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雨轰然而至，好像天上有什么人一盆一盆的把水泼下来，有车经过积水的坑洼，激起的水花高至车窗。这样的雨天，是不可能出去的了。却又睡不着。拉上窗帘，走到厨房冲了一壶茶。等待水开的间隙听见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是他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总带着点说不清的细微差别。
“不好说，可能过一阵子就好了，可能一直记不起来。”医生的回答没有比电视剧更有新意，却也在意料之中。一个又一个两三天过去了。他在现在的生活已经适应得很好。但其实，还是很想记起来的。
水烧滚的咕噜声传来，刚刚的思绪也被有意无意的搁置一边。提着热水壶回到茶几边，摆着一整套茶具的地方。没有去找什么话题，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事。因为找不到什么话，也因为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近几日头疼总是时时发作，医生的论调永远都是三流偶像剧里的口吻，可能明天就好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一直都在小心谨慎的应付各种的事情，不要露出纰漏，不要出现马脚。生活的节奏快的好像由不得去想自己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可是还是会害怕，陌生的自己，陌生的朋友，陌生的一切，活得像是在演一场无穷无尽的戏。
习惯了趁着空挡一遍遍搜着自己这几年，或者说不记得的这些年的访谈电影各种，好让自己装得更像，像是演戏，真的，演得更像自己。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一个双人的访谈，主持人娘到让人恶心，两个人却依旧恩爱模样，却依旧看得出不对。或许因为那是自己，所以看得出自己的眼神复杂。忽然想起刚发现失忆的时候阿K和林瑜见到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诧异眼神，和路上有意无意的试探和调侃，还有……她一直以来的生疏。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即使过了十年，面貌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大变化，依旧可爱漂亮的模样，像是初见的那个小姑娘。这些天，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两个人开始各自忙碌，交集很少，两个人也渐趋沉默，电视里两个人还在含笑对望着，可却感觉得到两人的隐约疲惫，顺手摸了摸到了身边的那人的头发，含笑调侃的语气
“喂，我怎么觉得我那时候，不是那么喜欢你了。”

我总觉得看着自己出现在电视里很奇怪，所以平常总是一出现就换台。这次也没有认真去看，但眼睛看得到，耳朵听得到，记忆捕捉得到。那时候讨价还价的出行后来也没有实现。
总是这样的，后来会发生什么现在的你永远想不到。就像十七岁的知道我不敢想我们会在一起。
：嗯？
从自己的世界到现实的衔接有些慢，刚刚端起的茶杯不知怎么倾斜了一点，又因为拿得太急泼出来。茶水泼到手上，从指缝滑下去。还不觉得疼。好像反应机制整个慢了一拍，在那个瞬间反应到的却是那句话。
下意识把茶杯放回去，好像过了几秒，听到有人说去拿水冲一下。在厨房的洗手池前把水打来开，手伸过去。像是吸收了水的海绵一样，手指渐渐红肿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灼烧感。不由自主的拿没受伤的手去抓着那只手的手腕，好像那样会有什么帮助。

原本……好吧或许真的是存了些试探的，因为脑海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停留在初见时莫名的好感，或许也就因为那么些好感，自己后来娶了她，似乎比别的更容易接受些，甚至一开始就盲目的相信了她。然后是冗长的陪伴，几乎不愿意让她离身的陪伴，甚至于变得依赖。而后生活渐渐走上正轨，自己可以完全应付，两个人又变得生疏冷漠，忽然倾覆的热水好像是什么的暗示，却又来不及去想，匆匆忙忙让她去洗手间冲洗，自己去拿了医药箱找烫伤药和 医用棉签。
走到洗手间的时候，水龙头依旧开着，水声很大，她用没受伤的手抓着渐渐红肿起来的那只手，姿势很怪异，面容却平静恍惚，好像在出神。关了水，轻轻抓住她的手为她抹药，淡褐色的药膏沾染了白色的棉签，又到了那人的手指上，均匀涂抹开，淡淡的中药气味，房间里寂静的可怕，可是我分明记得，面前这个小姑娘，最初的时候，十分地爱说爱笑，这些年的访谈里，也一向话多，我想我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记得，但却好像，并不想知道。
“以后倒热水小心一点。”

棕色的药膏带着儿时熟悉的味道，微妙的安抚着躁动的心情。药膏一层一层涂过去，似乎有镇静的作用，但也只是一两秒，那灼烧感又从皮下爬出。 棉签碰到伤的重的地方手指会忽然瑟缩，但却不会像孩子一样哭闹喊疼，痛极也只是皱眉。点了点头，克制着把涂了药膏的手再放回水下的冲动。那只手肿的很难看，因为之前涂药搭在他手中，手指尖在他手心的位置，看上去又显得很小。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动作。最后还是我打破了这片沉默。
：你是不喜欢我了。
低下去的目光如同犯错，但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知道是一回事，亲口说出来却没那么洒脱。

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甚至后悔之前问过的那句话,手里的棉签本来是该扔进垃圾桶的,却在听到她话的时候意外落地,药膏沾染在地板上,留下难看的污迹,放开她的手弯腰捡起,然后稳稳地扔进垃圾桶,脑子很空白,像是刚发现自己失忆的时候,明明很惶恐,却什么都不能做。手脚没有被束缚着,一举一动,却已经不是自己。窗外夕阳正红,半边天都被晕红,颜色难看到诡异,最后,还是笑了的,即使这十年变了再多,低下目光躲避的样子,却还是像从前的那个小姑娘,恶作剧一样揉乱了她的头发
“晚上吃什么,我做。”

雨过天晴，甚至有日光透出来。通过厨房的窄窗打到地上，把他的动作打上温馨的光影。没有什么动作，脊背却僵直。
：你不是很想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我来告诉你啊。你不会做饭，你一回来我们就吵架，我一个人吵。然后你不喜欢我了。对，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喜欢我了。这就是我们后来的样子。

无力感,很浓重的无力感,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看着那个原本应该一直笑着的小姑娘临近崩溃歇斯底里,我的脑中却依旧是空白一片,我不记得我怎么会把她逼成这个样子,也不记得她说得一切,头很疼,而我却没有力气,小心翼翼避过她的受伤的手,抱住她,怀中身体僵硬,却温暖。轻轻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抚一个幼童,声音刻意低柔,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对不起。”
我并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脑子依旧是该死的空白,我想,我或许从来都没有不喜欢她,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害怕
“都过去了。”

即便不想承认，我还是在这样的接触之下感到了放松。是谁说的，味道是最长久的一种记忆。烟草，干净的衣服，还有古龙水。
眨着眼睛把模糊视线的泪水逼回去，感觉好受一点了，在两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其实我跟他说过很多，关于我知道的他的全部生活。只除了我跟他，他从来不问，我也理所当然的从来不说。我是那样沉默着看着他陷入我们是模范夫妻的假象。与其说担心他受不了，不如说是我自己。但是假装是没有用的啊。你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等他什么时候发现我们要离婚，还是等他有一天想起来，我不敢想。
：不用，你不用道歉。你根本就不记得，那不是现在的你。如果你记得了，你也不会道歉的。

“我会的。”
感受到她的平复和疏离退开一步,人总是很奇怪,明明并不记得,却依旧可以笃定很多东西,因为,那依旧是我自己
“或许我忘记了很多,但是我肯定,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和你结婚,从来都不是想让你最后变成这个样子。”

眼眶热热的，大概是红了。但好歹没有流眼泪。我看着他，觉得很……难以言喻。这是他，又不是他。我知道他七年来的点滴，我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失忆，他多半不会这样说话。但这一刻，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觉得未来的那个他最开始是想要我过得很好。
我不知道在他眼里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但我想不会太好。空着的那只手将搭到前额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淡淡的笑了。
：谢谢你。

那是我以为该是我最亲近的人,现在却发现并不是这样,她现在那里,窗口的光为她度上黄晕,面容依旧是最初的模样,却与以前的感觉大不相同。我想不出有什么让我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厌倦甚至伤害。那些我遗忘了的,像是巨大的沟壑拦截在两人之间,或者,就算我不遗忘,沟壑也依旧让两个人面目全非。
“去外面休息一会儿,我做饭。注意手。”

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发呆。当情绪退潮，理智如真相浮出水面。刚刚我是怎么想的。是想到这些天的纠结，是那天看到林瑜的不快，还是刚刚那句话的刺激。或许都是。
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关着的房门隔绝了视线，但听的见后面响动。其实没有什么声音。
他现在在想什么。在我这么简单粗暴的揭开真相之后。想不出，心有灵犀是小说里面的事。不到自己身上，就不会感同身受。思绪越发凌乱，我慢慢躺下在沙发上，涂了药膏的手伸在外面，顺着身体的讯息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