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尘封

 

易英

 

     章剑的早期作品以其当代生活的记录引人注目。那种印象派的美丽外光为他日常生活题材抹上了理想的色彩。章剑在这个时候对生活的表现是直觉的，当他要实现绘画的动机时，题材是不自觉地从笔端浮现出来。他虽然捕捉的是一个生活的瞬间，但绘画却是主要的目的，但也很难设想，他在实现这个目的时还会选择别的题材。题材与他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存在是密不可分的，题材意味着对他自身生活的表现，是他个人经验与生命历程的阶段性记录。

     当章剑的绘画从印象派风格转变为图像的风格时，题材并没有发生变化，仍然是生活的一个瞬间和片断。绘画的瞬间与图像的瞬间有很大的区别，绘画的瞬间是题材作为绘画的媒介，这个瞬间不仅是生活的一个场景与片断，也是绘画的选择。章剑的绘画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阳光、绿荫、青春男女。都是作为一个瞬间集合在绘画的表现中。形式表现的美感甚至超过了生活带来的感动。图像的瞬间来自生活的真实片断，绘画是对图像的复制。在章剑的作品中，绘画甚至在强化图像的效果，强烈的光照效果被平涂的色块所取代，绘画的戏剧性构图被不完整性所取代，有着明显的抓拍效果。图像的题材也不像绘画那样具有叙事性，题材倾向于无意义化。比如说《两个人》（2001）这幅画，前景的人物是静止的，头部侧向画面，尽管她占据构图主要位置，但却是画面的次要角色。正在脱衣服的人动作中心，容易吸引人的注意，但他只在画面的一隅。而且其垂直的动态也与构图边线平行，显然违背了构图的一般规则。画家显然不是处理一个叙事性的题材，只是强调一个事实的片断，事实的发生过程和结果与绘画没有任何关系，事实的陈述也不受任何绘画规范的限制。

    一个画家在举起相机的时候，可能难以摆脱绘画的影响、就像早期的摄影完全是遵循绘画的规律一样。但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任何绘画训练的人来说，照相机只是一个记录生活的工具，照片于他的意义是记录了生活的一个真是瞬间，而不在于这个瞬间是否合乎构图的要求。事实上，从印象派以来构图的不完整性和动态的非造型感都是在有意消解绘画的规范，而呈现出一个真实感觉的场景。立体主义绘画曾追求过对第四度空间的表现，其理论的解释是：我们观看眼前的物体时，物体是以三度空间的方式呈现的，当我们在想象一个物件时，它的各个面必定会同时显现出来，同样的观念也适合图像的规律，人们对事实的记忆，不可能局限于绘画的规则，而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来回忆某个瞬间和片断，他是无边界的，就像章剑的画一样。《两个人》的位置都不在构图的规则内，但却留下很大的视觉记忆空间。

     章剑的近期作品，仍然是“图像的处理”，但逐渐由黑白的画面取代了色彩的画面，这种处理使我们联想到一个概念：记忆的尘封。当章剑消解了绘画的题材时，实际是强调了瞬间的真实，这种真实并非意在图像的真实，而是记忆的真实。图像具有某种象征的意义，尤其是经过他处理的图像，他并不在乎图像的可识别型，如具体的场景、活动或人物，图像的内容甚至是无意义的。一个在水中游泳的人可能还是他生活的一个片断，但水面上的一只船、或一个从眼前掠过骑自行车的人，与他的生活没有直接的联系、也没有暗示任何生活的意义和联想。他是通过图像的方式把记忆本身凸现出来。越是遥远的记忆越模糊，就像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它被尘封在生命的岁月中。与很多直接搬用旧照片的画家不一样，章剑不是在陈述个人的经验，而是暗示了当代社会的记忆方式。当公共图像改造当代社会的视觉经验和生活方式的同时，人们也用图像来记录和记忆自己的生活。从绘画到图像的历程仿佛也是章剑成长的过程，他从充满情感的绘画逐渐走向理想的思考，在单纯的画面上透露出对深层意义的探寻。可能他自己没有想这麽多，但他的画确实引起了我们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