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第一幕
人物:齐玉娥、齐玉远、柳翠娘、小月。恒儿。
齐玉娥:玉娥，齐玉远:玉远，柳翠娘: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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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中和五年，初年。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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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叹一口气】:恒儿仍没有吃么？
玉娥:没有。
翠娘:那是病了。
玉娥【沉默了一会儿】:娘，姑从安徽寄信了，叫咱们捎些银钱。
翠娘:第几回啦？
玉娥:第四回了。
翠娘:昨年若是没有把你的玉佩当了，现在我们倒是会好过一些。
玉娥:娘你说的是那块兰花玉佩么？
翠娘:就是那个……
玉娥【快速打断道】:那个我早就不要了，看着不也是堵气么。
翠娘:【手里绣着一件衣裳】:是啊。
玉娥:【思忖了半晌】:若是昨年不当了，咱们早就饿死啦。
翠娘【咳嗽了一会儿】:娘老啦，等我去了，你和恒儿两个真不知道要怎么过，唉。
玉娥【拍了拍翠娘的背】:娘，昨年那么旱，瘟疫横行的时候咱们都没有死，现在不要说丧气话。
翠娘【起身去望窗口】
玉娥【不知道对谁说】:不要等啦……
玉娥【走到翠娘身边】:只要……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翠娘:离开？
玉娥:对，我们不要管别人的死活，只差一点，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翠娘【眉头皱起来】:你在说什么话。
玉娥【转过身不高兴似的】:娘！
翠娘【严肃地】:这就是你心思么？
玉娥:没有这心思咱们已经死啦！
翠娘【叹气】:没有你，我的乖女儿，娘也死了，娘不该怪你。
玉娥:这贼老天！
翠娘【忽然】:恒儿呢？
玉娥:在后院玩。
翠娘:你姑姑怎么说？
玉娥:娘你不要管，姑姑那里我去说，事不过三，已经第四回向咱们要钱了。
翠娘:你姑姑毕竟帮过我们。
玉娥【冷冰冰地】:没有。从来没有帮过。
翠娘:你哥哥走的时候不是你姑姑帮忙的吗？
玉娥【厌恶地】:她帮过哥哥却没有帮过我们。
翠娘:玉娥你别这样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玉娥【冷笑】:一家人？姑姑一家何曾把我们当一家人？昨年逃荒的时候，竟然没有和我们商量一起。他们预备要把我们饿死在这里。
翠娘:不是都已经过去了么……
玉娥【愤恨地】:我永远记得咱们嚼树皮，吃豆萁的时候！
沉默了半晌。
翠娘:店里……没有人罢？
玉娥【平静的】:没有。
翠娘【似乎松了一口气】:寄去吧，娘还有点衣裳，都寄过去。

玉娥【温顺地】:是，娘，我先去看看恒儿。
翠娘:好。
*
后院
玉娥见恒儿蹲在井边挖着什么。
玉娥【严厉地】:恒儿你在做甚么！
恒儿【立刻站起来，手背在背后】:姑姑……
玉娥【忽然和颜悦色地】:恒儿和姑姑说，在井边干甚么，井边最不好玩了。
恒儿【呆呆地】:井边是不好玩，而且很臭。
玉娥:那你在哪里干甚么。
恒儿【结结巴巴】:没，没有……
玉娥【一把扯出他手里的东西】:这是甚么？
恒儿【咬着唇】:姑姑……
玉娥【心疼地】:你拿这个吃是不是？
恒儿【小声地】:嗯。
玉娥:咱们家有吃的呀，你不吃姑姑给的，反而……反而到这里，井边的东西都是有毒的，知不知道？
恒儿:有毒？
玉娥:嗯。
恒儿:我知道了。
玉娥【摸了摸恒儿的头】:恒儿乖。
恒儿:恒儿以后都不惹姑姑生气了。
玉娥:以后不要再到井边玩了。
恒儿:嗯，我知道了姑姑。
玉娥:乖孩子，以后没有吃饱要和姑姑说，不要不吃。
恒儿:姑姑也没有吃饱。恒儿人小，只要吃一点点就好了。
玉娥【把恒儿揽在怀里】:好孩子。姑姑带你去吃饭。

002第二幕
翌日，客店，二楼。
*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晨风吹来了一股冷意。柳翠娘开起窗户，齐玉娥端着一盘菜，上了楼。】
玉娥:娘，你起来了。
翠娘:嗯，玉娥你别太累了。
玉娥:吃点东西吧，有客人了。
翠娘【惊讶地】:已经好久没有了，今天……今天怎么有客人来?
玉娥:不知道，唉，看上去倒是一个书生，不知道有没有钱。
翠娘:他要住在这里么？
玉娥:不知道。他没有说，倒是一直打量我们的房子。
翠娘:怎么会到这里来。
翠娘【想到甚么】:你认得他么？
玉娥:不认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看上去倒是很瘦。
翠娘【呼出一口气】:那大概没有甚么钱了。
玉娥:不，他有钱，一般有钱人都会把钱藏起来，装作没有钱的样子，娘，你不是知道么。
翠娘【踌躇着】:玉娥，我……我不知道。玉娥。
玉娥【微笑着】:娘，我有分寸。
翠娘【手里握着佛珠】:阿弥陀佛……
玉娥:娘，你放心。我下去看看。
*
客店，一楼。
【齐玉娥看见那个书生背着一个布袋，坐在桌子旁。】
玉娥【微笑】:大爷好。
书生【笑】:姑娘同好，不用叫我“大爷”甚么的。
玉娥:公子怎么到这里来？
书生:我……我是来找人的。
玉娥:找人？
书生:嗯。
玉娥:我和我母亲在这里很多年了，不知道你要找谁？
书生【顿了顿】:找我的亲人。
玉娥:噢。
【安静了一会儿，玉娥从柜子里拿出茶饼，用开水泡了泡】
玉娥【端着茶饼】:那么公子要怎么找他们呢？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很多人都离开了这里，这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
书生【沉吟地】:他们会等我的。还有我的妻和孩子，他们不会离开这里。
玉娥【微笑】:他们一定会等你的。
玉娥:公子吃点茶罢。
书生【接过茶饼】:好。
玉娥:公子预备在这里住多久？
书生:我不知道。
玉娥:那住久一点吧，说不定您的家人在找您。
书生:嗯，也许罢。
玉娥:公子身边还有别的人么？
书生:没有。
玉娥:哦。
书生【从袖子的内袋里摸出半两银子】:那我住一个晚上吧。
玉娥【高兴地】:好，现在要住进来么？
书生:是的。

*
【齐玉娥把书生安排在一楼的客房里，便直接到了二楼，柳翠娘在缝补衣物】
玉娥【满脸喜色】:娘！
翠娘:怎么啦？
玉娥:那书生已经住在咱们这儿了！
翠娘:嗯。
玉娥:娘，你要帮我，这是最后一次了，做完这一次，就再也不做了。
翠娘:娘老了。
玉娥:以后，我带娘去养老，离开这个鬼地方。
翠娘【欲言又止】:玉娥……
玉娥:娘！你难道还想留在这里么？
翠娘:玉娥，你想要离开我知道。
玉娥:咱们再不做这亏心事了，只有这一次啦，一次，拿到他的钱，咱们就远走高飞。
翠娘【面色抑郁】:嗯。
玉娥:已经那么多次了，不在乎再多一次。如果不是这样，娘，我们，我们怎么会活到现在？早就在荒年旱年里饿死啦！
翠娘:我知道，我虽然老了，但还是有力气的，我手里送了那么多人的命……这辈子，也不怕下地狱了。
玉娥:我也不怕。
翠娘:你没有让恒儿知道些甚么吧？
玉娥:没有。
翠娘:那就好。
玉娥:不过今天他在那口井里玩了。我叫他别去那里。
翠娘:嗯，那里有死人，很容易染瘟疫的，你叫他不要去哪里。
玉娥:嗯。
003第三幕
【夜色如墨，书生在桌子边写字，忽然有一个人影从门外闪进来。书生一惊。】
小月:老爷别惊，我是小月。
书生【惊讶地】:嗯？小月你怎么来了。
小月:老爷，您回来啦，这是您的家么？
书生【叹气】:这，这不是我的家。
小月【疑惑地】:怎么不是，老爷不是已经住进来了呀。
书生:我只是个客人。
小月:老爷住在这里付了钱么？
书生:嗯。
小月:可是，您不是说，这里那位姑娘是您的妹妹么？
书生【叹气】:她已经认不出我啦！难道二十年就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相貌么？
小月:老爷，您这样真的好么？
书生【眼里带着不忍】:我还没有见到母亲和我说话，她已经很老了。
小月:老爷怎么不和她说清楚呢，这样她们就不会拿您当陌生人啦。
书生:我二十年前离开这里，没想到已经大不一样了，而且我没有看见我的妻和我的孩子，难道她们也走了么？
小月【焦急地】:老爷，您如果真想她们就不应该骗她们啊！
书生【点点头】:你说的对。
小月:您要告诉她们么，这样她们就可以和您一起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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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嗯，我一直想带她们走，离开这里，去京城享福，我赶考了十年，才做上官，本想立马就回乡，时事却不允许，现下我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是时候接他们离开了。
小月:老爷去年就该回来了，这里旱灾这么久，也幸好她们没有离开。
小月【想到甚么似的】:对啦，她们认不出您，您怎么和她们相认。
书生【微笑】:可以的。
小月:怎么？
书生【从怀里摸出一块兰花形状的玉佩】:小月你知道么？这块玉佩是我和妹妹一人一个，我的这个上面刻着我的名字，齐玉远。
小月:是这样，老爷，她们知道您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
玉远:但愿如此。二十年了，她们还是没有变，我妹妹对一个陌生人都这样好，我真是高兴。
小月【微笑】:您还是今天就告诉她们吧。
玉远:不，我还是等一等。
小月【惊讶地】:为甚么？
玉远【沉吟】:我还是想我母亲能认出我。
小月:已经二十年了，认不出也是情理之中的。
玉远:我知道。
小月:老爷还是早一点告诉她们比较好，不然她们会生您的气，您的孝子茶和归礼都没有做呢。
玉远:要是母亲也认不出我，那我明晚就告诉她们罢。
小月【点点头】:嗯，这样最好不过了。
玉远:小月，你还有甚么事么？
小月【惊到】:阿呀，小月差点忘了。
玉远:有甚么要紧事么？
小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玉匣子】:老爷您忘啦，这是您的官印。
玉远【点点头】:噢，对。
小月【把玉匣子递过去】:给您。
玉远【接过玉匣子】:还是小月周到些。
小月:老爷不如把玉佩放进去吧，以免丢掉了，上次小月还记得您丢过一枚玉佩呢。
玉远【把兰花玉佩放入了玉匣子】:就这样吧。小月你还是在外面等我。
小月:是，小月这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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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从房中离开，齐玉娥端着饭菜入。】
玉娥【微笑】:公子。
玉远【惊讶】:有甚么事么？
玉娥:给您送饭菜啦。
玉远【微笑】:噢，是这样。多谢姑娘了。
玉娥:不用谢，你既然来到这里，便都是客人了。
玉远【忽然地】:姑娘可有甚么亲人么？
玉娥【点点头】:有的。
【柳翠娘忽然来到房中】
玉娥【微微一笑】:公子，这位是我的母亲。
玉娥【向柳翠娘】:娘，你来啦。
玉远【行了一礼】:老夫人。
翠娘【仔细地看着他】:公子远行辛苦，就将就点在小店住下罢。

玉远:不辛苦，劳烦……劳烦两位款待。
玉娥【忽的】:娘，咱们走吧。
玉远【盯着柳翠娘】:老夫人。
翠娘【回头】:公子还有甚么吩咐么？
玉远【欲言又止地】:没有别的甚么了。
玉娥【向玉远】:公子好生休息。
玉远【点点头】:多谢。
004第四幕
【齐玉娥柳翠娘下，至二楼，稍顷。齐玉娥从二楼向下张望】
翠娘:倒了没有？
玉娥:已经倒了。
翠娘【犹豫地】:那……那就下去吧。
玉娥【严肃地】:嗯。
翠娘【犹豫不决】:玉娥。
玉娥【回头】:娘？
翠娘【拉住齐玉娥】:恒儿呢？
玉娥:已经睡了。
翠娘:实际上……玉娥，我觉得很不对劲。
玉娥:哦？
翠娘:这个地方不该来那么一位书生。
玉娥:我不知道。
翠娘:你下的迷药重不重？
玉娥:我把所有的都放进去了。
翠娘:你……
玉娥:他也可以不要占便宜，那样就不会被我们丢在井里。
翠娘【叹气】:事到如今已经回不来啦。
玉娥【以为翠娘仍是犹豫不决】:娘，你知道，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
翠娘:怎么？
玉娥:你不记得啦，有一次我放了饭菜，里面也下了迷药，有位客人不肯接受我送的东西，还给了银子。
翠娘:那次你把那个客人给放啦，我记得，而且是唯一的一次。
玉娥:所以说他是咎由自取。
翠娘【失魂落魄地】:恒儿呢？
玉娥:娘，你忘啦，我说他已经睡了。
翠娘:哦，哦，是这样。
【须臾，齐玉娥便同柳翠娘把齐玉远一路拖到了井边】
玉娥【气喘吁吁】:这人真沉！
翠娘【坐在井边念着经】:善哉！
玉娥【翻了翻齐玉远的衣兜，发现了金匣子】:娘，我说了，这人一定是有钱的，你看这玩意儿，还上了锁。
翠娘【接过去，叹口气】:希望老天爷能恕免我们的罪恶……
玉娥【冷哼一声】:这贼老天那一天开过眼？恶人做坏事他看见了么？昨年死了那么多好人，那狗县令贪污赈灾粮食的时候贼老天在看么？
翠娘:玉娥，若是真要遭报应，还是该报在我一个老婆子的身上。怎么说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恒儿。
玉娥【不屑地】:哼！我不是为了他，只是受了他死去的娘的托付。
翠娘: 恒儿她娘都是为我们而死的啊。
玉娥:赶快把他扔下去，不然他会醒过来的。
【齐玉娥与翠娘便将他扔入井中】
玉娥:很快，很快水就会把他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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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失魂落魄】:嗯。
玉娥【找了一个石头将金匣子打开】:娘，你看，是一枚玉章，还有一块玉！
翠娘【接过玉娥给她的玉佩，透着月光仔细看着】:这玉……
玉娥:值钱么？
翠娘【脸色惨白】:这玉……这玉……
玉娥【疑惑地】:怎么啦？
翠娘【一声哀嚎】:我的儿子！
玉娥【接过母亲手里的玉，念着上面的字】:齐玉远……【脸色惊变急忙向柳翠娘看去】
翠娘【悲痛欲绝】:玉娥，玉娥，我终于遭报应了……那是你亲哥哥啊！
玉娥【呆立】:怎么会……
【不等齐玉娥反应过来，柳翠娘纵身一跳，便投井自尽】
玉娥【慌忙趴在井口】:娘……娘……你怎么那么狠心，留的女儿一个人，齐玉远他该死，该死！二十年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你怎么能为了他抛下你的女儿啊……
恒儿【被姑姑的哭声所惊醒，跑到后院的井边】:姑姑，姑姑，怎么啦？
玉娥【一把揽住恒儿】:都是……都是姑姑造的孽。
恒儿:姑姑不要哭。
玉娥【疲惫地】:恒儿，我们走吧。
恒儿【天真地】:去哪里？奶奶呢？也要一起么？
玉娥【紧紧地抱着恒儿】:奶奶抛弃咱们啦！
恒儿【不解】:噢。
玉娥:咱们走吧。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