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坠楼事件
在我出生时,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北|京。
现在,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那时作为一座新城,我有好多不懂的地方,他给我特权让我可以直接往中央办公室打电话,对待我的每一件事,他都是如此谨慎而耐心。
我曾经问他,新城深|圳要如何面对近在咫尺的香|港。
我曾经问他,新城深|圳要如何与复兴的大上|海相处。
我曾经问他,接近而立之年的新城深|圳要何去何从。
而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他。
我问道:“燕哥,一座城市,怎样才能成功杀掉自己?”
北|京面色凝重,他抚摸着我缠满绷带的颅骨,说道:“你感觉怎么样?想吃点东西吗?要不叫你穗哥去对面的士多买点?”
广|州捅了他一下,“他肋骨全断了,内脏也全部摔裂了,近期只能打营养针。”
北|京握住我完好的几根手指,他的手火热而我的手冰冷,一如我碎裂的心。
“你再休息一会吧,深|圳城本体没出事,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我闭上眼睛。我可能已经昏迷很久了,但是我希望能昏迷更久。大概是麻药的作用,我只觉得全身上下轻飘飘的,仿佛灵魂都要飘走了。
过了一会儿,北|京可能以为我睡着了。他悄声问广|州:“他脑子没摔坏吧?”
广|州低声说:“不清楚。不过他还记得要自杀这事,大概没摔失忆。”
又过了一会,北|京说:“消息封锁了吗?”
广|州回答道:“他在香|港跳的楼,只能保证消息不传回大陆。”
北|京说:“这事儿影响实在不好,再捂也捂不住了,尽量说成是意外吧。想办法改成擦窗户的时候失足坠楼吧。”
广|州嘴角抽搐了一下,“香|港家住66层。这种高层窗户是没办法完全打开的。”
北|京说:“新闻是写给大陆看的,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要香|港不跑到大陆去嚷嚷,谁知道他家的窗户是打不开的?对了,香|港知道他跳楼的事吗?在他的地盘出事了,再怎么也该过来看看吧。”
广|州说:“就是香|港报的警。”
室内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北|京有点呼吸急促,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子,拿出个什么,可能是一包烟,广|州一下就给打落在地上了。“这里是病房。他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
北|京有些焦虑地问:“他——香|港——王香江知道他伤得这么重吗?”
广|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广|州只是说道:“燕然,三十年前我就说过,我们这么造孽,迟早会遭报应的。”
北|京冷笑一声:“报应?这种事再怎么报应,也只会是情债。我早已无所羁绊,你所期待的本来就不可能实现。更何况,这又哪里算是造孽?香|港回归,祖国统一,这分明是大功德。”
他又指着我说:“这座城市,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已经是万千城市的奢望。弄成今天这样,也不过是他太贪婪了而已,这世间,怎么可能两全。”
停顿了一会,他沉声说:“我会去找香|港谈谈的。”
“别去。”我用力睁开眼,想抬起手拉住他的衣角,但是我只是徒然地动了几下手指,右手可能是我全身上下唯一没摔折的地方了。我的左右两条胳膊都打了石膏,动弹不得。
“我很好。”我尽力挤出一个微笑,吃力地摇头,用我最大的声音说道:“你可以代表中央,你去找香|港,会吓到他的。”
广|州问:“要不,我去?”
我同样微笑着,吃力地摇头,嘶哑地回答道:“你可以代表广|东省,你去找香|港,也会吓到他的。”
叹息。
又一声叹息。
接着还有一声叹息。
北|京与广|州面面相觑,相视无语。
“阿鹏,”北|京说,“现在距离香|港回归已经13年了,香|港和大陆的联系已经很紧密了,并且未来只会越来越紧密,你面对香|港的时候也不必那么事事小心。你可以让自己过得开心点,不必那么拘谨。”
广|州插嘴道:“他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吊死在香|港这棵歪脖子树上,内地还有很多有为的单身城市等你你去钓或者等着来钓你。”
“我知道,”我虚弱地回答道:“可是如果这块土地上没有香|港,也就不会有深|圳了,我和他,是从我出生前就注定了的……咳、咳咳”兴许是话说得太多了,我的嗓子支撑不住了。广|州赶忙拿起一杯水,试图喂我喝下去。但是我全身上下都是伤,他甚至都没办法帮助我仰头喝水。
此时门口一阵骚乱,护士尖叫着:“先生你不能进去!”但是依然有人打开门冲了进来。
北|京不为所动,他完全不理会刚刚进来的人,他只是平静地说:“你说的没有错,没有香|港就不会有你深|圳,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即使没有香|港,你还有内地的广阔天地。他没有义务回应你,你也没有义务只为他一人而活。”
他既像是回答我,又像是面对来者说。
“他不来看你,他不愿意见你,可能只是不想让你把他的关心误以为是暧昧。你们两城的距离太近了,相敬如宾是最好的状态,否则亲密时虽然言笑晏晏,一旦反目成仇,依然可以兵戎相见。更何况你们其中一方背后是强势的国家机器,另一方在这场博弈中,实际上是处于弱势。由不平等开始的关系,最终只能收获苦涩。”
来者我看不到他是谁,但是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不是香|港。
他的普通话说得太标准了,香|港说不了这么好。
他说:“两座城市之间的关系,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人与人,市民与市民的关系。战火纷飞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平淡如水的和平年代才是历史的主流。民间交往不可能永远地彬彬有礼,会有地域歧视,会有观念上的纷争,会有诸多的不愉快。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会起冲突就抹杀交往的可能。真正能跨越隔阂的不是疏离,而是持之以恒的亲密接触。”
北|京被他这一顶,额头上青筋暴起:“也可能人家香|港另有所爱了呢?民间交往是普通的兄弟情谊,香|港没有义务和他不喜欢的人建立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来者说:“深|圳想要的不是一个结果,他想要的是一个机会。而香|港吝啬到根本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适合不适合,喜欢不喜欢,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北|京彻底怒了,他站起身,指着来者吼道:“王燕津你给我滚!谁告诉你我在这的?谁准许你来香|港的?谁允许你代表深|圳说话的?”
天|津毫不畏惧地走近了,他一脸坚决地说:“燕哥,我双手赞成深|圳继续去追香|港。再不可能的事,也有朝一日会变成可能。”
北|京此时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那样子就像随时会揍天|津一顿。我急忙叫道:“穗哥穗哥,拦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北|京已经动手了。
但是他揍的对象不是天|津。他跳过病床,一拳砸开病房窗户的玻璃,然后从楼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