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尘郁

雪越来越大，小女孩又冷又累，缩著身子到了一户人家的墙角下，
蜷著身子想要暖一些，可还是冷，北风呼呼吹过，吹得她的脸生疼。
她手里还捏著那盒火柴，小女孩看著手心，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划燃它吧！划燃它吧！”
她真的太冷了，手指颤抖著打开那盒火柴，抽出了一根。
试一试也没关系吧？小女孩对著火柴盒轻轻一擦，火噌地燃烧起来。
火柴的热度远远不及炉子来得暖和，
可她还是觉得很温暖，闭上眼睛，像偎在火炉旁一样。
小女孩忽然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莫名的愤怒在心底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可是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梦里面有个炉子，炉子里烧得旺盛，很暖和。
小女孩蜷起了身子。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美梦，小女孩睁开眼睛，嗅到什麼燃烧的味道，
站起身来，她发现身旁的房子烟囱里冒出了滚滚浓烟，不一会儿就窜出了火光。
熊熊大火，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焦急的人们赶来救火，水倒在火中，可是没有一点要熄灭的意思，反而烧得更旺。
小女孩惊慌失措地跑开，路上看见冲去救火的人们，
感叹这户人家的不幸之余，心里莫名一阵痛快。
自己怎麼会这样想？小女孩吃了一惊，又搓著手继续走。
马车来得急，并没有看到路上的小女孩，小女孩注意到马车时马车已经快到了面前，
小女孩连忙躲开，可还是被马车擦撞，摔倒在路边。
小女孩觉得委屈，自己明明什麼人都没有伤害，
明明每天晚上睡前都会虔诚地祈祷，可是为什麼自己那麼不幸？
小女孩想到了白巫女说的话。
心里的那个声音重复著白巫女的话，说她真是不幸，
又说那些富人真是讨厌，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小女孩捏了捏手中的火柴盒，又抽了一根火柴出来，
她不想自己这样不幸，那些讨厌的富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女孩划燃了手里的火柴。
街上一阵惊呼，小女孩顺著声音去看，街上的人纷纷朝一个地方跑去，发生了什麼？
小女孩也跟上去看，钻入人群里，她看见撞进一家礼品店的马车，
马车撞破了橱窗，此时正在熊熊燃烧起来。
又、又是火？小女孩听见四周的人议论，
说是马忽然发疯一样，跑离了道路，冲向礼品店。
小女孩手脚一阵冰凉，她感到自己满身冷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偶然。
小女孩这样安慰自己，她看著手里的火柴盒，一定是偶然，不过一盒火柴而已。
仓惶地拨开人群，她匆匆逃跑。
“你在怕什麼呢？你在怕什麼？”
心里那个声音问。
小女孩能听见那声音在笑，阴恻恻的笑声令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你在怕什麼？那不是你做的对不对？那是他们应有的惩罚，你怕什麼？”
小女孩跑得越来越快，篮子里的火柴都快跑丢了。
她不敢听，可是那声音还在说:“那不是你做的，只是偶然而已。”
小女孩忽然慢了下来，喃喃道：“那不是我做的，只是偶然而已？”
“那不是你做的，只是偶然而已。”那个声音重复一遍。
小女孩停下来，拼命喘著气，反反复复念：
“对，那不是我做的，只是偶然而已，那是他们应有的惩罚。”

小女孩慢慢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棵很大的圣诞树赫然矗立眼前。
小女孩不禁停了下来，仰起头看。
圣诞树很大，小女孩不知道怎样形容。
她脖子都仰得酸疼了，好不容易才看到树顶上那颗漂亮的金色星星，
在夜里闪耀著令人眩目的光。
圣诞树很漂亮，上面挂了许多漂亮的彩球，蜡烛点在上头像是璀璨的星光，
圣诞树上还挂了许许多多包装精致的礼物，
小女孩不知道那里面是什麼，但她知道那绝不会属於她。
为什麼不属於自己呢？为什麼不属於她呢？小女孩想。
“那就变成自己的吧。”心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是激动兴奋的语气，
“划燃火柴吧！划燃它吧！”
小女孩捏著手里的火柴盒不敢动，她害怕。
“快呀，划燃它！划燃它！”那个声音催促她，
“快呀！不会有人知道的！不会有人知道的！
划燃它，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所有都是属於你的！”
小女孩拿著火柴盒的手有些颤抖。
“快呀，所有都将属於你！”那个声音不断地喊著。
手不由自主地抽出一根火柴轻轻划燃，那个声音问：“你要什麼呢？”
“我要……我要那些东西，都属於我！”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清。
一场大火骤然而起，铺天盖地的火吞没了整个圣诞树，
小女孩很清楚地听到圣诞树燃烧时劈啪作响，像是在低低啜泣。
燃著大火的圣诞树轰然倒塌，火焰迅速窜起，
连带著四周的房子都燃烧起，大半个小镇很快被火势覆盖。
小女孩呆住，她似乎看见火光里挣扎的灵魂，它们在哀嚎，它们在哭泣。
“不、不该是这样的！”小女孩尖叫道。
心里的那个声音哈哈大笑，令她毛骨悚然：“这是你的愿望，我只是实现你的愿望。”
“这不是我的愿望！”小女孩瘫坐在地上，捂住两只耳朵，可是怎麼也盖不住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还在笑：“哈哈哈，小女孩，不要妄图阻止它的诞生，
要知道，上帝在圣诞日诞生，而恶魔将在前一日降临，吞没世间所有光明。”
小女孩愣住。
“你能做的，只是将这一盒火柴划尽，恶魔会感谢你重生之功。”
“小女孩，你所有的不幸与怨恨，都将成为恶魔的养料，
不要挣扎，也不要妄图改变……上帝不会帮助你……”
小女孩忽然缓缓仰起头，正好看见一颗星星划过天际，
她忽然想起外婆的话，如果有星星陨落，将会有一个人死去。
会是谁呢？小女孩迷茫地眯了眯眼。
外婆，带小女孩去好不好，带小女孩去好不好？
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忧愁的地方，去一个恶魔到不了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该怎麼办呢？她该怎麼办呢？
小女孩握紧了手里的火柴盒，几乎要将火柴捏断。
猛然间她似乎是想起什麼的，朝著大街上奔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小女孩努力地跑，终於看见街道之间有一小口井，
一些下人常来这里打水为主人洗衣裳，她记得清楚。
“你要做什麼！”那声音变得惊恐，小女孩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小镇，
将火柴盒往井中抛去，火柴盒在井口跳了两跳，掉进了井里。
“这样……可是会死的啊。”小女孩听见身后少女满是笑意的声音，
转头之时，十二点的钟声乍然响起，温暖的光落在小女孩头上。
她看见白光里头，外婆朝她走来。

有点罗嗦的后记⊙▽⊙
在写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断有奇怪的概念冒出来，
让故事熬煮的味道更为诡异…
一直用些没人想理会的双关，【】这个符号感觉好惹人厌WW
Sort(苏特)=黑，字根是来自北欧神话的最后，让世界毁灭的火之巨人苏特。
Radiance(拉狄恩斯)=光芒。 Sne(斯涅)=初雪
个人很中意诸神黄昏的概念，因为北欧神话体系，明确使用了过去完成式。
人类文明是在神的世界毁灭后才出现也是相当有趣的观点。
毁灭和再生的循环，北欧神话并不因它在历史上较晚出现而显得逊色。
Forsker(佛克斯)=丹麦语的科学家，
由於是伪科学，所以用炼金术士设定再适合不过了WW
Brænde(布莱涅)=柴火，燃料。Taler(泰勒)=说。妖精=Wizard=向导。
Laboratorium(中庭)=实验室
物理实在是文科生的弱项，所以把核分裂及核融合理论的中子置换成更抽象的[时间]了…
虽然很心虚，但也多亏如此故事没有中途夭折。
核子反应炉+薛丁谔理论的黑箱+纳粹集中营的毒瓦斯室。
泰勒和布莱涅的意象，来自Number the stars里描述的，
德国纳粹将丹麦人分为日尔曼人和犹太人，并将种族迫害带到占领地的恶劣行径。
鲜红的火柴=贤者之石，也代表二战时被人们视作终结战争的希望【核弹】。
贤者之石又称以太，第五元素，
对中世纪的炼金术士而言，是真理的象徵。
用生命作为贤者之石的材料，钢之鍊金术师的设定对我影响也很深呢。OWO
当最后一根火柴燃烧殆尽时，使用者也将成为[黑箱妖精]，
灵魂被分解，归入实现愿望的力量来源。
想写这样一个故事，是由於黑猫在天台上晒太阳时，
脑中浮现的永昼之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用猫作为能源的黑设定也是故事的起点之一。
基本上，苏特向拉狄恩斯隐瞒的真相是，人们并不是用诡计骗取妖精的财产，
而是使用了暴力，强行徵收财产来解决一战后的财政空洞。
故事里的妖精是聪明而高傲的，坚持一神信仰瞧不起基督徒的犹太人又何尝不是。
最终招来忌恨，是双方造成的悲剧。
在迫害开始时，女学者还未将理论完备，
所以被软禁起来，培育新的学者，为国家效力。
她只能看著国家用同胞去实验她的理论，
默默收著同胞们生前佩带的大卫之星，期望恶梦终结。
但是当她真正发现了足以颠覆世界的理论时，又使得人类畏惧和嫉妒，
决定效法迫害她同胞的方式来处死她。
第三段里，拉狄恩斯看见的一幕是苏特为了避免老师在毒气室被折磨，
为她注射了毒药，好让她早点断气。
苏特作为人类，继承了身为妖精的老师不能享有的荣耀。
跻身学术界的高层。
对始终无法释怀的她而言，拉狄恩斯是终结一切的【光】。
最后一段的少女是延续火柴主题的要素。
【「莱丝莉，快来!你母亲…」父亲焦急的再度呼唤。】
少女的母亲在城里，并死在了意外之中。
少女或许会耐不住痛苦而使用火柴，步入毁灭吧?
在这里回归失去母亲的卖火柴少女设定。
悲剧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
从永昼到永夜，从拥有到失去。
文中大量参考了丹麦和北欧的风俗，且聊以向安徒生致敬。

其实我看了三遍多还是不好说自己到底看懂没有……理科太差，中间关于时间的部分真的理解不了……
以下是正经的感想:
我想我应该是看到了那座绚烂的极北之城，五颜六色的，绚丽得动人，最大的感触就是那属于北城的气味，很清晰的。
想来我一直觉得有关幻想设定就是要这样丝丝缕缕扣起来，文中讲述的人与妖精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像是铭刻在虚幻世界的规则，很清晰很深刻又那么气势恢宏。
我喜欢拉狄恩斯，摇动尾巴听着苏特奶奶讲故事，温和软萌，然后之后又可以做出决绝的选择。我想起江南曾说的留白，用在这里不知是否恰当。有前因有后果，中间的全留作白色，瞬间炽烈又归于平静，拉狄恩斯又是个摇着尾巴给女孩火柴的猫咪，背后是火焰滔天的极北之城。
关于师生的线我看到第三遍才有所悟，还是想起一本书中的另一对儿师生，里面说有时候老师讲的东西要一辈子才能理解。这里虽然不太合适，但苏特奶奶作为一个老师已经足够好，做完自己应做的就望着学生，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后悔……真是足够强大和悲伤的心。
胡言乱语了一番还是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只是觉得很棒很棒，黑猫酱表介意OwO

长评好厉害。
文还没看，待我洗漱完了再来细读思密达

名字太熟悉了

但是文章不错

好棒QwQ聚聚！！！
----必须是个勇敢的人，才能被推动着穿过这片夜色中黑茫茫的森林。大海在前面。这条路一定要走完。

暖贴～～

序章
一根火柴是点不亮永夜的。
永昼里生活着的它们是迷路的幻影。
燃尽一切，最后空心的盒子，将从欠缺的零回归∞。
***
01
白屋北面，倾斜的天窗玻璃外，绿荫间可见越发显得通透的碧色，
树荫筛下摇曳的日影，充满初夏的气息。
光斑散落，夏如同蹑着脚步的猫儿悄悄到访。
这几日，阳光是越发炽烈了，却不显得闷热。
毕竟是位于极北之地呢。
拉狄恩斯用猫掌遮住了绿眼。
即使如此，瞳孔依旧缩成了针般的细缝。
满足的叹出口气，拉狄恩斯抖开又一件主人的外袍，
爬上杉木矮梯，它感觉到白屋西南角宽敞的大窗外，
吹拂而来的，因日晒而显得分外舒适的凉意。
室内庭园的草坪上，几只布莱涅窥视两三公尺外的一群麻雀，
轻轻摆动尾巴，伺机而动——那真是太可爱了。
身为猫族中的能言者，拉狄恩斯总是如人类一般起居，
穿着合它尺寸，笔挺的衬衫和灯心绒的背心。
那是它的主人，年迈却睿智的苏特奶奶为它订做的。
拉狄恩斯是泰勒的长者们钟爱的孩子。
少年的它易感且聪慧，有着丝绸般光泽的银灰毛皮，眼眸深邃，像龙的巢穴中最美的翡翠｡
即使偶尔淘气，长者们也会无奈却宠溺的说，它是夜空里恶作剧的极光。
在苏特奶奶的教导下，拉狄恩斯学习各种知识，并为她牧养布莱涅们。
战争结束后，分散各地的人们再度聚集起来，
并来到了位于北方的，猫的国度。
人类中，被猫儿们称作佛克斯的，学识丰富的炼金术士和泰勒一同筑起城镇，
无法人语的布莱涅成为了没用的东西，只是被作为宠物豢养着。
连泰勒也将它们视作附属。
可对于拉狄恩斯而言，他们还是可亲可爱的朋友。
在能言者『泰勒』们的宅邸也有着许多布莱涅，
虽然不会说话，却比拉狄恩斯偶尔和双亲外出时见到的人类更通它的心意。
一同围猎麻雀总是午后的愉快游戏。
绳上晾晒的衣物被风吹起，鼓胀如一张张扬起的帆。
拉狄恩斯抱起空篮子，向白屋的用水处走去。
庭院里的布莱涅们抬头，抛下捕麻雀的游戏，
喵喵叫着，贴着它的后脚簇拥着跟了上来。
明明那么厌恶水，为什么总是爱跟着它呢?
拉狄恩斯有些迷惑地笑了。
它也不怎么喜欢把爪子弄湿，苏特奶奶曾说过，
那是由于最早猫儿的先祖生活在昼夜温差极大的沙漠，
一旦弄湿身子，就会在夜间的寒冷中冻死，才给后代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对水的恐惧。
虽然如此，拉狄恩斯毕竟是北国的猫儿，
即使屋内总是温暖，也是在雪地里打滚玩耍过的。
这座地近冰沼的城市，有半个夏季，是日不落地的永昼。
每天和苏特奶奶共进晚饭后，拉狄恩斯便会爬上白屋的屋顶，
和布莱涅们一同看夕阳滑过地平线，隐没在原野和森林的尽头。
远方赤金的海岬会闪耀到午夜，
那真是极让它感动的景色。
拉狄恩斯推开窗户，窗前的风铃草轻柔的摆动，风摇动满丛粉白的铃，
虽然不是真的铃铛，偶而却会有清脆的叮叮当当的乐音。
那是精灵飞累了，在花蕾中小歇片刻，替无法为风歌唱的铃铛和上一曲的缘故。
正值仲夏，猫儿们，无论泰勒和布莱涅都在阴影里午寐，
城市闻起来有闲适的味道，一如白昼之时数，缓缓向夜的砂漏一端流去。
只有满街流浪的布莱涅，似乎又在上个冬日后减少了不少。
是找到愿意庇护的人类了呢?还是耐不住严寒和饥饿而死去了呢?
拉狄恩斯有些忧虑。它的性子总是爱操心的。
白柱林立的挑高中庭，那庞然黑箱，
今日仍旧像只身形巨大的猫，在永昼之城的中心，慵懒的打着瞌睡。
今天苏特奶奶会提前归来，拉狄恩斯不禁满心期待。
剥去银色鱼鳞，柔软的浅红肉块上带着纹理，那是拉狄恩斯和布莱涅们的最爱。
抹上少许细盐，因为苏特奶奶和它们都不能摄取太多的盐分。
过量的盐会招来坏妖精，让大伙儿生起病来，浑身发痛。
拉狄恩斯将无火炉转到三点钟的刻度，脂肪受热化开，
切片的三文鱼在平底锅上慢煎，滋滋作响。
另一口锅里炖着米饭和切丁蔬菜，加进适当的牛奶，用木勺拌煮入味。
戴着手套，拉狄恩斯小心的不让猫毛掉进食物里。
它将食物分装在八个浅盘里，
压碎煎过的三文鱼，把粉红色松软的鱼肉洒在乳白的蔬菜粥上。
「看起来真美味呢。」苏特奶奶笑吟吟的说道。
此时她已脱下了白袍大褂，银发绾在脑后像那最慈祥的老祖母，
穿着绒夹衣，大朵刺绣金玫瑰盛放在皱丝质地的珠灰外罩上。
拉狄恩斯十分中意苏特奶奶如此打扮，那让年老的她显得高贵而充满智慧的美丽。
拉狄恩斯有些羞赧地搓了搓掌。
「今天会说怎么样的故事呢?」它问道。
「真是喜爱求知的孩子呢。
今天要说的故事是...黑箱的妖精。」
苏特奶奶略微停顿，卖了个关子才答道。
闻言，拉狄恩斯原本耸立在头顶的尖耳不由得泄气的盖了下来。
「拉狄恩斯，你的心情全写在耳朵上啦。」
苏特奶奶对拉狄恩斯难以掩饰的失落感到有趣，呵呵地笑了起来。
真是坏心眼啊，可拉狄恩斯还是很喜欢这样的苏特奶奶。
何况就算是寻常听惯的故事，她也会适度穿插新的知识，让情节丰富起来。
黑女士，苏特奶奶的学识深不见底，是一名了不起的佛克斯｡
每当晚餐时候，苏特奶奶便会为它们说故事。
苏特奶奶说的可不是小猫们听的英雄屠龙的故事，
而是泰勒们不会对孩子说的，人类的真实历史和地理。
它没出过城，只听过苏特在晚饭时诉说的，关于他们失落的土地的故事，
以及年轻时看过的，东方的香料市场，西方华丽的大教堂，与南方终年的常夏。
豆蔻与胡椒生长在温暖的玻璃房子，和各种热带种植物种在一起｡
泰勒的长者们说，佛克斯把南方的夏日偷来，为它们带来了火种，
才会被他们的神追杀至这个北国，再也无法回去｡
苏特奶奶则告诉它，人类之间曾发生了一场足以毁灭半个世界的战事。
战争结束后，分散各地的人们再度聚集起来，
并来到了位于北方的，猫的国度。
人类已经永恒的失去了南方炎热丰腴的大地。
在说故事前，是共进晚餐的时间，
虽然预告了今晚的故事，她还是零零星星的讲了些关于城外的见闻。
城郊的农家不养猫。他们在肥沃的棕壤平原上种植牧草好豢养牛羊，
并让强壮的狗儿驱赶周遭的野兽。狗不能言，却是忠心的护卫。
真是粗暴的生物，泰勒们总这么说，拉狄恩斯有时也会同意。
然而它们在苏特奶奶的描述下又是那么善良忠实，易于为友的可爱生物，
拉狄恩斯不禁神往，要是和那些充满野性的大朋友们一起生活，肯定是有趣的事吧｡
城镇南方，荒芜的岩谷是猫族据地，在那无分泰勒和布莱涅，
每到秋季，南方猫族中的能言者总会带来肥美的三文鱼，在边境和人类交换肉类。
「多亏如此，城里的猫儿也能吃到美味的鱼呢。」
拉狄恩斯说，十分愉快的。当然它依旧时刻惦念着今晚的故事。
苏特奶奶执起餐巾一端，优雅地拭了拭嘴角。
「拉狄恩斯，把可爱的布莱涅们唤出来吧?我想它们肯定饿坏了。」
点点头，拉狄恩斯发出喵噢喵噢的呼唤，
布莱涅们嗒嗒嗒的自屋子四处窜进桌下，将脑袋埋进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哎呀，真是的，苏特奶奶还看着呢。
有些为它们感到羞赧的拉狄恩斯想道，
把还愣愣地望着窗外暮色的斯涅抱了过来。
见到食物，斯涅嗅了嗅，这才开始进食。
斯涅是只白猫，有着天蓝的眼瞳。
然而它却是个耳聋的孩子，无论是让布莱涅们开饭的时候，
还是其他布莱涅呼朋喊伴，一齐作游戏的时候。
虽然它能查觉地面的震动，躲开架上掉落的物品，
但它却无法聆听苏特女士为大伙儿讲述的故事。
由衷地为斯涅感到可惜，拉狄恩斯摸摸它的皮毛，感觉它瘦了许多。
坐上大椅，它准备倾听故事，尽管仍忧心忡忡。

04
深金浅红的季节，秋色染夹道的房舍。
白蜡树凋萎的枯叶打了个旋儿，悠悠落地。
暗幕总在午时三点过后，将地平线覆盖，
黑夜咬啮着白昼的疆界，使得日短，而夜长了。
斯涅的情形越发的恶化，让拉狄恩斯担忧万分。
它才刚长为成猫，吃得少，睡得却比任何的布莱涅都要多。
原本便听不见的它，现在连飞过眼前的小虫儿都引不起它的注意。
烦恼了好几天，拉狄恩斯终于下定决心，向苏特奶奶提出请求。
「请带我去中庭【laboratorium】。」
城市的中庭，是一切技术和知识汇聚的核心。
苏特奶奶凝视它许久，摘下眼镜，
「为什么想去呢?」她问。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但近日来，拉狄恩斯总感到一种疏离感，
使它不敢像先前那般畅所欲言。
它是怎么了?
有些紧张，尾巴在身后摆啊摆，拉狄恩斯忍着不去理毛，继续说道:
「我想带斯涅去见见其他伙伴，这样的话，它或许会变的精神起来...」
宽容的笑了，苏特奶奶轻轻拍抚它的脑袋，
「也好，那里有着专精医学领域的佛克斯，去一趟也好。」
「但是可不能在我没看着时擅自闯进去哦，
那样可是会挨骂的，拉狄恩斯。」
「好，好的!」
拉狄恩斯松了口气，连忙回道。
感觉到苏特奶奶身上某种紧绷的氛围消融，
拉狄恩斯方才查觉...苏特奶奶在观察它，在警惕它?
心里的不安积攒的极深，混杂着心虚。
由于它的确背着苏特奶奶，想窥探她的过去。
那天一如往常，直到它入睡以前，苏特奶奶的灯始终亮着。
她是不是彻夜未眠呢?
半梦半醒间，拉狄恩斯这么想道。
翌日，把斯涅放进铺了垫子的篮里，
苏特奶奶和拉狄恩斯乘着无马车，前往城市的中庭。
斯涅惶惑地连声叫唤，由于感觉到车身些微的晃动。
拉狄恩斯轻轻抚摸它的耳朵，让它安心。
「近距离看，那黑箱更具有压迫感了呢。」
它说着，想起梦里人们一个接一个被锁在里头的画面，
黑箱彷佛也透着一股诡谲之感。
苏特奶奶微笑，对它说道:「那是熔炉。
是供给设施和城市能源的地方，可以说是这座城的心脏哦。」
感到敬畏，它暂时忘却了疑虑，抬头望着黑箱的顶端。
圆环的玻璃回廊将其包覆，
黑箱底部，有着数不清的玻璃方块堆叠，反射日照，耀眼如光筑成。
穿着黑色礼服的人们停驻在白柱挑高的穿堂，
白袍的人们彼此交谈，往宫殿般宏伟的纯白建筑内走去。
拉狄恩斯从未亲眼看过如此多的佛克斯。
领路的是一名盛装的泰勒，它友好的向同阶级的拉狄恩斯行礼，
并恭敬的对苏特奶奶鞠躬，称她为黑女士。
女士。
拉狄恩斯这才想起，是该用尊称呼唤主人的，
不自在之余，也再次体会到苏特奶奶的温柔之处。
然而它的愉快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
苏特奶奶带斯涅去看了病。
那里是猫族的医院。
和人类的医院紧邻，同样洁白整齐，同样...没有布莱涅出没。
「怎能让那种野猫进来!布莱涅对我们作了什么贡献吗?」
领路的泰勒尖声说道。
抬头窥视苏特奶奶的脸色，确定没有任何不快的成分，
它才放心的继续说下去，「布莱涅是消耗品，哪里需要看病!」
像是被雷电劈中，怒火和未知的事实带来的恐惧，
让拉狄恩斯浑身发抖。
压抑着那股无名的晦暗情绪，它更担心的是，斯涅无法得到治疗这件事。
俯身按着它的背脊，苏特奶奶轻声的说，
「不要紧，猫族的身体构造本身大致是一样的，
只要我在，让斯涅看诊绝不是问题。」
稍微宽了心，拉狄恩斯坐在长廊的椅上，等待看诊结束。
领路的泰勒虽被冷落，依旧锲而不舍，试着攀谈。
「你还真是奇怪的猫!」它说，
「我可没见过带布莱涅来医院的泰勒!」
拉狄恩斯耐着烦躁，转头答道，
「照料主人，牧养布莱涅，难道不是泰勒的工作吗?」
它却摇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泰勒是不会把布莱涅提升到自己的等级的。」
「这是谁介定的?」冷冷回道，拉狄恩斯为它的倨傲感到愤怒。
「自然是佛克斯。」它说，
「在佛克斯到来之后，就有了泰勒和布莱涅之分。那是绝对不能跨过的分野。」
「布莱涅是要被送进中庭的玻璃箱，作为熔炉指标的，
要是两者之间没有了差别——岂不是连泰勒也得牺牲了?」
它如此娓娓道来，灰色眼眸里，是完全的笃信。
.
.
.
营养剂和药物填满了篮子。
乘无马车离开了中庭，斯涅在苏特奶奶的腿上沉沉的睡着。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没能去看其他布莱涅。
对佛克斯们的尊敬和泰勒口中的传言交相鞭鞑，让它很是难受。
「虽然说是想让斯涅看看伙伴，其实是你想见它们吧。拉狄恩斯。」苏特奶奶
尖耳一颤，它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想让你变成天真的孩子。」她伸手轻抚它的脑袋，话语中有着怜悯却毫无犹豫，
「为此对你做了许多残忍的事，不远的将来，甚至会逼迫你作出决断。
会恨我吗?拉狄恩斯?」
它依旧不发一语。
无马车拐过街角，车窗外已经可以看到白屋。
没有点灯，黑暗从屋内，窥探夜里的街。
「后天是更换燃料的日子。去看吧。」
轻声叹气，苏特奶奶向它这么说道。
拉狄恩斯沉默的点头，
尽可能平稳地将睡着的斯涅抱下车。
当晚，拉狄恩斯在做完迟来的晚餐之后，
连故事都没有听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翌日，它依旧逃避和苏特奶奶的交谈，
只用最简短的语句，传达自己的意思。
剩下的时间，漫长的像是永远不会过去。
拉狄恩斯机械性的做着家务，看护斯涅，照料苏特奶奶，
做完一切能做的之后便枯坐着，等待上床睡觉的时间。
第三天的黎明像是在它入睡之后，就唐突地造访白屋的窗前。
拉狄恩斯不记得自己曾经做了什么梦。
茫然的望着床边篮子里依旧熟睡的斯涅，许久，
它才起床，去梳洗自己，做好出门的准备。

05
更换燃料的时间，是个秋光正盛的午后。
是令它永生难忘的，噩梦般的一天。
「全死了啊。把玻璃箱里的投入黑箱吧｡」
「粒子崩溃，粒子重组，藉由时间流动与倒转，转换为光与热。
黑箱粒子反复瓦解和堆积，需要有作用者，才能将它们身上的时间转换为能源。
那就是【布莱涅】存在的价值。」
「黑箱里的作为燃料，玻璃箱里则设置了对猫的毒气，
一但系统出现差错，便能即时显示，好让我们修正。」
「这是必要的牺牲。」 「多么了不起的装置。」
高谈阔论也好，冷漠的话语也好，
没有一句真正留在它的意识中。
为什么?
几乎要喊出来，离开了黑箱，拉狄恩斯几乎要因为尸臭和恐惧而晕厥，
只感觉苏特奶奶强行牵着它的爪，巡行玻璃箱之间。
黑箱里的布莱涅们活在生与死的夹缝，不断衰老和返幼，
沙漏还未泻尽，便粗暴的翻转｡
苍老的布莱涅眼眸浑浊，身形却如幼猫，濒死而虚弱的张合嘴吻，只渴望一滴水｡
今年才送进里头的布莱涅们已如老者般枯槁，毛皮脱落。
清澈的眼瞳里，只有待毙的绝望。
在黑箱打开的三十分钟内，身体机能急速衰竭的布莱涅断了气，
尸骸被抛出黑箱，为避免过度腐败而送往掩埋场。
堆叠的玻璃箱里，是无数的布莱涅，惊惶的看着它，眼瞳中带着恳求。
但它什么也作不了，只能看着玻璃箱中的布莱涅，被送进黑箱。
这里是炼狱。这里一定是苏特奶奶的圣经里，描写的炼狱。
为什么要让它目睹这些?为什么所有人都毫无疑问地接受这样荒唐的暴行?
如果能在此刻死去，什么也不用想那该有多幸福?
哀恸到极点，拉狄恩斯反觉得一切如此滑稽，
颤着喉咙发出抽泣一般的低笑。
***
节庆的气氛开始浓厚起来，尽管永夜里没有阳光。
甜面包，腌鱼，暖房里的蔬菜。
冬季集市总是充满欢笑。
但白屋里不再有故事。
连愿望本身都不相信，拉狄恩斯陷入了死局。
每一夜，破碎的成串影像纠缠着，
难受的在被单里挣扎，明明是清醒的，却无法睁开眼皮。
似梦非梦无法脱离的幻觉压迫着拉狄恩斯的心脏，
好几次它都以为自己已在睡梦中死去。
斯涅的病，在以药拖延数月后，
还是油尽灯枯了。
苏特奶奶偶尔会分担家务。
她知道若不让拉狄恩斯看着斯涅，它会如何的忧虑焦躁。
「我想点燃火柴，向它许愿。我想治好斯涅的耳朵。」
一日，它对苏特奶奶说道。
苏特奶奶望着它，看进它曾经绿如翡翠，
而今失去神采的眼里。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拉狄恩斯。」
她放下托盘，那上头放着加了白肉鱼，炖煮得容易让斯涅入口的牛奶粥，
黑面包涂上拉狄恩斯作的蛋黄酱，夹进腌鱼和蔬菜。
苏特奶奶和它都很清楚，斯涅只剩下这几天了。
即使听的到，它也没有力气回应了。
那晚苏特奶奶弯身坐在拉狄恩斯身边，安抚似的，手指轻轻滑过斯涅的背脊。
阁楼里开了窗，月光如水那样温柔，将一切拥抱在怀里，
夜空也跟着透明起来。
点起火柴，那闪烁的光影照亮了苏特奶奶和拉狄恩斯的脸，
仅仅一瞬，便已燃尽。
「您觉得会有用吗?」它问。
「拉狄恩斯，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苏特奶奶迂回的答道。
即使是这种时候，她还是不改自己的步调。
悲伤到无法哭泣，拉狄恩斯却有种奇异的发笑的冲动。
「斯涅已经看不了今年的初雪了。
我想为它唱歌，直到...」它说。
直到它永眠的时刻到来。
尽管谁也没说出来，但各自都心知肚明。
而拉狄恩斯的确是这么做了。
无论是在火堆边唱的民谣，父母们为幼猫轻吟的摇篮曲，
还是将在数日后响彻全城的圣歌。
它唱了所有它熟知的歌曲，不是人语，
而是以猫族真正的语言，一一为斯涅唱出。
途中斯涅未曾醒来，安详的，静静的睡着。
但拉狄恩斯知道，告别的时刻到了。
那样笨重的心搏，哪怕下一秒就停了也不奇怪，
「再见了，我的朋友。」拉狄恩斯这么在斯涅耳边说道。
或许只是拉狄恩斯的幻想，但斯涅的耳朵似乎极为轻柔的，颤动了一下。
那一夜，它的猫掌下，斯涅的心跳渐弱，终于宣告停止。
为斯涅在庭园中寻了一处安眠之所，所幸苏特奶奶不介意白屋的草坪秃了一块。
拉狄恩斯用铁铲掘出坑，摘取白花为它装饰睡床，
没有棺材，没有墓碑，实在太过寒伧，
停下动作的拉狄恩斯望着坑底身躯已经冰凉的斯涅，感到疲惫。
「把这个拿去吧。拉狄恩斯，虽然是死者的物品，
不过要把斯涅带到你们的神那里，六芒星的符号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特女士自书房走出，手上捧着一枚解下链子的坠饰。
墓土覆上了，在底下，斯涅将永远的沉睡着。
拉狄恩斯在小丘上轻轻摆上生满青苔的圆石和星之标志。
「佛克斯为猫族筑起暖室，让脆弱的幼猫得以度过漫漫冬季。
猫族中能言的智者学会了人类的语言，问佛克斯们，要如何才能报答他们的恩德。」
代替悼词，苏特奶奶开始为斯涅讲述，"它们"自身的故事。
「那时，佛克斯说了:
『把你们之中愚笨到无法学会人语的孩子，作为柴火投入熔炉吧。』」
「可谁也没想到，柴火的残物还留在这世上，
那是它们的灵魂，和最初的妖精们同在，成为了新的妖精。
它们沉睡在小小的盒子，成为了足以引燃世界的火柴。
只要有人向它们许愿，它们就会尽可能实现，尽管方法稚拙又不通人情。
毕竟是一群怕寂寞又顽皮的孩子们。
从没人真的见过它们，但如果有许愿者执着的向它们要求而燃尽了火柴，
它们就会把他带走，带到他们的世界，回归构筑【世界】的根基。
在那里没有痛苦。恐惧和悲伤都是生者的事。
只有无数思念，如粒子散落，让黑箱里下起光尘的细雨。
它们只是睡得很沉很沉——只有许久以前的欢笑让它们回想起曾有的时光。」
「那是真的吗，苏特奶奶?」拉狄恩斯喃喃道。
斯涅平静的死让它灼烫的仇恨冷却，数月以来混沌的思绪缓缓归位。
「正如我一直所说的，答案在于你。」
苏特奶奶说道。
敛眸，她向白屋的书房走去。
「选择你喜欢的终幕吧，拉狄恩斯。
我已经没有故事能够向你诉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