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九年，到头又落一场大雪，天如人心，便是愈发冷了。】
【大厅内炉火烧的正旺，暖意融融合该催人生倦。处于此间却没有分毫放松懈怠，坐得端庄直挺翻看上月账簿，珠玉算盘偶有清脆之声，行行列列收入支出在心里具是敞亮。打小承袭额娘言传身教内务琐事一一清晰明了，府中的财算上手后也是顺顺当当。总归性格里的谨慎使然，后头跟着掌家的半年让人无错儿可挑。我是深知，风光锦绣是前生，后面的需得自个儿挣，送到手里的我能攥紧，旁的说什么又能作出个结果么？到底一直至今说得起话的还是后院嫡系，任你高升低落，我自是巍然不动稳妥万分。算完最后那房贷款便也了了头年的事，哦不对，还有最后一桩——出神半响才松手捏了捏有点发酸的眉心看向跟前肃立良久的管家，沉吟了一瞬缓缓开口。】
雨妹的周年祭还有半月余，头前儿安排的事都办的如何？
【幺女早夭，该是阖府哀痛，尤其是宠极了侧房的阿玛，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去补偿了察克钦氏，没少给额娘添堵。我冷眼瞧着，倒觉出几分意思，快一年的时间让侧房的创伤变隐痛，时不时还得被揭开来瞧一瞧，看似一切步入正轨其实只怕更加难熬，谁都别便宜了谁，不就该这样么。听他恭声说都准备好了，指甲轻轻划过账簿页子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展眉道】
还是按我从前说的，最好的规格，十万分的小心细致。
【端了盏茶在手里，笑得山明水净】大家都辛苦一点，等过年的时候我会匀出来一部分钱做福利，咱们相互帮衬着都方便不是吗？

（九年，再足几日，便是雨妹之忌。雪也连绵，续了几日的哀绪，云也愁苦，阴色不曾断绝。阖府奔忙，无非为了这一桩大事，山姐与额娘终日素面朝天，寝食难安，生怕妥帖不足，惹了博郢述的微词，我心上面上心疼这娘俩，但这雨妹的事，我也不愿有丝毫疏错，博府之中，我敬山姐，乐水姐，唯一的妹妹，实在爱惜）
（偏生，我这雨妹命薄，初初露了女儿相，暴毙而终。我犹记得，她霞云色的香袄，掩在青山之中，半似仙人，眉妆精巧，生得这样好看，她多收了阿玛的心，我服气）
（思绪转圜，已是轻步慢摇，即近了姐姐的扬州慢，远远地听了一声笑语，明明是苦差事，她仍旧做得一丝不苟，惹人喜欢，我这姐姐，实在本事大得很。我撩袍入阁，一袭青色，又掺涉些黯红，显得十足英气慧黠）你这实在忙，早没我的地方了。他又让你做这苦差事，办得好了，无功无奖，办得差了，废话弥天。他真喜欢雨妹，怎么不亲力亲为，倒显得更庄重伟大？

【九月阴冷，阖府伤怀，只因雨妹忌日即来】
【阿玛下令这几日府中不得言笑不得见喜，府中他是最大，只要发了话儿，没半个人敢是不听。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偏偏是博秀风，平日里阿玛说什么，她都会顶几句话语。我不喜欢她，甚至是恨，连着跟她一同要好的山姐水妹一流都被我讨厌。可再如何不喜，都是逃不过雨妹这一劫】
【她在我们姐妹当中年纪最轻，能讨所有人欢欣，就算我们不对付，可见过她，都可以一起笑意宴宴。可红颜终薄命，生命还没到一半儿便早夭，与咱们阴阳相隔，受不到半点天伦之乐】
【抬步经过扬州慢，巧是听见秀风的声音，又是挤兑阿玛的一番话。顿了步子，站在门前朝里头递了一话】
阿玛又没将这苦差交给你，大姐没说什么，你博秀风倒在这叽喳抱怨起来了

【面柔笑曼，对下人我一贯都是这样的和风细雨好颜色。阖府上下提起大小姐，皆会赞一声稳妥端持，于我便是够了。世人说，虚名不过浮云，我却不这么觉得——名利名利，从来是分不开的两个字儿，先有了前头好听的名号，后面的东西才抓得牢固。少年早慧，帮额娘掌府内事务，怎么不得有旁人比不得的手腕儿，有时候恭顺表象是为了藏住针尖锋芒。勾心斗角我看惯了，没有什么可怕，无论是恩威并施或者必要雷霆都得很应手得很。说到底，输这件事，我博黛山就没学会过。正待同管家再安排几句，却听得朗朗女声清脆入耳，抬眼瞧了自个儿这放在心尖上的妹子，不过摇头轻笑撇过她的抱怨】
便是先坐罢，扬州慢何时没你的地儿
【都说姊妹连心，我和风妹便是如是，同胞而出血缘之亲，旁人插不进半分。我是众所周知的温润，底子里却真真凉薄，倾心所护不过二三人，别的——这不正巧来了？惹人厌烦得紧。黛眉一敛，眉目含笑】
年岁小的性子直不晓事，便是多说两句阿玛又怎么会多想，到底是他的嫡亲女儿，只怕被有心的听了去胡乱嚼舌根子罢了，雾妹没得因为那些人操心，且进来喝杯热茶？

【我斜靠着门柱，双手环抱双肩，面上依旧是白色面纱，只杏眼滑过两人，并不在意博秀风的话语，也不在乎大姐的排挤，这些个话，听了这么些年，早都习惯了，忍一忍就好，不跟她去多计较。不过大姐的邀约，我却是要回一回的】
这茶就不必劳烦姐姐预备了，便是路过，进来坐坐就好
【既是大姐开口，况且博秀风又在里头，我如何不看着她们堵堵心，这样，我心里头才是舒坦】
【径直入了扬州慢，专程寻了与博秀风面对面的位置来坐，听了她的话，只毫不在意一笑】
风妹说什么胡话儿呢？我叫了阿玛大姐也这么些年，何时听过他们没应一声的？

【随手一合账簿，往边儿上放了，才抬眸瞧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风妹，过往我教你自持身份，和睦为善才是嫡家女儿的风范，怎么总是记不得呢？
【把描彩白瓷碟子同她推了推，笑意妍妍】喏，你最爱的荷叶卷儿，冬天得来不易，且停一停吧
【一侧有丫鬟打帘进来上茶，搁下后又轻轻退下，在扬州慢里下人惯是如此，安静乖巧训练有素，我是觉得，无论什么都该有个样子。柔柔看另一个人，淡声曼】雾妹出身如何不提，进了博家的门带了博家的姓儿，只要牢记本分就是咱们的姊妹，再怎么卑贱不幸的过往——都是从前了
【悲悯一叹】你被遗弃时年岁小，也真真是可怜的，哪儿能为了块不好看的胎记就这样歹毒呢？【卑贱，是要带一世的，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掂掂自个儿几斤几量么。佯作一顿，才继续】瞧我，又说这些伤心的，心疼雾妹罢了。还是喝茶吧。

(我就讨厌隐雾这个样子，不咸不淡地抛来一句话，肚子里想的比嘴头上挂得多了许多，我向来直言不讳，何况说的字字句句也不掺假，我轻笑道）
大姐？山姐待人和善，就那偏阁儿的丫鬟也尊她一声姐，什么样的人她也都答应，怎么能差你这一份。至于你那阿玛，既是他带你来的，你就在他身后本本分分躲好了，这些年，你不也过得不错吗？至于姐妹，咱俩这辈子没福分做，谁叫你是捡来的呢。
（我旋首，拿了个荷叶卷，也领会大姐语中带刺，明是怨我，实际添了许多重词儿，虽然隐雾除却我和众人相处也算融洽，但心里对她鄙夷的，除了我大有人在，至少山姐水姐，都不是善茬）姐姐这样大度，我可不行的，你瞧，她长得都和我们不一样，姐妹，怎么做啊？

（天渐渐冷起来，窝在房中练字，一篇篇越书越快，薛涛笺铺了一地。略重些搁下笔，溅起的墨汁洒在刚完成的一张上，一块污渍，甚是突兀。）
（闭了眼捏了捏拳，款款将焦躁气儿忍住。这一切不过是因，多年前那场噩梦将返，微雨忌日到了。这些年浑浑噩，有时梦中会把自己当做微雨，看着这个陌生的大院，看着巧笑嫣然的姐妹，浑然觉得陌生。叩门声响，收起心思往前看去，顾盼移着步子走来，满脸踌躇，仔细问下才说是扬州慢那边在讨论微雨忌日的准备。冷哼一声，拂袖就往那头去。步子压的缓，门口才听见几声尖锐的吵，心中的冷意越发明显。叩了门，只一声 ）：山姐，是我。

（我笑着嚼了嚼口里的蜜渍，听隐雾讲本分，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儿，因着身旁有大姐撑腰，我尤显猖狂，何况现在俩对一个，也顾不得旁人说闲话，逞了口舌才是要紧的。眯着眼道）
本分？有身份才讲本分，你生来就不是博家人，不必费尽心力维持什么和睦，这家里吵翻了天有你什么事，你该笑笑出了府就好。我为何不认，既然姐妹这样廉价，不然你叫我声姐姐，我也认啊。
（几人的吵声越来越大，也没有片刻欲停之势，不出一会儿功夫，竟有人扣了门，听声音，是楚云，这样正好，别人也不会说我们欺负她隐雾单枪匹马，大姐较我更厌楚云，不为其他，但是她那娇意承恩的好额娘，不知费了我额娘多少眼泪）
真热闹，楚云隐雾的心有灵犀可是没法比的，莫不是，楚云你也是捡来的？

：是不是博家的人，自有阿玛主事，何时轮到妹妹越庖代徂？这长幼尊卑，你可是遵循下了好规矩。
（一手推开门，低着头轻声一句，眼底已有笑意，抬头看着满堂的姐妹。那端坐着的，尖锐着的，真个儿的好家族，都生了和她额娘一样的嘴脸。）
：族谱上明明白白写的名字，风妹要抹去？
（一手扶着座椅，冷声喝）：只怕你还没这个权利，今儿后雾妹的事儿你还是别提，我倒懒得说，哪个闲嘴丫头再给阿玛说了，只怕风妹又要挨骂，这样的事，还少吗？

【耳旁响着这两人的唇枪舌剑，懒懒翻了一页账簿，入耳不入心。这样的场景，每隔个两三天惯会上演一次，反正总是无果，不过是争个气盛罢了。门扉被人叩开，这才抬眼去看了——却是那最惹人不痛快的主儿，来的恰当】
：你们吵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怎的不见落到实处？
【呷了口茶，唇齿留香，却没人有心思品。面色沉静如水，温润如故，到底这张端庄的皮我是披了十几年，习惯了】
：雨妹的忌日愈发近，我事务缠身忙得很没空听你们一一抱怨发牢骚，却是我这个长姐失职，可是你们也忒不让人省心。姐妹亲和，长幼有序，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了么？
【徐徐续言】：雾妹是领来的，可这些年养在博府，她自个儿都没觉得怎么，咱们就更得待她好，让她过去从前的坎儿。风妹直言莽撞也是年纪太轻，你们做姐姐的竟都捻着一星半点儿的不放了——云妹，我听说你最近睡眠不好，那你需得多注意，不必在琐事上多加费心，过几日祷告时更费心神，到底那是你的亲妹妹，可怜见的，回头我让阿颂往天涯眷送些安神香，你先用着。
【偌大博府谁无痛处，今日我戳你明日你揭我，只看谁更受得住而已】

【她们两位，倒真是妥妥的嫡亲姐妹，一口都咬定我没有额娘，不是这府里该有的不知是谁的杂种。她们不知道的是，第一次听，我一定会同她们大吵大闹，甚至会哭着去和阿玛告状；可听多了，麻木了，便也觉得有何好辩？阿玛都承认我了，让她们说说又何妨】
年纪轻便可以直言莽撞？那雨妹呢，雨妹也年纪轻，比咱们谁都小，何时见她这么撒泼过？她博秀风怎么不知道跟着学学？
【我用手指着秀风如是说。博戴山一字一句护着博秀风，让我不得不狠心将所有人爱的雨妹拉出来】

：死者为大，怎么吵是你们的事，但别让我听见有微雨。她魂该安了，别去烦她。
（纵是雾妹说的，也忍不住提醒一句。茶盅一扣，抬起下颚，向那位貌若端庄的姐姐稍点了点头，话风却不领她的情）：天涯倦不缺东西，请姐姐把精力都放在微雨忌日诸事上，如果姐姐觉得疲倦，我代劳。
（好笑，安神的香需要送到我这来吗？你那额娘，你以为她最近睡眠不好真的是因为操劳过度？这几日，也被吓的够呛吧。博黛山，我不可怜，微雨也是，因为我迟早将所有的加倍还给你，你该可怜自己才是。眼儿一转，不徐不缓对秀风）
：她不是外人，你知道。我心里谁才是外人，你也知道。

（笑着同黛山对了一眼，几乎相当的默契，我一直引以为豪的，与山姐同战，无须多言便得心领神会，至于姐妹亲和，长幼有序，我却不能如她一样，说得这样顺理成章。毕竟，我们之间有人偏要混淆身份，鱼目混珠，打掉隐雾的手说道）你少拿雨妹来说事，可惜她并未长成，知道个中利害关系，我从不盼你学山姐半分，只因你不是我姐妹，但礼义廉耻，这些，你有吗？
（又听楚云说道，不得不讲隐雾是按着了她的心头刺，可看她面无波澜，也不知恼是不恼，只冷笑一声，咬住银牙）你这亲妹妹走了，若是看到这，岂不心寒？你该想想，若不是雨妹早逝，得宠的会是隐雾？天意还是人为，你怎么不怀疑她呢？
（看住她，一字一顿）你来告诉我，谁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