仍抑制不住心头寒意。
                    小叶笑声尖厉,充满报复的快感。
                    看起来,三天之后,一旦入城,他们就要动手了。
                    桌上油灯忽明忽暗,不远处的床榻大半都罩在墙角阴影中,散乱堆着一床棉被。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已没有时间观望等待,惟有舍命一搏。
                    我默默弯腰,捡起地上馒头。
                    小叶冷哼,“贱人,有骨气就别吃啊。”
                    我不理她,将馒头凑近油灯,仔细拂去上面沾到的尘土。
                    “可惜了,多好的馒头。”我回头对她一笑,骤然抓起油灯,用力向墙角的床榻掷去!
                    油灯落到棉被上,灯油泼出,棉被轰然燃烧起来。
                    小叶尖叫,扑上去狠狠扑打着火的棉被。
                    北地气候干燥,棉絮遇火即燃,岂是轻易可以扑灭。扑打间,她身上衣物也被火苗舔到,衣摆竟燃了起来。小叶慌忙将棉被一丢,火苗乱串,舔到了桌椅,火势顿时大盛。
                    趁她被火势骇住,我折身夺门奔去。
                    贺兰箴等人住在左首厢房,我便不顾一切沿着右首走廊急奔。
                    有人大叫,“走水啦——”
                    顷刻间,驿站院内人声鼎沸,一团大乱。
                    有人从我身边跑过,迎面又有救火的人拎桶提水奔来。
                    我低了头,趁乱发足狂奔。


                    26楼2014-05-31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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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死
                      驿站大门就在前方,然而此刻人员混杂,不辨敌友,我亦不敢贸然求救。
                      眼看门外夜色深沉,浓雾弥漫,却再无犹疑的余地,我咬了咬牙,发足奔向门外。
                      斜角里一人闪出,眼前忽暗,一个魁梧身形将我笼罩在阴暗中。
                      我骇然抬头,却被那人一手捂住了嘴,拖进檐下僻静处。
                      “王妃切莫轻举妄动,属下奉豫章王之命前来接应,务必保护王妃周全。”
                      我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说什么,豫章王,他提到豫章王!
                      黑暗中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只觉得这带着浓重关外口音的嗓门似曾相识。
                      不待我从震骇中回过神来,这汉子竟拦腰将我扛起,大步往回走。
                      我伏在他肩上,动弹不得,心中剧震之下,千万个念头回转,纷乱之极。
                      甫一踏入院内,他便放声高喊:“谁家的小娼妇逃了,老子逮到就算老子的人啦!”
                      “他奶奶的,这小婊子不知好歹!”那虬髯大汉的声音响起,“多谢兄弟帮忙擒住她,要不然白花花的银子可就没了!”
                      眼前一花,我被抛向那虬髯汉子。
                      他探手将我扭住,肩头顿时奇痛彻骨,心中却是悲欣交集。
                      我佯作绝望挣扎,趁势留神打量那擒住我的汉子。
                      只听这灰衣长靴的汉子嘿嘿冷笑,“好说,好说,不过这么个大活人不能白白还给你。”
                      虬髯大汉陪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一点小意思,给大哥打壶酒喝。咱是初次出来跑买卖,往后路上还请多照应。”
                      灰衣汉子接过银子,往地下唾了一口,哼道,“你这小娘们可俊着呐,铁定能卖个好价。”
                      他说着,便伸手来捏我下巴。
                      虬髯大汉手上一紧,不动声色将我挡在身后,呵呵笑道,“不瞒大哥,这娘们是个疯婆子,能脱手就不错了,没指望赚多少钱。等兄弟做成了买卖,再好好请大哥喝上一顿!”
                      灰衣汉子哈哈大笑,临走前又俯身瞅了我一眼,一副垂涎模样,“好俏的脸子,可惜是个疯婆子……老哥可看紧点,眼看这两日就能做成买卖,别让到手的银子给飞了!”
                      虬髯大汉一边陪笑一边将我拖了回去。
                      我被反剪双手,痛彻筋骨,回想那大汉临走前的话,心中却激荡异常。
                      他说,眼看这两日就能做成买卖了——此话大有深意。
                      他若真是萧綦派来的人,那么,萧綦必已知道贺兰箴的计划,他们将在三天后动手,而萧綦的人已悄然潜入,随时在旁接应,两天之内,必会先发制人。
                      ——这就是萧綦,这就是我所嫁的夫婿。
                      我默默握紧了拳,掌心满是汗水,心中激荡振奋,分不出是欣慰,是酸楚,还是渴盼!
                      他,到底还是来救我了。
                      早已知道自己被离弃,被推入绝境,本不再冀望于他人……却在最绝望处,霍然看见一线最璀璨的光亮,驱散眼前浓黑。最不曾指望的那个人,却在最要紧时出现。
                      我咬住唇,却忍不住微笑。
                      那灰衣汉子的面目声音不断闪回,我苦苦思索,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是他,我见过此人!
                      那日上车出发之时,有个大汉鞭打那名哭泣哀告的妇人,如今回想起来,正是此人!
                      ——恍然之下,我险些脱口惊呼。
                      难道,从我被劫持到草场,萧綦就已知道他们的行踪?
                      当他们千方百计混入贩运营妓的私娼队伍,萧綦已不动声色做好布置,只等他们入瓮。
                      心中骤然揪紧,似被抛上云端,又荡入谷底。
                      为什么,萧綦他想做什么?
                      他可知道我身陷险境,朝夕担惊受怕?
                      他可有顾惜过我的安危?
                      刚刚因激动喜悦而发烫的双颊,渐渐冰冷下去,连同全身都开始发冷。
                      火势已扑灭,廊上一片烟熏火燎的狼藉。
                      虬髯汉子将我推入贺兰箴房中。
                      一干人等都在,个个垂手肃立,没有半点声响。
                      贺兰箴端坐椅上,白衣萧索,面无表情。
                      小叶跪在地下,面容狼狈,犹有烟火痕迹。
                      贺兰箴负手走到近前,并不看我,目光只淡淡扫过她,“小叶,她是怎么逃的。”
                      她猛抬头,盯着我,眼里似要滴出血来。
                      “是奴婢失察,被她伺机放火烧屋,趁乱逃走。”小叶咬唇瑟缩了一下。
                      贺兰箴侧目看我,不怒反笑,“好个烈性的女子,很好,好极了。”
                      我傲然与他对视,心下镇定大异于往日,越发无所畏惧。
                      他睨向小叶,“一时疏忽,差点坏我大事。”
                      小叶身子微颤,重重叩下头去,“奴婢知罪,听候少主责罚。”
                      他脸色一寒,“废物一个,罚你又有何用?”
                      小叶含泪哽咽,却倔犟咬唇,不肯哭出声来。
                      贺兰箴背转身,不再看她一眼,漠然道,“不予重责,无以儆效尤。索图,废去她右手。”
                      小叶的脸色骤然转为死灰,双目瞪大,空洞地望着他,身子绷得僵直。
                      虬髯汉子沉了脸上前,右手箕张如鹰爪,骨节暴起,发出喀然可怖的声响。
                      “不要废了我!我还要伺候少主,不要废了我——”小叶像从噩梦中猛醒来一般,扑上前抓住贺兰箴的衣袍下摆,以头触地,叩得声声惊心。
                      大汉一把扯住她头发,反剪了她右臂,眼看便要活活扭断。
                      “住手!”我叫道。
                      贺兰箴回头冷睨我。
                      “我逃走与旁人无关,就算你亲自看守,我也一样会逃。”我扬眉看他,“贺兰箴,难道你只会迁怒无辜,凌虐弱质女流?”
                      他目光如冰,看我半晌,忽而飘忽一笑,如春风掠过池塘碧波,“好,我就亲自看守你。”
                      天色一亮,人马立即上路,直奔宁朔。
                      贺兰箴依然与我共处车中,一路只是闭目凝神,时而假寐,时而若有所思。
                      这次我终于被绑了双手,口里塞进布条。
                      踏入宁朔地界,贺兰箴越发慎重小心,可见他对萧綦终有万分忌惮。
                      想到萧綦的人就在附近,即便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仍忍不住满心的欣悦。


                      27楼2014-05-31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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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魂
                        每个人都有最珍视的东西。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姑姑的话。
                        无论好人恶人,心中都会坚持着一样最珍视的东西,一旦遭人侵犯,必会全力维护,不惜以命相搏——假若换作了我,目睹亲人至爱遭此惨祸,亦会拼尽余生向凶手复仇。
                        不独贺兰箴,饱受战火荼毒的黎民百姓,谁又没有母亲、姊妹、父兄……在那个孤苦激愤的少年心中,母亲和妹妹只怕是他仅存的美好与牵念。
                        “你懂吗,恨过吗?”他目光幽冷地逼视我。
                        恨,这个字,令我恍惚半晌。
                        “我没有恨过。”我抬眸,怅然一笑,“即便负我弃我者,也终是亲人与夫婿,我不能恨。”
                        他定定看我,目光阴晴不定,似转过一丝怜悯。
                        “贺兰箴,有朝一日,你若能统领大军南征中原……”我直视他双目,“你可会放过我们中原的妇孺老人?”
                        他侧头不答。
                        我望定他,“今日你害我,又何尝不是伤及无辜?我的父母兄长,同样会伤心苦痛。你今日所作所为,与萧綦相比如何?他尚且是为国征战,你却只为一人私怨。贺兰箴,假若你没有做错,萧綦当日又有什么过错?”
                        “住口!”他暴怒,扬手一掌,掌风堪堪擦过我脸颊,却劈落在身侧矮几。
                        杨木矮几应声碎裂。
                        “贱人,你满口花言巧语,只想为萧綦脱罪!”贺兰箴双目赤红,陡然怒不可遏,杀机大盛,“一对狗男女,还敢说什么无辜!总有一日,我会杀尽南蛮狗贼,踏平中原江山!”
                        ——杀尽南蛮狗贼,踏平中原江山。
                        他的话,刺在耳中,寒彻心底。
                        我被他逼到墙角,紧咬了唇,昂首与他对视。
                        望着他疯狂扭曲的面目,我却在这一刻彻悟。
                        两族之间的刻骨血仇,世代绵延,杀戮不休。
                        战场之上,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是非对错。
                        我不屠人,人亦屠我。
                        将军血染疆场,才换来万千黎民安享太平。今日我一人身陷贺兰箴之手,若没有豫章王十年征战,保家卫国,只怕无数中原妇孺都将遭受异族凌辱。
                        我终于懂得,终于肃然起敬。
                        “贺兰箴,你会后悔。”我傲然微笑,“你必将后悔与萧綦为敌。”
                        贺兰箴瞳孔收缩,猛地扼住我脖颈。
                        “连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算什么英雄?”贺兰箴纵声狂笑,“萧綦,不过一介屠夫!”
                        我在他的钳制下,挣扎开口,“他必定会来救我。”
                        贺兰箴手上加紧,如铁钳扼住我咽喉。
                        看着我痛苦地闭上眼,他俯身在我耳边冷笑,“是吗,那你就睁大眼,好好看着!”
                        窒息的痛苦中,我眼前渐渐发黑,神智昏沉……突然胸口一凉,喉间的钳制消失,衣襟却被扯开。我剧烈呛咳,每吸进一口气息,都像刀子刮在喉咙,羞愤与痛楚交加,冷汗透衣而出。
                        他的唇,冷冷贴在我耳际,“佳人楚楚,我见犹怜。”
                        我口中尝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嘴唇被咬破,还是喉间呛出的血,却已不觉疼痛。
                        肌肤的痛,被屈辱愤怒所淹没。
                        他俯身,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不挣扎,亦不再踢打,只仰了头,轻藐地笑。
                        “贺兰箴,你的母亲正在天上看着你。”
                        贺兰箴蓦地全身一僵,停下来,胸口急剧起伏,面色铁青骇人。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神情。
                        仿佛一切凝定如死。
                        片刻僵持,他起身,转身离去。
                        及至走出门外,再未看我一眼。
                        又是一日过去。
                        算起来,今晚该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了,可无论贺兰箴还是萧綦的人,都再无动静。
                        再没有人进来过,亦没有人送饭送水,我被独自囚禁在这间斗室中。
                        唇上、颈上、手腕、胸前……都留下淤青痕迹,或磨破的伤口。
                        入夜,一室森暗。
                        我蜷缩床头,努力拉扯衣袖领口,想遮住这些不堪入目的伤痕。
                        可是怎么拉扯,都不能遮住被羞辱的痕迹。
                        我狠狠咬唇,仍忍不住落下泪来。
                        忽有一线光,从门口照进来。
                        贺兰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身黑衣,披风拽地,与身后夜色相融在一起。
                        跟随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领了八名重盔铁甲士兵,从头到脚罩在披风下,幽灵般守在门外。
                        他走到我面前,静静注视我。
                        “时候到了?”我笑了笑,站起来,抚平散乱的鬓发。
                        贺兰箴突然攥住我手腕。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手指冰凉,薄唇微颤。
                        我怔住,忘了挣脱。
                        “若你不是你,我……”他忽然语塞,痴痴看我,满目恍惚,似有一瞬的软弱。
                        心中微震,我垂眸,隐约有些明白,却又不愿相信。


                        29楼2014-05-31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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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箴将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屏障后,佯作侍卫,其余人各自散开。
                          每当巡逻士兵经过面前,我略有动作,贺兰箴立刻伸手扣住我腰间玉带。
                          生死捏于他人之手,我不敢求救,更没有机会脱逃,只能隐忍以待时机。
                          天色隐隐放亮,营房四下篝火熄灭,校场也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蓦然间,一声低沉号角,响彻方圆达数里的大营。
                          大地传来隐隐震动,微薄晨曦中,校场四周有滚滚烟尘腾起。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褪去,天光穿透云层,投下苍茫大地。
                          四下里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阵,依序前行,靴声撼动高台,卷起黄龙般的股股沙尘。
                          点将台上,一面衮金龙旗赫然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三声低沉威严的鼓声响过,主帅升帐。
                          战鼓催动,号角齐鸣,万丈霞光跃然穿透云层,天际风云翻涌,气象雄浑。
                          帅旗招展处,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两骑并驾驰出,登临高台。
                          当先那人,依然是熟悉的黑盔白羽,身披墨色绣金蟠龙战袍,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岸,玄色大氅迎风翻卷。旁边一人骑紫电骝,着褚黄蟒袍,高冠佩剑。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就这样跃入眼中,我眼前却骤然模糊,似有泪水涌上。
                          号角声呜咽高亢,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九名重甲佩剑的大将,率先驰马行到台前,按剑行礼,齐声高呼,“恭迎主帅升帐——”
                          萧綦俯视众将,微微抬手,校场上数万兵将立时肃然,鸦雀无声的聆听。
                          他的声音威严沉厚,一句句远远传来,“抚远大将军徐绶代天巡狩,亲临宁朔,勤劳王事,抚定边陲。今日校场点兵,众将士依我号令,操演阵容,扬我军威,以飨天恩!”
                          数万兵将齐齐高举戟戈,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令人心旌震荡,耳际嗡嗡作响。
                          鼓声隆隆动地,一声声直撞人心。
                          传令台上四名兵士,各自面向东西南北四面而立,舞动猎猎令旗。
                          号角吹响,金鼓齐鸣,鼓声渐急。
                          一队黑甲铁骑率先奔入校场,纵横驰骋,进退有序,随着将校手中红旗演练九宫阵型。
                          随即是重甲营,步骑营,神机营,攻车营……每一营由一名将校统带,排阵操演,训练精熟。
                          贺兰箴一行乔装营外戍卫,潜伏于校场边缘,我与贺兰箴背依身后林坡,居高临下可见全貌,离场中军阵甚近。一时间,四周俱是沙尘飞扬,旗帜翻飞,杀声震天。
                          虽不是真正的沙场厮杀,我仍看得心魄俱震。这浩然军威,比之当日京城犒军,更是雄浑百倍,肃杀无伦,观者莫不为之震慑。
                          身侧贺兰箴默然扣紧剑柄,眉锋如刀,隐有凝重肃杀之气。
                          场中演练渐至如沸,四下沙尘滚滚,一眼望去,只见旌旗招展,金铁光寒。
                          只见高台之上,萧綦振臂一掀大氅,“燃起烽火,召告四境!”
                          随着烽火熊熊腾起,号角声再起,高亢直裂云霄。
                          校场众将士齐声发出山摇地动般呼喝。
                          高台之上,漆黑如墨的神驹一声长嘶,扬蹄立定。
                          寒光划过,萧綦拔出了佩剑,直指天际。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心中随之翻沸。
                          演练已到最后,主帅与巡狩大臣将要亲自入场检视,率领众将士完成操演。
                          场下如潮水般齐齐向两侧退散,留出正中三丈宽的一条大道。
                          但见萧綦一马当先,徐绶紧随在后,黑骏紫骝双双驰入场中。
                          那徐绶,便是与贺兰勾结的巡狩钦差!
                          此刻眼见此人紧随萧綦身后,我顿时揪心若焚,恨不能立刻奔到他面前示警。然而相隔数十丈,即便我能逃脱贺兰箴钳制,也近不了他身前,一切无济于事。
                          身侧贺兰箴冷笑一声,手按在我腰间,低声道,“若不想陪他同死,就不要妄动。”
                          我冷冷回眸,一语不发。
                          他压低声音,笑得阴刻,“好好瞧着,很快你便要做寡妇了。”
                          我霍然回头看向场中,萧綦已至校场中央,九员大将相随于后。
                          他身后传令官舞动黑色衮金龙令旗,分指两侧,号令一队黑甲铁骑迅疾而至。
                          萧綦突然掉转马头,向右驰去。身后铁骑侍卫一字横开,黑甲重盾步兵截断去路,阵形疾驰如灵蛇夭矫,转眼便将萧綦与徐绶分隔左右两翼。
                          萧綦领了右翼,竟直驰向我们藏身的林地边缘。
                          徐绶被围在阵形左翼,勒马团团四转,进退无路,周遭重盾黑甲兵士如潮水涌至,收紧阵形,将他逼迫向阵形中央。徐绶几番勒马欲退,却已身不由己。
                          “不好,中计!”贺兰箴脱口低呼。


                          31楼2014-05-31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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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魄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尘土飞扬,校场正中腾起火光浓烟。
                            我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心惊目眩,猛然回过神来,脱口惊呼,“豫章王——”
                            顷刻间惊变陡生,台下烟雾尘土漫天飞扬,情形莫辨,人声呼喝与惊马嘶鸣混杂成一片。
                            方才那徐绶将军驻马而立地方,竟已被炸成一个深坑!
                            外围黑甲步兵有重盾护身,虽有伤者倒地,看似伤亡不大。惟独徐绶一人一马,连同他周围亲信护卫,恰在深坑正中,只怕已是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
                            我只觉耳边轰然,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和震惊一起翻涌上胸口,冷汗透衣而出。
                            正当我摇摇欲坠,立足不稳之际,却见硝烟中,一面黑色衮金帅旗自右翼军中高高擎起。
                            帅旗猎猎飞扬,一匹通身墨黑的雄骏战马扬蹄跃出——
                            萧綦端坐马上,拔剑出鞘,寒光如惊电划破长空。
                            那剑光,耀亮我双眼.
                            心中从未有过的激荡,陡然令我不能自已。
                            “传令察罕,发动狙杀!”贺兰箴冷哼一声,掉头森然发令。
                            “遵命!”侍从领命而去。
                            忽听一声“且慢”,虬髯汉子抢步而出,“少主,那狗贼已有防备,只怕有人泄密!”
                            “那又如何?”贺兰箴扣住我肩头的手陡然收紧,肩上顿时奇痛彻骨。
                            我咬唇,不肯痛呼出声。
                            虬髯汉子恨声道,“眼下情形不利,恳请少主撤回人马,速退!”
                            “贺兰箴生平不识一个退字。”贺兰箴纵声大笑,狞然道,“萧綦,今日我便与你玉石俱焚!”
                            身后众死士齐声道,“属下誓与少主共进退!”
                            虬髯汉子僵立,与贺兰箴对视片刻,终究长叹一声,按剑俯身,“属下效死相随。”
                            此时忽听场中号角响起,呜咽声低沉肃杀。
                            萧綦威严沉稳的声音穿透一片惊乱,在校场上远远传开,“贼寇行刺钦差,乱我边关,死罪当诛!”随着他声音传开,场上兵将立时镇定肃然。
                            但见萧綦横剑立马,纵声喝道,“三军听我号令,封锁四野,遇贼寇,杀无赦!”
                            刹那肃然之后,全场齐声高呼,“杀——”
                            一片杀声如雷,刀剑齐齐出鞘。
                            就在这一刹间,异变又起!
                            一点火光挟尖促声直袭萧綦马前,萧綦策马急退,火光落地竟似雷火弹般炸开,碎裂的石板四下激飞。几乎同一瞬间,周围兵将群中,几条人影幽灵般掠出。
                            刀光乍现,一道黑影凌空跃起,兜头向萧綦洒出一蓬白茫茫的粉雨,漫天石灰粉末铺天盖地罩下,左右两人就地滚到马前,刀光横斩马蹄。
                            石灰漫天里,枪戟刀剑,寒光纵横如练,卷起风怒狂潮,直袭向横剑立马的萧綦。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是一道墙——盾墙,冷光森然的黑铁盾墙,仿如神兵天降,铿锵乍现!
                            五名重甲护卫,自乱阵中骤然现身,行动间迅疾如电,长刀出鞘,手中黑铁重盾铿然合并为墙,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萧綦马前,如一道刀枪不入的铁墙,阻截了第一轮击杀。
                            一击不中,六名刺客当即变阵突围。
                            众护卫齐声暴喝,盾影交剪,刀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刺客搏杀在一起。
                            忽一声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萧綦策马杀出重围。
                            两名刺客厉声长啸,飞身追击,其余刺客俱是舍了性命,近身格杀,招招玉石俱焚,硬生生将一众护卫缠住,为那两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
                            那两人一左一右扑到萧綦身侧,铁枪横扫,方天戟挟风袭至,欲将萧綦刺于马下。
                            谁都未能看清那一刻,死亡是如何降临。
                            只见场中骤然被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
                            ——刺客的剑,是血溅三尺;将军的剑,却是一剑光寒十四州!
                            电光火石的一击过后,萧綦连人带马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
                            方才交手之处,一蓬血雨正纷纷洒落,两名刺客赫然身首易处,伏尸当场。
                            而此时石灰犹未全部落尽,白茫茫灰蒙蒙的粉未,夹裹了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白斑斓。


                            32楼2014-05-31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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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击、交锋、突围、决杀,刺客伏诛——只在瞬息。
                              “豫章王妃在此,谁敢妄动——”
                              忽听一声暴喝,声震全场,竟是从校场南面烽火台上传来。
                              我心头一震,眼前掠过临行前扮作宫装的小叶,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果然见一名红衣女子被绑缚在高台,身后两人横刀架于她颈上。
                              假王妃,真陷阱,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有毒的诱饵。
                              众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萧綦。
                              台上之人厉声长啸,“萧綦狗贼,若要王妃活命,你便单骑上阵与我决一胜负!”
                              此时众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那烽火台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萧綦马前。
                              萧綦勒马立定,仰首一笑,“放了王妃,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他语声淡定,蓄满肃杀之意。
                              台上之人厉声狂笑,“若杀我,必先杀你妻!”
                              我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呼道,“不要——”
                              话音甫一出口,即被贺兰箴猛地捏住下颌,再也作声不得。
                              “你想说什么?”他森然靠近我耳畔,“不要什么,不要救她?可惜你在此处,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的。”
                              他低笑,“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他肯不肯为了‘你’,舍命相救?”
                              我狠狠一扭头,咬在贺兰箴手上。
                              他负痛,反手一掌掴来。
                              眼前发黑,口中涌出血腥味道,我立足不稳跌倒,被贺兰强箍在怀中。
                              “看,他果真救你去了……”贺兰的声音似鬼魅般传入耳中。
                              我被那一掌掴得目眩昏沉,眼前依然发黑,心里却是悲喜莫辨。
                              我不要他中计,不要他救那假王妃,可乍听他去救人了……心中却涌上辛涩的暖意。
                              萧綦一人一骑已经驰向那烽火台下,台上刺客的弓弩齐齐对准他。
                              然而萧綦陡然勒马,一声厉啸,“动手!”
                              两侧军阵中,蓦然吼声震天。
                              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萧綦身前。四块巨石同时从阵中飞起,投向那烽火台四角,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那军阵中竟早已设下投石机驽,显然萧綦早已获知他们的计划,设下圈套,只等他们上钩。伏于四角的弓弩手纷纷被激飞的石屑打中,跌下高台,落地非死即伤,更被枪戟齐下,剁成肉泥。
                              我猝然闭眼不敢再看。
                              眼前碎石飞溅,凶险异常,那“王妃”深陷其中,也不知道死活……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萧綦拔剑遥指高台,悍然喝道,“攻上去!格杀勿论——”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颤,震荡不已,为这一声的绝决魄力,也为这一声的冷酷无情。
                              好一个豫章王,好一个良人,宁作玉碎,也不受外敌半分胁迫……可如果真的是我呢?若是我在那高台之上,你也一样如此狠心么。
                              “可惜,你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呢……”贺兰箴恨声咬牙,却带着恶毒笑意,狠狠扳起我的脸,迫我抬头看向前方,“分明不在意,却不能不救,到底是他笼络权贵的棋子,你还很有用,他舍不得丢的,放心!”
                              贺兰箴的话,每个字都像毒针直刺我心底,偏偏我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一颗何等重要的棋子,只是棋子……所以死活伤残并不那么重要。
                              眼前模糊酸涩,隐约泪意被我咬牙忍回。却见此时阵中队列变换,兵士抬了云梯从两面竖起,四下弓驽掩射,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行止训练有素,迅捷勇悍,俱是身经百战之人。高台上一众贺兰死士拼死抵挡,节节败退,一个个被斩于阵前。
                              那假王妃被挟着退缩至高台中央,挟她之人厉声高呼,“王妃在我手里,萧綦,你若再敢……”
                              他的话语断了。
                              被一支狼牙白羽箭截断,箭尖洞穿了他咽喉。
                              萧綦的箭,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射出那一箭的人,傲然立马张弓,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33楼2014-05-31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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