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月余，真到今日却感觉人都麻木了，没有紧张也不兴奋，就是心里空。坐在镜子前看着里头的人，几乎看不出是以前那个圆滚滚一天到晚咧着嘴笑的小石头，拿起那只笔想上妆却无从下手。]
[六年，大院里一同练功，偷跑出去吃馄饨，严厉的师父，温和的师哥，调皮的师妹。]
[早已写好的剧本，真的到了离别时刻，仍是不舍。]

【虽然这出霸王别姬自己已烂熟于心，但依旧提早来到中和后台，上了妆穿上戏服便不再坐下，站在台侧将整出戏在脑海种一遍遍滚过。这是素来的习惯，可今天在沉吟唱词与念白时却有些不自控的分神。】
【这是头一回和小石头合演此戏也是最后一回，而今夜之后他不再是程家班的小石头，他会是莫钰辰，莫老板，从此走上和那人同样的道路。】
【思绪被人打断，原是包头师傅递来一个装满汤药的茶碗，我摇头，自己身体自己清楚，虽然发烧但还不至于坚持不了一场戏，此时喝药一会儿台上就该犯困了。谢过师傅推开药碗往后台走去，上台前我想去看看小石头。】
【推门而入便见石头呆坐在镜前，镜中人双唇紧抿，眉心似也不平。】
石头。
【走上前去只唤了声便不知能说什么了。】

[被门的声想拉回思绪看到立在眼前的人，穿着戏服画好妆，熟悉又陌生。戏里戏外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师哥，时候不早了，要不师哥帮我勾个脸吧？
[有很多话梗着，不过都不必说出来，彼此明白何必徒添伤感。]

【我不知道石头在镜子前坐了多久，他在想什么，这一出别离的戏恰恰演在别离前，不免百感交集，我心里的感受想必石头并不会比此少一分。】
【那日在我屋中所言还历历在耳，此时已不必再多说什么。手搭在石头的肩上，低头看他，扬起微笑，】
好。
【拉了椅子在他身旁坐下，让他侧过身来面对面，眼前的石头已完全褪去了稚气。拿起笔沾上油彩，空着的手托住石头的下巴，一笔一笔细致地在脸上勾画起来，从眼睑到脸颊，从额头到眉，似乎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这笔下。】

[时间走的太快，现今这一刻平静的温柔都是这样奢侈。抬起手无意间肌肤接触只觉得他身上烫的厉害，想起方才听人说他病了。]
师哥，你……小心些。
[算了，依他的性子定是要把这一出唱好的。这次回来他有些不一样了，若说下来大概是心里多了个结，别人触不到。]
[起身着衣，霸王盔霸王靠,黑千斤忠孝带, 黄靠绸箭衣彩裤,黑厚底靴.腰荐一把宝剑。这是西楚霸王。莫名想起那年初次登台唱赵云有人说的那句笑话，“哪有这么矮的将军？”]
师哥，看我这扮像怎么样？能做你的霸王么？
[班子里，师哥是唱的最好的一个，上了妆，只因他入戏最深，这一点，大家都清楚。时间差不多了，和师哥并肩往外走，忽然冒出一句]
这一出戏，唱来唱去都是一个结局。可要是虞姬真霸王一起走，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有的时候，老天就把你逼到那了，偏偏没的选。]

【听石头关切之言，自然明白他所指，点头淡然一笑。】
这点事无妨，不过是一出戏的时间。
【霸王脸谱勾毕，起身帮他着衣扎靠，系上忠孝带，从前上台前不曾替人披挂，此刻倒真像上战场前的光景。石头踩上厚底靴顿时又高了许多，一抖肩，靠旗煞动，气宇轩昂，俨然已是西楚霸王。】
【准备停当与人一同往戏台走去，听到那句突然冒出的话语一滞，不一样的结局，会有么？】
虞姬是霸王的虞姬，但霸王是天下人的霸王。
虞姬可有很多个，霸王只有一个，可负虞姬不可负天下。
【垂目在他腰间的剑柄上，如果虞姬跟霸王一起走，那乌江边上同样是二人归宿。】
命中注定的事，迟早而已。

[笑了，其实这是我也是这样想的，霸王不止有虞姬，八千子弟尽丧，他怎么能回的去？]
所以，我不愿做霸王，英雄盖世却护不住心上人。
[命中注定的事，也该搏一搏]

[被困垓下，饶是一代英豪，却也敌不过这样一个悲凉的结局。半夜忽然闻四面楚歌阵阵，词酸调苦不可听，八千儿郎泪如雨。众人散去，英雄末路。此刻身边只留下一匹宝马，还有我的虞姬，不禁悲从中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似乎看不到台下的众人，不知道这里是中和戏院，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完完全全走进戏里。眼睛里只剩下那个同在灯光底下的人。仿佛我就是楚霸王，那人就是心头一滴热血，最深的牵挂，虞姬……]

【霸王虞姬一别，结局只有一个，但石头离开程家班后前途辽阔路还很长，比起那戏台子上的生离死别，人世间的这一出要幸运许多。扶“霸王”在案后就座，拔出两柄长剑退步回到案前，提步旋身，交错翻腕，以剑起舞。】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远处想起马啸声，鼓声继而纷乱，危急时刻总是突如其来，面对起身走近的“霸王”声声悲怅，】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剑舞当真美极，师哥将虞姬演活了。只可惜是这样悲凉的时刻，及刻就要天人总别“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心惊，心痛，忘了这是在台上，忘了虞姬终究只能一死，只想要把他留下……]
“大王，快将宝剑赐与妾身！ ”
妃子，不，不，，不可寻此短见呐！
[手按在剑上不放，霸王的虞姬留不住，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班子，这都是命。不可一世的楚霸王也有这样惊惶的时刻，声嘶话都结巴了。]
“汉兵，他，他，，他杀进来了！ ”
[被小女子一句汉兵骗回过身，却听到背后剑声回头只见满地鲜血那人就倒在地上。很庆幸自己没有一路师哥吼出去。]
[完美谢幕，台下人的喝彩掌声简直要把人捧上云端，但我的心却那么凉那么空，得到多少又失去了什么？]
[这个舞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