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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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骤雪乍歇，正逢沐休，斜倚在暖阁长榻上迎着日光背靠密匝厚实的软垫，两脚一盘，左手撑着额头肘部抵住案几沿儿，右手指腹翻过折子页脚，锁了眉心墨眸快速细致地阅过句行，半晌后批注盖章合折，再从手边儿上所摞小山似的一堆里抽出本儿，掀开来看，此般循环往复。纵使折中所述左右不过是些零零碎碎杂事儿，但既是呈上来便得在眼皮子底下过遍才算完。待铜兽熏炉里的香从顶烧到底端末截，折子堆已是消下去大半儿，门帘处传来三声轻敲，抬眼去瞧，忠伯已是垂首而立行礼，秉了声，‘廉郡王请少爷过府小叙’。
本还头晕脑胀着，这言一入耳就跟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彻骨清醒利落。还未等我找上门去，他便眼巴巴来请，甭管是鸿门宴，还是负荆请罪，自己都得走上一趟，把前因后果掰扯个明白。微眯了眯眼掩下一刹升起的寒意，颔首应允道。
：”备轿，去廉郡王府。”
起身蹬上白鹿皮靴，随着忠伯进来的清荣在旁边给顺势抖落开件银丝滚边墨氅罩上，袖口处捋平，又接过他递来的毡帽戴正，才算一应收拾妥帖，阔步而出。
行过游廊时，正好瞥见院东南角的龙爪槐于疾风中进挺，春夏际葱郁树冠如今只留着几片残叶呜咽音悒。清荣见我视线掷到那上面，低声问询。
：“奴才这就给去把这些叶子给摘了去？”
轻摇头，胸腔中酝出声浅哼，唇线微勾。
：“无妨，还真当能再有几天蹦跶时间吗，不过是苟延残喘。”
说话间跨过门槛，踩着木凳躬身上轿后，垂帘搁下回拢了方寸之间暖意。

【齐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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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向着城东去，人声渐息，耳畔尽是马车轧碎积雪的吱嘎声，跟四九南面林立鼎沸的世家不同，东边皆是上封宗亲，各个宅邸朱门碧瓦守卫森严，撑起一派天家门面。待过了三刻，车身缓慢停下，车外侧壁敲了三下，是忠伯压低声音说到了。
车帘边儿被撩起，霎时间能皲裂掉脸皮的冷气盈了满身， 慢条斯理撩开氅衣底下竹青暗纹长袍下摆下车，余光瞥过王府门顶中央的匾牌，廉字儿龙飞凤舞，似跟主子的龋龉格格不入。由着总管模样的人一路引进到正院，甫跨进房门，就瞧着廉郡王端坐在主座上，左右两排紫檀木倚并着案桌。拉开颈结、脱下墨氅递给一旁的清荣，让他在外面等着，稳实地走近行礼。
：“下官颜济理齐尧，给廉郡王请安。”
直等着廉郡王扔出‘起’字，才起身理理起褶的袖角，于左边头上落座。正主都还没说上两句，自己便权当丝毫不知瞧瞧他的应策。浓稠拉丝的寂静持续了半晌，有仆役敲门入端着茶盘打破气氛，自己与郡王面前各置了一杯。执过旁边几子上茶盏，一手端着，另一手掀盖撇去茶沫，呷了两口，香气馥郁，暖意下毒，冷峻眉目微弯。

【爱新觉罗承恩】
（不一会儿功夫，便闻跫音，入目之人没穿严谨官袍，一身竹色，倒显出几分清稚世家公子风姿，嫩得很。心中一阵自嘲，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本王倒如临大敌地把他请来，平白显得心虚，真是自乱阵脚！这般想着，面上自然带了几分不虞，晒了还持着行礼姿势的他片刻，才懒懒地叫起。
等他坐下，本以为这小子能先忍不住出口询问，若是他根本没察觉到私扣了银两这事儿，自己就插科打诨把他送走。没想到他就跟木头似的杵那儿面无表情，本王不说话，他便不说话，生生给本王添堵，什么混账玩意儿！
忍了又忍，没直接把桌边上茶盏给扔出去，笑意给摆妥当，试图步步逼近。）
沐休时把颜大人请来，纵是本王，也于心难安。
（抄过茶盏呡了口润润喉咙，话才接下去。）
但之前与颜大人沐皇恩，共负圣命，本王紧着时间做，现今采买已圆满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还劳颜大人把事儿给督办好，若是出了些许差池，万岁爷问罪下来，本王面上也无光。

【齐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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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威逼相挟，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廉郡王此人能在朝中重权在握，果然也不是可以简简单单就任人拿捏的。眉头微皱了一瞬，又舒展开，依旧是云淡风轻，上兵伐谋，非蛮力所能降。
幼年时在济南府，阿玛秋猎带回只幼年虎，虽看着小小一团，但野性难驯，纵好吃好喝地供着都抹杀不掉，一被放出来就攻击人畜，索性请了西域专业的驯兽师来，用鞭子抽得浑身是伤不给饭吃，让他知道痛，直到奄奄一息才放出来喂点水和肉，久而久之，它竟也学乖。
而人与畜生在此，实在无甚差别。
：”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郡王一身荣宠也不过像是天边浮云，圣上什么时候想收回便能即刻收回。更不论郡王还在此抗旨不尊阳奉阴违，几百两银子的小事无关国体？也不是黄口小儿了，岂能不懂其中曲折联系？那若有朝一日拨款修建堤坝、集银赈灾，郡王再依旧习私吞下小半，你看圣上能容下你否！“
笑弧诡异拉高看着上首之人，与之相反，墨眸曜石中尽是阴狠血性。
”于郡王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罪大恶极株连九族之说，那下官便提前贺殿下一句：满门抄斩，死得其所！“
廉郡王浑身一震，赤红了两眼一副恨不得把我拆吃入腹的模样，却又被自己话中意思骇得无从反驳。好整以暇地淡然回望过去，心下一松，这计，是成了一半。

【齐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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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不会，也不能做的事，下官听听便过，自是一笑置之。“
直接在廉郡王话尾接上了句自己的回答，安然笃定。在自己兵行险招的情况下，即使廉郡王恼羞成怒，也不奇怪，但从郡王的反应来看，已是退让，此时所言，也不过是负隅顽抗，不足为虑。
不说郡王耳聪目慧，绝不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单自己，虽势单力薄，但这反之来看也有益处。我由圣上一手栽培提拔，若连圣上交付信任都失去，那便真为穷途末路，自己又怎么可能私吞银两、瞒上欺下、如此行事呢？
所以即使郡王口中的密折真的被递到御桌上，圣上也不会太过疑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思虑间食指一下一下扣在木几上，和着韵律，宛若晨钟暮鼓，悠长静谧。

【爱新觉罗承恩】
（被如此迅疾的答案惊了一下，随后扯开嗓子大笑了三声才算歇，颜氏齐尧，本王记住了！自古以来，皆有名士智绝无双，本王今日倒也能从眼前之人身上，睹那般惊才绝艳之人一二分的风华，不亏，不亏！
正了正神色，出口的话像是通告，也像是陈述一段事实。）
十日后工部在英华殿偏殿开工，到时所用，皆为户部拨款指定的上等料材。
（桌上茶水一口饮尽，倏忽间松指杯盏摔了个粉碎，急碎的脚步声渐进，继而有仆役在外一个劲儿敲门，却不敢贸贸然推门进，手掌一挥高声喊道。）
安子，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