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菁的夫君在云居寺闹了一场便离去了。这一场，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那一日，我的心又乱了，如麻一般，甚至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毓菁恢复记忆离开云居寺后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回了娘家。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想，也不愿想，因为终究不会有任何意义。我记得毓菁说过，他夫君待她很好，如此紧张，至少是爱着她的吧。
重新站在温家门口，身份却又不同。我自这朱门入，又从这朱门出，之后多少年，这才又回来，也不知那门房是否还认得我。上前施礼，请人通传。那门房挂着一脸的不可思议进了门去。】

[ 记不清回府已有多少时日，准确的说，自己并不在乎。这一段日子当中发生的事，恍若一场梦魇，纠缠不去。我该是恨着他的，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带给了我从来不曾体会到的快乐。那是另一个，不经世事，没有过去，单纯若一张白纸的毓菁，小小的单纯的快乐。]
[ 可那快乐越鲜明，如今的自己就愈加倍感折磨。没了记忆的自己，那样简单的喜欢他爱着他，而那份感情，对清醒之后的毓菁来说，无疑是种背叛，感情上的背叛，对自己心灵的背叛。因为他，而令那份信仰一般的感情，污浊起来。]
[ 所以，当听到下人通传，说是释真来了的时候，自己并没有什么欢喜。反而是握住了手中的佛珠，略略挣扎了片刻之后，才淡然的一句，请进来。]

我盯着呢，规矩点。

“回去？”
[ 见着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世事不再如想象那般。原本以为，看见他，自己会委屈，会哭，就像那一日在云居寺当中，在他面前一样痛哭失声。可实际上，自己却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绽出苦涩的弧度，指尖用力，捏着佛珠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我没有办法再在他面前哭泣，不能，也没有资格。如今的自己，早已连哭泣的资格也都丧失。]
“回去哪里？”
[ 佛珠重新被鱼线串好，却没有法子恢复当初模样，那颗丢了的最后一粒佛珠，饶是如何也找不到。正如自己的心，缺了一角，怎么也补不齐。抬眼深深的凝望着对面，这个我深爱过的男人，一别经年，他一如当初模样，不染尘埃。而我，却已然苍老，再不复最初模样。]
“这里，才是我的家，不是么？”
[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衍变成如今的模样，早已分不清楚，却是任谁也再回不到从前。人生若只如初见，若真能那样，该有多好。]

“回去……你夫君那里。”
【我以为有一天，当毓菁找到可以托付的人，我会衷心地祝福她，为她吟诵梵经。可当我真的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却隐隐坠痛，终究我修行不到，无法扫尽心中尘埃。看着她手中佛珠，以及捏的苍白的骨节，惊觉这一场孽缘带给她的伤害远比给我的多。我可以跳出红尘重新修佛，佛祖总是宽容的，可她却还要带着这个沉重的过去在俗世中煎熬，不能自拔。】
“他很紧张你，远比我强，至少他不会逃避，不会离开。”
【唯一的遗憾却是毓菁的心不在那里。】

[ 嘴角的弧度加深，眸中透漏些许波动，却是转瞬即逝，恍如错觉。抬了手，将手中佛珠递与他，一步之遥，咫尺天涯。]
“你给我的佛珠，我没保存好，少了一颗珠子。”
[ 顿了顿，望向门口，语若云淡风轻，宛若无事。]
“那一日，他来带我回去，我不肯。争执间扯断了佛珠，最后一颗，怎样也寻不到。”
[ 就像我同他的关系，怎样努力，如何不肯放手，也已经成了过去，只待回忆，可再也回不到当初。]
“我与他相识在你之前，那时他还只是到我腰际的孩子。我将他说长大以后要娶我做福晋的话当作童言，却不想他竟一直记着，以至于我们两个纠缠到如今。”
[ 幽幽叹息，我细细与他说明这段孽缘的始末。]
“他是皇室宗亲，非但年岁不及，便是辈分也小了我一辈。对于他的提亲，大爷爷自然是拒绝的。一晃这些年过去，本以为他早已死心，不想他竟趁着我受伤失忆欺瞒于我，拜天地入洞房，让我切切实实成了他的女人。”
[ 我不晓得，我是恨他还是可怜他，如斯执念，究竟为了什么。]
“这么多年，他对我还能残余几分爱意？不过一分执念。我与他，从来都不合适，不论有没有你……”

【她没有直接回我的话，而是将那年分别时我送她的那串佛珠递了过来。素手如旧，一步而已，却再握不得。不知为何，直觉那佛珠似有不妥，听她说完，顿而了悟，原来是少了一颗珠子。原以为物是人非，不想沧海桑田，连物也会不同往日。
我听毓菁慢慢诉说她与她夫君之间的过往，与我俩何尝不同，皆只能叹一句无奈。红尘俗世，情爱纠缠，这一字原本就是要人命的。如此执着，像是他夫君的作为，否则当日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冲到云居寺去大闹一场。只是个中缘由我今日才知，怨不得毓菁不愿回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终究这才是毓菁的性子。】
“那日……他去了云居寺……他以为你不肯回去是因为我。我同他解释我们之间早已不可能，他却不信。毓菁，你终究在红尘中，有太多牵绊。你既已是他的福晋，便……随缘吧。”
【我说过，如有一天毓菁有更好的归宿，我只会为她欢喜，却不想要亲手推她出去。】

“他自然不信。”
[ 淡淡一语，并不做得什么波动，我对承垣的了解，与释真相差无几。自己并不想谋划人心，并不想争名夺利，可是纠葛这么多岁月，我便是想说不了解，也是不能的了。]
“他只肯相信他自己的眼睛，并且，他认定的事不会更改。”
[ 正如他当初认定了我，即便这些年彼此都清楚，我并不是他的良配，他却也不肯放手，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你晓得么，他那日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亲口对我说，他娶我，为的是我头上温特赫这三个字，为的是温特赫府上皇室册封的荣耀。”
[ 他即便不说，我也是晓得的，这些年来，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站在我的眼前说要保护我的小男孩，而是一个浸淫官场多年，野心勃勃的官宦。]
“释真，他与你不同，对他来说，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 望向他的眼睛，轻轻抿了抿唇。]
“这样，你还劝我与他回去么？”

我要温特赫也是因为你

【那样执着的样子，同毓菁口中的承垣相差无几。尽管在同他们的对话里知道一星半点他俩之间的故事，终究体味不深，就好像承垣也没办法理解我和毓菁之间的那些。温家如今的确如日中天，即便方外如我也知晓这情况。承垣当真只看中毓菁的家世，只要温特赫三个字？我分辨不出，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尽然如此，或许是承垣那日的执念让我对此有所怀疑。】
“是吗？我不清楚，或许你觉得他不够纯粹，可毓菁你看，我们之间又如何？有缘无分。说到底，毓菁，你就在红尘中，便无法摆脱羁绊，或许他不是最好的，但事到如今，我们三人都无法再改变了。”

【我知道，她从来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女子，尽管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有些清冷，有些疏离，可她的内心永远是骄傲的，不服输的，不肯向旁人低头的。她所求的，实是一个可以自己主宰的人生。可这样的人生何其难得，上下千年，怕也没几人真能如愿。】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人这一辈子，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又如何能求事事顺心呢。这便是俗世，最难的正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呵呵……”
[ 喃喃念了两句，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中说不出来的讽刺。人生在世那么多的不如意，自己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如今身上又担着一品诰命，释真他待我以诚，承垣又是大多数女儿家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我似乎不应该再有什么不满，不该再去挑剔什么，而是要好好的去感谢老天爷给我的厚待。]
“我受够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 短暂停顿之后，复又接了下去，语速极快，竟是一反往常的犀利之态。]
“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若不能随着心之所愿，岂不是太过悲哀。”
[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而如今，我便应了这一句求不得。]

【此情此景，我只能站在一旁，淡淡看着毓菁的反应，眉眼间带着我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哀愁和怜惜。她素来都是平静的，清冷的，甚至带着一点虚空的疏离，让人不敢轻易相亲。可这时的她，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尖利，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我并不害怕，也不惊异，我只觉得疼惜。不由走近几步，未有任何接触，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
“你终究不是只有你自己，若真的可以事事从心所愿，我们当初也不会……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总有你求不到的。回去吧，这也是你的修行。”

“我不是出家人，为何要修行？”
[ 笑容苦涩，隐隐带着绝望。两两相望之下，却都清楚，也许这一次，便是永别。]
“佛祖既不肯庇护于我，我又为何要恳求？”
[ 温氏一族傲骨铮铮，也只有到了这一刻，被逼的走投无路之时，方才显露几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叫旁人听见，必又是一番口诛笔伐。可时至今时今日，我还有什么可在意，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担忧？]
“好，既然你叫我回去，我便承你过去的情。如果这串珠子能恢复原样，我便死了心，回去与他过日子。不然，破镜必然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