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广智和净觉并不是只唯上和只唯书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两人在观心观佛的问题上发生争执,各执己见。 净觉认为:“摄佛归心然后用观名为观佛。今谓送想西方,境在东土。境观既差,何由生彼,亦滥直观于心也。” 这是说,观想念佛,先要将佛摄心,然后再观想佛名念佛,是为“观佛”。但是佛在西方,众生在东方,东方与西方是有差别的,怎么能生出西方之想呢,这难道不是让心里滥观西方吗?广智认为:“摄心归佛,名为观佛,此乃直观于佛。祖师何名心观为宗耶?”这是说,将佛摄心,就是观佛,是直接观想佛。祖师为什么要说“心观为宗”呢? 净觉理解的观佛,是指建立在摄心与差别基础上的观佛。广智理解的观佛,是指将佛摄心,观佛成立,没有必要再立“心观为宗”。显而易见,各自在观佛上的理解是有很大的不同。最后两人只好“辨观心观佛,求决于四明。” 《净觉传》载“四明以约心观佛,据乎心性。观彼依正,双收二家。” 知礼如何从“双收两家”的角度做了解答,笔者没有见到。但是元代天台宗僧人怀则对净觉和广智的提问做了比较详细的批评与评论,文见《净土境观要门》。怀则说,两人所提的问题,“不是摄佛归心也,不是摄心归佛,乃是约心观佛。” 西方阿弥陀佛净土,是心本所具的,因此用佛的三十二相来熏染自心本具的法身性体,观佛水到渠成,就会自然发现佛在心中。观是代表了主体,心和佛则是受体,是对象。天台宗山家派所说的观佛,永远与其它诸家的说法不同。山家派是“直观真心真佛,唯属佛界”,所以“观心观佛,皆属妄境。意在了妄即真,不须破妄,然后显真。”其它“诸家直观真者,妄必须破,真理方显。”所以那种认为要先显佛界性善的,是再来观佛的“断灭法”,是别教,不是圆顿妙观。最初修行的人,心里想着观佛,求见有佛,这无非是缘于对外在力量的执著,其过错在于我,不在于佛。心是不执着于方内方外的,烦恼心遍布各处,则佛也无处不在。佛曾经说过,手执明镜自见面像,镜中的我像即是在外的。天台宗主张观空假中三谛一心,用执镜修观来比喻,则见佛像时就是修得佛成,也是即见本性佛。“空虽不可得,随念即见”,佛本不曾来,我亦无所至。心不自知心,心不自见心。心有想则痴,无想是泥洹。所以佛法是不可示现的,原本就存在的,有的人非要去找什么佛法,皆为念想所为。佛法是不二的,无分别的,超越一切,“谛观不二,能所一如,故祖师云,三谛三观,三非三三,一一三无所寄。谛观名别体,复同是故。能所二非二,斯之谓也。” 心外无法,法法叵得是空,其相宛然是假。假即是境,空即是观。了了通达,不为境所染,可以销假。了了通达,不为智所净,可以销空。非染非净,境观双绝,能所顿亡,即是中道。这是没有前后之分的。既其双亡,必也双照,以双照故,空假宛然现前。亡照同时,不可前后,是则一空一切空,三观俱空,一假一切假,三观俱假。一中一切中,三观俱中。总之,他们是不前不后,绝思绝议的,不能用智来思量的。 净觉和广智的提问,看来还是在于对天台宗的观心与观境理论的实质没有把握。天台宗智者大师的观境理论认为,这个问题要从二个方面来理解,“一约感应道交释。二约解入相应释。”前者是从人佛关系入手,修行者与佛的关系是基础,佛是外在的对象,如果没有这一点,就谈不上观佛。观佛的目的是见佛,要通过对佛的体验来感应,所以观佛既是感应到佛的存在,也即是“感应道交者,观佛也。”后者是从心与佛的关系入手。大乘佛教认为,佛在心中,即为观佛。《观经》说,诸佛如来是法界身,入一切众生心想中,至八十随形好诸句。这是“即心观佛”。但是天台宗还主张“性具”理论,认为性具善恶,佛在心中,同时心亦有佛,两者是圆融的,这是“约心观佛”。也即是说不仅要从性上来说明,还要从理上来说明,只有破除了性恶的一面,才能彰显出性善的一面,这就是天台宗的圆教与其它宗派别教的不同之处。净觉和广智只是看到了性的一面,强调了“所见必须先了万法唯心,方可观心。先了万法唯佛,方可观佛。此同常坐等,直观三道,是为直观心、直观佛也。”他们忽视了性的随缘变造的互具互摄特点,一心三观,具足一切,即是空假中,心与物质的色是圆融一体的。山外派则将两者割裂开来,以为在破妄之后才能显真。而山家派则说一但妄破真即显,“了妄即真”,双亡必也双照。怀则专门指出了广智的错误,强调其错误的实质在于:“祖师虽有唯心观立之言,正是唯于妄心所造之境,用三观体之,观若成时,真佛方显也。故知此说,失之甚矣。” 知礼做了回答后,净觉不满意知礼的回答,“作《十谏》以谏之”,结果引起知礼的不快,知礼“作《解谤》解焉。一家户牖,既成龃龉。”最后净觉“逐拂衣还西浙,又上四明雪谤,著《三身寿量义三千》等书。其道遂与四明,偕不同矣。” 广智在听了知礼的解答后,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净觉在与知礼反目后,曾鼓动过广智一起反对知礼。《广智传》载:“明道中(仁宗),净觉居灵芝致书于师,论《指要》,解三千之义,秖是心性所具,俗谛之法,未是中道之本,请(广智)师同反师承。师援荆溪三千即空假中之文,谓何必专在于假,以辅四明三千俱体俱用之义,学者赖之(往复二书并见《广智遗编》)。”净觉拉广智反对知礼,仍然是从天台宗理论的角度,以佛学的不同观点和立场而诤论,但是广智并没有接受,他援用古哲的教诲,“以辅四明三千俱体俱用之义“,维护了师门的权威,因此受到了学者的好评。 现代学者中,有人认为广智是没有什么学问的人。从上可知,广智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有独立思考的人。知礼在世时,曾经讲过不少经,他的说法,最初由四明自仁 法师记录成文,之后净觉再记录,仙都聪师再钞,广慈慧才 法师予以增补,最后由四明如吉参考各种天台著述,次序编为《类集》一书。经过前后五人修改过的一部书,被世人认为是一本善书,“四方教肆,多尚点读斯文。” 但是广智并不这样认为,他“尝示众曰:《类集》之行,得失相半。得在学人探寻知其要意,失在忘其本,文义势起尽,文外当更推之,不可但谓秖此耳。” 广智指出了这本书的优劣,给后人提了一个醒,所以后来者说:“岂不失于元本,唯求枝叶者乎!但教典不有之处,或得于是,庶可朝暮温故知新,不唐学问也。果由此而识大辂,固不当以椎轮为贵矣(此文即古板《类集》序,今附此。行,欲使学者知所因也。)” 广智的师弟嗣谦法师,对净觉说的知礼的“三千是假法”一说,感到困惑。这时广智对他说:“三千不离实相,实相即是三谛,则三谛皆三千也。” 嗣谦听后,膺服广智的说法,坚定了跟知礼学习的信心,后来大有成就,专门著作《修性辨讹》,“首明三千不专俗谛。” 嗣谦的成就也影响了广智,后来广智作《答净觉书》,就引用过嗣谦的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