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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因是周末，宋清瑜未去学堂。宋清祉先去了太太屋里给太太请安，又去了院子里找宋清瑜。自从那日回来后，宋清瑜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也就不愿去找孟千与了。宋清祉倒觉得奇怪，再想起四姨太和五姨太言语之间有些闪烁，便更觉蹊跷。
“清瑜这是怎么了，瞧你总是闷闷的。”宋清祉走进院子里的时候，看到宋清瑜趴在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投鱼食，若有所思。
宋清瑜这才回过神来，“是六哥啊。”她忽又想起那日太太交代她不许将当日之事泄露与宋清祉知道，一时之间竟有些紧张，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僵僵的。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宋清祉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宋清瑜忙将鱼食一把甩进池子里，摆着手摇着脑袋。可越是这样，她自己越是心虚，她想着自己哪里瞒得过六哥。
宋清祉早觉得蹊跷，现下看宋清瑜的反应，心中便更加确定了几分。他却不急着问她，反而挑了挑眉，道：“清瑜自然不知晓，那我便问太太去。”说罢他作势转身便要走。宋清瑜见状急得忙去抓住他的胳膊，要是让太太知道，六哥是在她这里看出端倪来的，自己还不得被千刀万剐。她不得不承认，在宋清祉前面她确实无法伪装，甚至就连装作若无其事这样简单的事情，她也做不到。她总是坦诚地对待宋清祉，现下要让她忽然戴起面具来骗他，她只觉得这副面具太沉重了，她根本戴不住。
“是太太不让我说的，我告诉了你，若是太太问起来，你可不许跟太太说是我告诉你的。”宋清瑜尽管妥协了，却万万不敢忘记自己的“个人安危”。
宋清祉就像摸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满意地笑了笑，道：“你既然冒死告诉我实情，我又怎敢恩将仇报呢？”
宋清瑜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毕竟是小姑娘，没那么多心眼儿。她倒是先瞄了一眼宋清祉的表情，然后才说道：“前些日子里六哥你不在家，我就拉了问之去陪六嫂顽儿。原也是六哥交代过我的，我又请了太太的同意。前日下了雨，屋子里闷，我们就去了园子里逛逛。可是人越多嘴越杂，姨娘们又是最喜欢说三道四的。我们就站在那回廊上，远远地就听见四姨娘和五姨娘在那儿说话，本来我想没什么，不过是姨娘们私下唠唠家常。可是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她们是在说我们三个。她们怎么说我，我倒觉得不打紧，问之也是有胸襟的人，自然不去在乎这些。可是她们说得实在是忒难听了些，说六嫂母家高攀了咱们宋府，还说……”她又望了望宋清祉，他倒是还淡定地听她讲，她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还说六嫂生不出孩子。我当时听了都气极了，更别提六嫂有多难过多委屈了。可是太太不让说，太太说家和万事兴，现下六嫂有了身孕，她们自然不敢再嚼舌根，只是不想六哥去追究。”
宋清祉听她把事情原委清清楚楚地道了一遍，心下却觉得难受得紧。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的议论和委屈。姨太太们那些话，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的，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他现在才知道，流短蜚长从来不会因为它是假的而止步，只会随着那些爱搬弄是非的口舌愈演愈烈。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而那些已经认定的人，便会一味地盲目地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哪怕不是事实，哪怕只是谣言，哪怕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是假的。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她听到他要她打掉孩子的时候，会那样情绪激动，甚至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原来她心里是害怕的，那种恐惧甚至比他知道留下这个孩子带来的后果还要可怕。她说她等了这个孩子很久很久，可是他到现在才完全明白，她到底等了多久。那种等待，已经不是可以用年月日来计算衡量的，而是一种被流言蜚语包围的时候，内心的万分无助和委屈。可是她没有办法去反驳，甚至没有勇气去听完那些话，就这样突然地晕倒了。他这才知道，她是期待的，可她又是那样的害怕。
当他真正读懂她的心思之后，他突然开始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姨太太们刀子一样的话更伤她的心。
宋清瑜倒是暗暗庆幸宋清祉没有冲动地闹到老爷太太那里，虽然宋清祉这个人却是冷静得过头，但是在她的感觉里，只要是关于六嫂的一切事情，六哥都会破例。所以这一次，她无法预料到自己将事情全盘托出的后果。可是她是庆幸的，因为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她也无法理解的愧疚。许是愧疚不能陪着六嫂吧。她是这么猜想的。
然后宋清祉没说别的，只是安慰了她几句，并且向她保证不会告诉太太的，让她宽心。他本来打算折回去看看孟千与，方才他出来的时候她还睡着。她是尽了全力想要保住这个孩子的，这恐怕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听医生和他的话。安胎的药一碗不落地喝，也不折腾自己，困了就睡一觉，醒了就在院子里走走，也不愿去别的地方。他走过太太屋前的时候，太太却叫住了他。
“母亲有何事交代？”宋清祉现在归心似箭，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别的。
太太倒叫他先进屋里坐，道：“清瑜都和你说了？我就知道这丫头肚子里藏不住话。”
宋清祉也深知宋清瑜的个性，笑道：“母亲既知道八妹的个性，又何必还嘱咐她不许告诉我。害她这几日见了我就躲，她心虚，我还犯糊涂呢。”
“我也知道我是多事了。可是有些事情，年轻的时候觉得无所谓。可是人啊，不能不服老，上了年纪就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太太被宋清祉这样一说，心下确实有些感慨。约莫她还是孟千与这样的年纪的时候，就当了家里的主母，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觉得没什么是自己把握不好的。可是后来，府里左一个姨太太又一个如夫人的，她也就渐渐懒得去争了。后来生了宋清祉和宋清瑜，宋清远也已近弱冠之年，心下便更加对这些琐事了无牵挂。可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事事皆为子女打算，哪怕她现在不太管事了，却也觉得累得很。“千与怎么样？身子可还好？有无不适？”她继而又问道。
宋清祉回答她，“她的身子，母亲是知道的，一向不大好。最近不过贪睡了些，倒没有别的不适。”他想起她昨天赖着他的肩膀却不肯上床去睡的样子，心里漾起阵阵涟漪，细细而轻柔地敲击着他心底最温暖的地方。
“我原也是知道她身子不好，一直不敢催你们要个孩子。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单看你三姨娘就知道了，当年为了生清念就这样撒手人寰了。清念当初也是生不下来的，好几个稳婆都说生不下来，后来还是请了医生来引产的。若不是从小在军中训练起来的，怕是身子跟她娘一样不好。”太太又道，“若是没什么大事，你且暂时将手头上的事交于你大哥，先陪着千与养胎。她这是头一胎，自然麻烦些，你也须得好好照料着。当初你既执意要娶这个媳妇，这些责任你便是要承担的。”
“母亲说的是。米行的事我早已托大哥去管理，他原就是经营过的，想必管起来比我顺手到位。军中暂无大事，我倒是还处理得过来。”宋清祉道。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的人，这些事原也无须我来唠叨。你这个孩子吧，就是太固执了。一旦是你认定的事情，旁人便再也劝不动了。”太太叹了口气。
宋清祉深知母亲是最理解他的，就像当初他提出要娶孟千与，母亲是唯一没有和旁人一样反对的，反而帮着他，鼓励他。“所以母亲知道劝不住我，当初也不曾阻止我。”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既然认定的事情，那便是注定的缘分，旁人都是拆不散的。说到底，还不是早就命定的事情，我又何须去徒劳地阻止。”太太道，“我也累了，你回去吧，去陪着你媳妇。”
宋清祉倒没说别的，这便退了出去。
眼下虽已入秋，可府里的花一季一季地盛开着，丝毫没有凋零的意思。一簇簇一重重地压在枝头上，犹如漫天灿星，开得格外明媚，格外温暖。秋风吹来，虽带着一些早秋的凉意，到底还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空是清亮的，像没有染上一粒微尘的玻璃，却在花的映衬下像泛着彩光一样，阳光洒下来便照得天空如同窗上的彩玻璃一样，跳动着五光十色的秋意。
没有凄凉，没有萧瑟，只有秋本身应被世人赞颂的清爽和高洁。
“清瑜这是怎么了，瞧你总是闷闷的。”宋清祉走进院子里的时候，看到宋清瑜趴在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投鱼食，若有所思。
宋清瑜这才回过神来，“是六哥啊。”她忽又想起那日太太交代她不许将当日之事泄露与宋清祉知道，一时之间竟有些紧张，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僵僵的。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宋清祉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宋清瑜忙将鱼食一把甩进池子里，摆着手摇着脑袋。可越是这样，她自己越是心虚，她想着自己哪里瞒得过六哥。
宋清祉早觉得蹊跷，现下看宋清瑜的反应，心中便更加确定了几分。他却不急着问她，反而挑了挑眉，道：“清瑜自然不知晓，那我便问太太去。”说罢他作势转身便要走。宋清瑜见状急得忙去抓住他的胳膊，要是让太太知道，六哥是在她这里看出端倪来的，自己还不得被千刀万剐。她不得不承认，在宋清祉前面她确实无法伪装，甚至就连装作若无其事这样简单的事情，她也做不到。她总是坦诚地对待宋清祉，现下要让她忽然戴起面具来骗他，她只觉得这副面具太沉重了，她根本戴不住。
“是太太不让我说的，我告诉了你，若是太太问起来，你可不许跟太太说是我告诉你的。”宋清瑜尽管妥协了，却万万不敢忘记自己的“个人安危”。
宋清祉就像摸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满意地笑了笑，道：“你既然冒死告诉我实情，我又怎敢恩将仇报呢？”
宋清瑜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毕竟是小姑娘，没那么多心眼儿。她倒是先瞄了一眼宋清祉的表情，然后才说道：“前些日子里六哥你不在家，我就拉了问之去陪六嫂顽儿。原也是六哥交代过我的，我又请了太太的同意。前日下了雨，屋子里闷，我们就去了园子里逛逛。可是人越多嘴越杂，姨娘们又是最喜欢说三道四的。我们就站在那回廊上，远远地就听见四姨娘和五姨娘在那儿说话，本来我想没什么，不过是姨娘们私下唠唠家常。可是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她们是在说我们三个。她们怎么说我，我倒觉得不打紧，问之也是有胸襟的人，自然不去在乎这些。可是她们说得实在是忒难听了些，说六嫂母家高攀了咱们宋府，还说……”她又望了望宋清祉，他倒是还淡定地听她讲，她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还说六嫂生不出孩子。我当时听了都气极了，更别提六嫂有多难过多委屈了。可是太太不让说，太太说家和万事兴，现下六嫂有了身孕，她们自然不敢再嚼舌根，只是不想六哥去追究。”
宋清祉听她把事情原委清清楚楚地道了一遍，心下却觉得难受得紧。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的议论和委屈。姨太太们那些话，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的，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他现在才知道，流短蜚长从来不会因为它是假的而止步，只会随着那些爱搬弄是非的口舌愈演愈烈。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而那些已经认定的人，便会一味地盲目地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哪怕不是事实，哪怕只是谣言，哪怕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是假的。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她听到他要她打掉孩子的时候，会那样情绪激动，甚至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原来她心里是害怕的，那种恐惧甚至比他知道留下这个孩子带来的后果还要可怕。她说她等了这个孩子很久很久，可是他到现在才完全明白，她到底等了多久。那种等待，已经不是可以用年月日来计算衡量的，而是一种被流言蜚语包围的时候，内心的万分无助和委屈。可是她没有办法去反驳，甚至没有勇气去听完那些话，就这样突然地晕倒了。他这才知道，她是期待的，可她又是那样的害怕。
当他真正读懂她的心思之后，他突然开始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姨太太们刀子一样的话更伤她的心。
宋清瑜倒是暗暗庆幸宋清祉没有冲动地闹到老爷太太那里，虽然宋清祉这个人却是冷静得过头，但是在她的感觉里，只要是关于六嫂的一切事情，六哥都会破例。所以这一次，她无法预料到自己将事情全盘托出的后果。可是她是庆幸的，因为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她也无法理解的愧疚。许是愧疚不能陪着六嫂吧。她是这么猜想的。
然后宋清祉没说别的，只是安慰了她几句，并且向她保证不会告诉太太的，让她宽心。他本来打算折回去看看孟千与，方才他出来的时候她还睡着。她是尽了全力想要保住这个孩子的，这恐怕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听医生和他的话。安胎的药一碗不落地喝，也不折腾自己，困了就睡一觉，醒了就在院子里走走，也不愿去别的地方。他走过太太屋前的时候，太太却叫住了他。
“母亲有何事交代？”宋清祉现在归心似箭，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别的。
太太倒叫他先进屋里坐，道：“清瑜都和你说了？我就知道这丫头肚子里藏不住话。”
宋清祉也深知宋清瑜的个性，笑道：“母亲既知道八妹的个性，又何必还嘱咐她不许告诉我。害她这几日见了我就躲，她心虚，我还犯糊涂呢。”
“我也知道我是多事了。可是有些事情，年轻的时候觉得无所谓。可是人啊，不能不服老，上了年纪就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太太被宋清祉这样一说，心下确实有些感慨。约莫她还是孟千与这样的年纪的时候，就当了家里的主母，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觉得没什么是自己把握不好的。可是后来，府里左一个姨太太又一个如夫人的，她也就渐渐懒得去争了。后来生了宋清祉和宋清瑜，宋清远也已近弱冠之年，心下便更加对这些琐事了无牵挂。可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事事皆为子女打算，哪怕她现在不太管事了，却也觉得累得很。“千与怎么样？身子可还好？有无不适？”她继而又问道。
宋清祉回答她，“她的身子，母亲是知道的，一向不大好。最近不过贪睡了些，倒没有别的不适。”他想起她昨天赖着他的肩膀却不肯上床去睡的样子，心里漾起阵阵涟漪，细细而轻柔地敲击着他心底最温暖的地方。
“我原也是知道她身子不好，一直不敢催你们要个孩子。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单看你三姨娘就知道了，当年为了生清念就这样撒手人寰了。清念当初也是生不下来的，好几个稳婆都说生不下来，后来还是请了医生来引产的。若不是从小在军中训练起来的，怕是身子跟她娘一样不好。”太太又道，“若是没什么大事，你且暂时将手头上的事交于你大哥，先陪着千与养胎。她这是头一胎，自然麻烦些，你也须得好好照料着。当初你既执意要娶这个媳妇，这些责任你便是要承担的。”
“母亲说的是。米行的事我早已托大哥去管理，他原就是经营过的，想必管起来比我顺手到位。军中暂无大事，我倒是还处理得过来。”宋清祉道。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的人，这些事原也无须我来唠叨。你这个孩子吧，就是太固执了。一旦是你认定的事情，旁人便再也劝不动了。”太太叹了口气。
宋清祉深知母亲是最理解他的，就像当初他提出要娶孟千与，母亲是唯一没有和旁人一样反对的，反而帮着他，鼓励他。“所以母亲知道劝不住我，当初也不曾阻止我。”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既然认定的事情，那便是注定的缘分，旁人都是拆不散的。说到底，还不是早就命定的事情，我又何须去徒劳地阻止。”太太道，“我也累了，你回去吧，去陪着你媳妇。”
宋清祉倒没说别的，这便退了出去。
眼下虽已入秋，可府里的花一季一季地盛开着，丝毫没有凋零的意思。一簇簇一重重地压在枝头上，犹如漫天灿星，开得格外明媚，格外温暖。秋风吹来，虽带着一些早秋的凉意，到底还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空是清亮的，像没有染上一粒微尘的玻璃，却在花的映衬下像泛着彩光一样，阳光洒下来便照得天空如同窗上的彩玻璃一样，跳动着五光十色的秋意。
没有凄凉，没有萧瑟，只有秋本身应被世人赞颂的清爽和高洁。
【09】深知身在情长在
眼下一晃两个月过去，深秋携带着初冬的寒意席卷而来。冷风飕飕地刮进屋里，夹带着化泥落红淡淡的幽香，夹带着初冬空气里的阵阵湿气，还是不免吹得人心里发颤。孟千与坐在屋子里，屋子地板下有外头引进的热水的热水管，倒还算暖和些。她素来怕湿气，又恐头几个月里染了风寒，即便是在屋子里，也仍披了一件月白色绣花滚边呢制大衣，一直遮住她的脚踝。因有了身孕，不过穿了一双品竹色软底的平跟绸布鞋。
其实不过两个多月的身孕，还没有显怀。但是她却隐隐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在一天一天地长大。他那样安静地在她肚子里，就好像是不存在的一般，转瞬间便躲藏起来。可是她有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她变得嗜睡，感到浑身乏力，近来又因呕吐得厉害，几乎吃不下饭。他虽然还那么小，甚至没有成形，却折腾得她疲累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人轻轻一击就会立刻倒下。
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一种藏不住的欢喜。尽管她这样难受，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抱怨过。因为她知道，当她坚定地要留下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要受比旁人更多的罪。可是她从决定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孟千与觉得客厅里太冷了些，便回到卧房去歇着。两个多月以来，她从来都是这样，躺在床上酣睡，吃一些王妈备的吃食——尽管她吃的少之又少，偶尔坐在阳台上看看书，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仿佛可以听见时间刷刷走过的声音。换作从前的她，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平淡和乏味，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不想出门。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黏人的孩子，已经听不进去大人的哄骗，只一心一意地赖在这里。
晚间王妈看她并未睡醒，也就未去唤她。只是她却觉得有人进来过，而且没有离开。她只觉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她把头埋进被窝里，却觉得自己的气息在灼伤着脸庞，升起一阵阵暖流。她明明觉得不舒服，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都是昏沉沉的，沉重得抬不起来。她甚至梦见自己被水溺毙了，可是她却喊不出声。
“千与……”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那个人好像是宋清祉。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那人却把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有一种久违的冰凉。她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清楚地看见宋清祉俯身望着她，他脸上拂过她从未见过的焦急。她好像有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受凉发烧了，可是这种意识浅淡而模糊，她很想伸手去抓他，却又觉得视线渐渐模糊下去，想抓也抓不到了……
宋清祉急了，他感觉到她的额头异常滚烫，她整个人都像被火点着了一样，连她的气息都像微火一样细细地喷在他的脸上。他差人去请了胡医生，量了体温才知道她发了高烧，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六少爷，现下六少奶奶的状况恐是用不得退烧药，否则连胎儿都会受影响。眼下只能用冰袋敷着，再让厨房熬锅姜汤或者鸡汤，得热热地喝下才好。这样的烧最是难退，恐怕半夜里身子还会发凉，还得有人彻夜顾着才好。”胡医生细细地嘱咐了一番，见宋清祉并无其他吩咐才告退。
宋清祉唤人拿了冰袋，又让厨房煨了鸡汤和姜汤。起初他把冰袋轻放在她额头上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反应。只是渐渐感觉到冰袋里的冰刺骨的寒气之后，她忽然开始呢喃着：“冷……”冰袋外的水就像一条小蛇一样沿着她的额头往下爬，一直流到枕头上。被浸湿的枕头失去了温度，浓浓的寒气笼罩着她，她的身子开始打颤，仿佛啜泣一般喊着冷。
他赶忙拿走了冰袋，换了枕头，又让王妈打了一盆热水并一盆冷水。他先用毛巾浸了热水帮她擦了擦脸，见她眉头舒展，心下才微微放心了些。他亦觉得冰袋太冷了些，尽管降温效果好，可是这样大冷天的，她也实在受不住。于是他用冷水浸了毛巾给她敷上。
夜色渐渐沉下去，已经不知道他换了多少次冷毛巾，直到墨色的云彻底遮住了月光，他伸手去探她的体温的时候，才觉得她的烧已经降下来了。
半晌，果如胡医生预料的那般，孟千与的烧虽然退了，可是全身开始发冷，就像被冰冻住了一样，连指尖都变成了白色。她仿佛要张口说什么，但意识终究还是模糊的，全身没有气力，想说什么也尽数咽了回去。
宋清祉见唤不醒她，只得用一只手托起她的后背，让她发冷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他又一次觉得她这样冷，冷得像随时都会融化掉。他用被子裹住她的身子，然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用尽全力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也许是因为冷，她时不时地发出闷哼，她的声音那样细微，仿佛还未来得及传到他的耳里让他听见，就已经随着她的气息散去了。她又像是找到了一股暖流，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却又有些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度。她觉得身子渐渐变暖起来，那种温暖是从心口传来的，流淌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将冰似的寒冷融化。她的潜意识里是知道宋清祉在这里的，可是她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睡过去。在他怀里睡过去。他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悬崖上仅存的枝干，他总是可以带给她希望。最危险的时候，最大的希望。
宋清祉握着孟千与的手，不愿意遗漏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不遗余力地把温暖统统奉给她。他觉得她是脆弱的，纤细的手白如凝雪，可是没有红润的血色。他甚至觉得，她身上所承受的病痛就像他自己一样缠着她，不眠不休地纠缠着她，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可是近来种种，就让他觉得她是那般坚强。孕吐让她的身子变得很虚，她的胃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每日吃的东西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可是她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哪怕怀孕让她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她也总是忍着不哭不发怒。顶多就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以为他睡着了，然后躲在他怀里微微地啜泣。他是心疼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都是百般不适，可是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只能任由她在他怀里哭。
她是执着的，甚至有些固执。尽管再多的折磨病痛，她都固执地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小家伙，明明还没有真正长大，明明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却仿佛早已经牢牢地牵住了她和他的手，再也不会放开了。永远都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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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千与QAQ！！
母亲都是伟大的
眼下一晃两个月过去，深秋携带着初冬的寒意席卷而来。冷风飕飕地刮进屋里，夹带着化泥落红淡淡的幽香，夹带着初冬空气里的阵阵湿气，还是不免吹得人心里发颤。孟千与坐在屋子里，屋子地板下有外头引进的热水的热水管，倒还算暖和些。她素来怕湿气，又恐头几个月里染了风寒，即便是在屋子里，也仍披了一件月白色绣花滚边呢制大衣，一直遮住她的脚踝。因有了身孕，不过穿了一双品竹色软底的平跟绸布鞋。
其实不过两个多月的身孕，还没有显怀。但是她却隐隐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在一天一天地长大。他那样安静地在她肚子里，就好像是不存在的一般，转瞬间便躲藏起来。可是她有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她变得嗜睡，感到浑身乏力，近来又因呕吐得厉害，几乎吃不下饭。他虽然还那么小，甚至没有成形，却折腾得她疲累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人轻轻一击就会立刻倒下。
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一种藏不住的欢喜。尽管她这样难受，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抱怨过。因为她知道，当她坚定地要留下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要受比旁人更多的罪。可是她从决定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孟千与觉得客厅里太冷了些，便回到卧房去歇着。两个多月以来，她从来都是这样，躺在床上酣睡，吃一些王妈备的吃食——尽管她吃的少之又少，偶尔坐在阳台上看看书，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仿佛可以听见时间刷刷走过的声音。换作从前的她，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平淡和乏味，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不想出门。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黏人的孩子，已经听不进去大人的哄骗，只一心一意地赖在这里。
晚间王妈看她并未睡醒，也就未去唤她。只是她却觉得有人进来过，而且没有离开。她只觉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她把头埋进被窝里，却觉得自己的气息在灼伤着脸庞，升起一阵阵暖流。她明明觉得不舒服，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都是昏沉沉的，沉重得抬不起来。她甚至梦见自己被水溺毙了，可是她却喊不出声。
“千与……”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那个人好像是宋清祉。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那人却把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有一种久违的冰凉。她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清楚地看见宋清祉俯身望着她，他脸上拂过她从未见过的焦急。她好像有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受凉发烧了，可是这种意识浅淡而模糊，她很想伸手去抓他，却又觉得视线渐渐模糊下去，想抓也抓不到了……
宋清祉急了，他感觉到她的额头异常滚烫，她整个人都像被火点着了一样，连她的气息都像微火一样细细地喷在他的脸上。他差人去请了胡医生，量了体温才知道她发了高烧，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六少爷，现下六少奶奶的状况恐是用不得退烧药，否则连胎儿都会受影响。眼下只能用冰袋敷着，再让厨房熬锅姜汤或者鸡汤，得热热地喝下才好。这样的烧最是难退，恐怕半夜里身子还会发凉，还得有人彻夜顾着才好。”胡医生细细地嘱咐了一番，见宋清祉并无其他吩咐才告退。
宋清祉唤人拿了冰袋，又让厨房煨了鸡汤和姜汤。起初他把冰袋轻放在她额头上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反应。只是渐渐感觉到冰袋里的冰刺骨的寒气之后，她忽然开始呢喃着：“冷……”冰袋外的水就像一条小蛇一样沿着她的额头往下爬，一直流到枕头上。被浸湿的枕头失去了温度，浓浓的寒气笼罩着她，她的身子开始打颤，仿佛啜泣一般喊着冷。
他赶忙拿走了冰袋，换了枕头，又让王妈打了一盆热水并一盆冷水。他先用毛巾浸了热水帮她擦了擦脸，见她眉头舒展，心下才微微放心了些。他亦觉得冰袋太冷了些，尽管降温效果好，可是这样大冷天的，她也实在受不住。于是他用冷水浸了毛巾给她敷上。
夜色渐渐沉下去，已经不知道他换了多少次冷毛巾，直到墨色的云彻底遮住了月光，他伸手去探她的体温的时候，才觉得她的烧已经降下来了。
半晌，果如胡医生预料的那般，孟千与的烧虽然退了，可是全身开始发冷，就像被冰冻住了一样，连指尖都变成了白色。她仿佛要张口说什么，但意识终究还是模糊的，全身没有气力，想说什么也尽数咽了回去。
宋清祉见唤不醒她，只得用一只手托起她的后背，让她发冷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他又一次觉得她这样冷，冷得像随时都会融化掉。他用被子裹住她的身子，然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用尽全力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也许是因为冷，她时不时地发出闷哼，她的声音那样细微，仿佛还未来得及传到他的耳里让他听见，就已经随着她的气息散去了。她又像是找到了一股暖流，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却又有些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度。她觉得身子渐渐变暖起来，那种温暖是从心口传来的，流淌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将冰似的寒冷融化。她的潜意识里是知道宋清祉在这里的，可是她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睡过去。在他怀里睡过去。他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悬崖上仅存的枝干，他总是可以带给她希望。最危险的时候，最大的希望。
宋清祉握着孟千与的手，不愿意遗漏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不遗余力地把温暖统统奉给她。他觉得她是脆弱的，纤细的手白如凝雪，可是没有红润的血色。他甚至觉得，她身上所承受的病痛就像他自己一样缠着她，不眠不休地纠缠着她，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可是近来种种，就让他觉得她是那般坚强。孕吐让她的身子变得很虚，她的胃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每日吃的东西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可是她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哪怕怀孕让她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她也总是忍着不哭不发怒。顶多就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以为他睡着了，然后躲在他怀里微微地啜泣。他是心疼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都是百般不适，可是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只能任由她在他怀里哭。
她是执着的，甚至有些固执。尽管再多的折磨病痛，她都固执地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小家伙，明明还没有真正长大，明明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却仿佛早已经牢牢地牵住了她和他的手，再也不会放开了。永远都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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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千与QAQ！！母亲都是伟大的
今天下午去听讲座接近四个小时，现在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去睡觉了…明天争取多更 到了下半夜，孟千与才觉得身子渐渐回暖，意识开始清晰起来。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宋清祉倚靠在床头睡着了，因为抱着她，所以他是坐在床上睡去的。他的手依然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就像倔强而固执的孩子不肯撒开大人的手一样，紧紧地牵着。孟千与想要从他怀里抽身出来，却又怕惊醒他。也许是高烧刚退，她的头依旧昏沉沉的，脖子亦有些酸痛。她抬头去看宋清祉，他这样睡着了，怕是不舒服的。于是她轻轻地唤他，就像他唤醒睡梦中的她一样，“慎斋，醒醒……”
宋清祉坐着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便更觉一惊，脑子里立马有一阵声音将他唤醒了。他见她醒了，先是展眉一笑，然后用手贴着她的额头，问她：“头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继而补充道：“只不过还有点昏沉沉的。”
她看见他满脸倦容，却还依然不忘记笑着和她说话。他就像冬日暖阳，可以一直照到她心底，去试探她最脆弱的一部分，然后轻轻的一声问候，就彻底地击溃了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好像总能够看清楚她的内心，可是他从来没有说出来。他是懂她的，在乎她的，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说出来。她好像是知道他的心意的，却又永远无法猜测他究竟还会为她做些什么。她无法猜测，就像她不曾猜想他会这样守了她一夜。哪怕她心里是知道的，她却不会去猜。因为她觉得，他做的一切，总会超出她的预料。远远地超出她的预料。
“床头板这样硬，你怎么就睡着了。也不怕伤着脖子。”她似是嗔怪地对他说话，可是她不知道，原来那一刻她是心疼的。
被她这样一说，宋清祉伸手去摸了摸脖子，确实酸痛得厉害。脖子好似被冰冻住了一般，僵硬地麻痹了他的知觉，可是那种酸痛是真实的，毫不留情地蔓延开来。他却不愿意说，只是笑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伤着了，”他低头看到她眼底深深蕴藏着担忧，仿佛又夹杂着心疼，恍惚有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道，“有点痛罢了。”
孟千与哪里肯信他，自己是靠在他怀里睡去的，她都觉得疼得厉害。更何况他是靠在板上睡的。“我不信。”说着，她从他怀里坐起来，面对着他用一只手去摸他的后颈。她分明感觉到他的后颈是一阵冰冷的，像是血液停止了流动一般，凝固在原地，把骨头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硬生生地扯出一阵疼痛。她觉得是自己害他的。如果不是她突发高烧，他无须这样守着她。他明明那样疲累，却在睡梦里依然抱着全身冰凉的她。如果不是她，他不必承受这些。也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情绪起伏波动很大，此刻她觉得眼眶一热，竟落下泪来，“对不起……慎斋，都是我害的……对不起……”她就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哭着和大人低头认错，可怜又可爱。
宋清祉怎么会想到她竟然这样哭了出来，赶忙去给她擦眼泪。可是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开了闸的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他伸手去抱她，一边把她搂在怀里，一边说：“有什么好哭的，你烧得这样厉害，我还能不管你不成。这是我应当尽的责任，怎么会是你害的。”他安慰着她，“都说孕妇会变笨，我瞧着你，当真是糊涂了。”
听到他这样说，孟千与破涕为笑，用手推开他，反驳道：“你才笨，笨得睡在床板上。我哪里糊涂了，我清醒得很。”
见她不哭了，宋清祉道：“那你可得祈祷孩子别跟我一样笨，否则你还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笨我也喜欢。”只要一提到孩子，孟千与的心就变得格外柔软。她知道宋清祉是在开玩笑，可是她说的是真心话，“我既然要留下他，我就会好好疼他，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孩子。”她嫣然一笑，又改正道：“不对，是我们的孩子。慎斋，你看他还那么小，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他的到来。我甚至想在梦里看到他的模样，会不会有跟你一样的眼睛，和我相像的鼻子……”
她并没有那种欣喜若狂，可是她是知道的，那种欢喜是悄悄蔓延开来的，像蜜汁一样浸润她的五脏六腑，浸湿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以前她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会有一件事情值得她这般憧憬，使她的思绪完全浸没在这种憧憬和向往里。不管在多远的未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回答她，他又何尝不是这般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自从他知道她怀孕的那一刻起，她和孩子就像两条细线一样牵连着他的心弦，时时刻刻占据着他的思绪。哪怕他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可是那一刻他的心是痛的，就像他亲手拿刀子在心口上剜出一块伤口一样，分明地滴着血。
“不对，你不知道。”孟千与道，“我还看到以后，等孩子出生了，我就带着孩子，等着你回来。你说你今天遇见了什么人，米行又有多少收成，你说要把孩子带到军营里，让他长成堂堂的七尺男儿或者像七妹那样的巾帼女子……我告诉你今天孩子又识了几个字，我在庭院里又栽了什么花，做了什么你喜欢吃的点心。若是没有战乱，没有争权夺利，也许有一天我还能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娶妻或者出嫁，我们看着儿媳喜笑颜开，或者看着女儿出嫁泪如雨下……我还为你栽着满院的花，等着你……”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有这样多的愿望，这样多平凡却不平淡的愿望。原来她是等着他的，就像他等着她的心接纳他一样。她跟他说了这样多的话，尽管都是她的憧憬，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缓缓落在他心里，扎根，发芽，生长。原来她也是这样在乎他的。他本该万分欣喜，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
他不由自主地去抱她，“原来我们一直在原地，互相等待。”
“不对。”她回抱住他，“是你一直在等我，然后我回来了。我们不要互相等待了好不好，我想要守着你和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永远不离开。”
“好。永远不离开。”像是许下郑重的誓言，他却从未觉得沉重。只有珍重。
孟千与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他的。或许是一开始，或许是方才那一瞬间。一直以来，她都太过放肆和自私地接受他给她的一切，就像她读过的那句诗“深知身在情长在”，因为她知道，只要他在这里，他的情意就会永远纵容着她。他说她是骗子，可是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才是骗子。从一开始，她就卷进了这个他精心设计的骗局，一步一步地把她引进这个不复的深渊。可是她愿意，就像他愿意等着她一样，是心甘情愿的。
也许一开始就是爱，也许她一直爱着他。
她心里有太多的也许和不肯定，可是有一件事情，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笃定的：他是爱她的，一直一直都爱着她。而这一刻，她也是爱他的，并且以后的永远里，她都会爱着他。
只要他在，她就会爱着他。
宋清祉坐着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便更觉一惊，脑子里立马有一阵声音将他唤醒了。他见她醒了，先是展眉一笑，然后用手贴着她的额头，问她：“头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继而补充道：“只不过还有点昏沉沉的。”
她看见他满脸倦容，却还依然不忘记笑着和她说话。他就像冬日暖阳，可以一直照到她心底，去试探她最脆弱的一部分，然后轻轻的一声问候，就彻底地击溃了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好像总能够看清楚她的内心，可是他从来没有说出来。他是懂她的，在乎她的，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说出来。她好像是知道他的心意的，却又永远无法猜测他究竟还会为她做些什么。她无法猜测，就像她不曾猜想他会这样守了她一夜。哪怕她心里是知道的，她却不会去猜。因为她觉得，他做的一切，总会超出她的预料。远远地超出她的预料。
“床头板这样硬，你怎么就睡着了。也不怕伤着脖子。”她似是嗔怪地对他说话，可是她不知道，原来那一刻她是心疼的。
被她这样一说，宋清祉伸手去摸了摸脖子，确实酸痛得厉害。脖子好似被冰冻住了一般，僵硬地麻痹了他的知觉，可是那种酸痛是真实的，毫不留情地蔓延开来。他却不愿意说，只是笑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伤着了，”他低头看到她眼底深深蕴藏着担忧，仿佛又夹杂着心疼，恍惚有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道，“有点痛罢了。”
孟千与哪里肯信他，自己是靠在他怀里睡去的，她都觉得疼得厉害。更何况他是靠在板上睡的。“我不信。”说着，她从他怀里坐起来，面对着他用一只手去摸他的后颈。她分明感觉到他的后颈是一阵冰冷的，像是血液停止了流动一般，凝固在原地，把骨头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硬生生地扯出一阵疼痛。她觉得是自己害他的。如果不是她突发高烧，他无须这样守着她。他明明那样疲累，却在睡梦里依然抱着全身冰凉的她。如果不是她，他不必承受这些。也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情绪起伏波动很大，此刻她觉得眼眶一热，竟落下泪来，“对不起……慎斋，都是我害的……对不起……”她就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哭着和大人低头认错，可怜又可爱。
宋清祉怎么会想到她竟然这样哭了出来，赶忙去给她擦眼泪。可是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开了闸的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他伸手去抱她，一边把她搂在怀里，一边说：“有什么好哭的，你烧得这样厉害，我还能不管你不成。这是我应当尽的责任，怎么会是你害的。”他安慰着她，“都说孕妇会变笨，我瞧着你，当真是糊涂了。”
听到他这样说，孟千与破涕为笑，用手推开他，反驳道：“你才笨，笨得睡在床板上。我哪里糊涂了，我清醒得很。”
见她不哭了，宋清祉道：“那你可得祈祷孩子别跟我一样笨，否则你还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笨我也喜欢。”只要一提到孩子，孟千与的心就变得格外柔软。她知道宋清祉是在开玩笑，可是她说的是真心话，“我既然要留下他，我就会好好疼他，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孩子。”她嫣然一笑，又改正道：“不对，是我们的孩子。慎斋，你看他还那么小，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他的到来。我甚至想在梦里看到他的模样，会不会有跟你一样的眼睛，和我相像的鼻子……”
她并没有那种欣喜若狂，可是她是知道的，那种欢喜是悄悄蔓延开来的，像蜜汁一样浸润她的五脏六腑，浸湿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以前她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会有一件事情值得她这般憧憬，使她的思绪完全浸没在这种憧憬和向往里。不管在多远的未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回答她，他又何尝不是这般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自从他知道她怀孕的那一刻起，她和孩子就像两条细线一样牵连着他的心弦，时时刻刻占据着他的思绪。哪怕他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可是那一刻他的心是痛的，就像他亲手拿刀子在心口上剜出一块伤口一样，分明地滴着血。
“不对，你不知道。”孟千与道，“我还看到以后，等孩子出生了，我就带着孩子，等着你回来。你说你今天遇见了什么人，米行又有多少收成，你说要把孩子带到军营里，让他长成堂堂的七尺男儿或者像七妹那样的巾帼女子……我告诉你今天孩子又识了几个字，我在庭院里又栽了什么花，做了什么你喜欢吃的点心。若是没有战乱，没有争权夺利，也许有一天我还能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娶妻或者出嫁，我们看着儿媳喜笑颜开，或者看着女儿出嫁泪如雨下……我还为你栽着满院的花，等着你……”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有这样多的愿望，这样多平凡却不平淡的愿望。原来她是等着他的，就像他等着她的心接纳他一样。她跟他说了这样多的话，尽管都是她的憧憬，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缓缓落在他心里，扎根，发芽，生长。原来她也是这样在乎他的。他本该万分欣喜，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
他不由自主地去抱她，“原来我们一直在原地，互相等待。”
“不对。”她回抱住他，“是你一直在等我，然后我回来了。我们不要互相等待了好不好，我想要守着你和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永远不离开。”
“好。永远不离开。”像是许下郑重的誓言，他却从未觉得沉重。只有珍重。
孟千与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他的。或许是一开始，或许是方才那一瞬间。一直以来，她都太过放肆和自私地接受他给她的一切，就像她读过的那句诗“深知身在情长在”，因为她知道，只要他在这里，他的情意就会永远纵容着她。他说她是骗子，可是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才是骗子。从一开始，她就卷进了这个他精心设计的骗局，一步一步地把她引进这个不复的深渊。可是她愿意，就像他愿意等着她一样，是心甘情愿的。
也许一开始就是爱，也许她一直爱着他。
她心里有太多的也许和不肯定，可是有一件事情，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笃定的：他是爱她的，一直一直都爱着她。而这一刻，她也是爱他的，并且以后的永远里，她都会爱着他。
只要他在，她就会爱着他。
【10】恰似飞鸿踏雪泥
眼下已经入寒冬。
门庭外白雪纷纷，犹如遍地坠满了枝头梨花，碎成一地芬芳。黑瓦铺着的屋檐上盖着薄薄的一层雪，黑白分明，大雪却又仿佛有意将黑瓦尽数染成白色，不知疲倦地飞舞着。飞到窗台上，落在常青树上，化在早已凋零的花瓣上。放眼望去，院子就像裹上了一层银纱，轻盈剔透，却又有一分难得的素雅整洁。
是过年的时节，府里自然忙活。宋家还是旧时家庭，过年还是照着传统的习俗来的。王妈早早地领了一众手巧的老妈子剪了各色的窗花，是绝不重样的。她们倒是十分上心，贴在孟千与屋里的窗花均是和合如意，宜尔子孙这样的图案。
太太又请了乌城里“双顺”字号裁缝铺的老师傅来给府里的女眷裁衣服。孟千与现下已是有三个半月的身孕，体态日渐丰腴，小腹微微隆起。只不过披上大衣还是看不出显怀的迹象。除了年下必裁的五套衣服，太太特地又让老师傅给她多裁了两套宽松的旗袍，一件是黛蓝色倚梅落雪样式的，另一件是杏红色花开并蒂的吉祥样式。
孟千与从前瘦，身上的衣服便虚虚地笼在身上，有一种自然的病态。自从怀孕之后，她比从前微微胖了些，却是正好撑得起衣服本身的那种风流态度。寒冬里再披上一件梅红色的大衣，便会叫人想起《红楼梦》里薛宝琴披着红斗篷摘梅的景象。只不过她不摘梅，她喜欢在院子里栽梅。却因为有了身孕，宋清祉不让她干这样的活，反而是他替她栽了许多花花草草。
连太太都调侃他：“你这样一个最不爱沾惹花花草草的人，如今却也学会养花栽草了。到底是听媳妇的话。”宋清瑜接住话茬，不免补上一句：“可我瞧着这么多的花，怕是在六哥眼里，连六嫂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呢。”
宋清瑜这话说得讨好，却也是实话。眼下府里恐怕是无人不这样认为的，他们看孟千与的眼神亦是不同于从前。他们看到孟千与的时候，眼底总是多了几分艳羡，就好像从前那些刀子一样的眼光不属于他们一般，总与从前截然不同。其实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们的眼神，亦不过是淡然一笑便罢，装作与从前并无分别的样子。
这些琐碎于她来说，并无太大意义。过了头三个月，她的身子便不像从前那样虚了，孕吐的次数也渐渐少去，倒是胃口比从前好了不少。那些安胎药，起初她觉得苦，后来渐渐的，便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还是王妈拿了盐津乌梅子给她垫着，才觉得有些酸味。身子虽说是越发地重了，可是她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不似之前那样随时悬着。其实她前三个月过得实在是凶险，先是发了场高烧，后来又因不慎被风扑了，染了风寒，甚至出了血，有小产的先兆。幸而她一直是乐观的，不知受了多少罪才熬过了最艰难的前三个月。
总算是熬过去了。她暗自庆幸。
眼下已经入寒冬。
门庭外白雪纷纷，犹如遍地坠满了枝头梨花，碎成一地芬芳。黑瓦铺着的屋檐上盖着薄薄的一层雪，黑白分明，大雪却又仿佛有意将黑瓦尽数染成白色，不知疲倦地飞舞着。飞到窗台上，落在常青树上，化在早已凋零的花瓣上。放眼望去，院子就像裹上了一层银纱，轻盈剔透，却又有一分难得的素雅整洁。
是过年的时节，府里自然忙活。宋家还是旧时家庭，过年还是照着传统的习俗来的。王妈早早地领了一众手巧的老妈子剪了各色的窗花，是绝不重样的。她们倒是十分上心，贴在孟千与屋里的窗花均是和合如意，宜尔子孙这样的图案。
太太又请了乌城里“双顺”字号裁缝铺的老师傅来给府里的女眷裁衣服。孟千与现下已是有三个半月的身孕，体态日渐丰腴，小腹微微隆起。只不过披上大衣还是看不出显怀的迹象。除了年下必裁的五套衣服，太太特地又让老师傅给她多裁了两套宽松的旗袍，一件是黛蓝色倚梅落雪样式的，另一件是杏红色花开并蒂的吉祥样式。
孟千与从前瘦，身上的衣服便虚虚地笼在身上，有一种自然的病态。自从怀孕之后，她比从前微微胖了些，却是正好撑得起衣服本身的那种风流态度。寒冬里再披上一件梅红色的大衣，便会叫人想起《红楼梦》里薛宝琴披着红斗篷摘梅的景象。只不过她不摘梅，她喜欢在院子里栽梅。却因为有了身孕，宋清祉不让她干这样的活，反而是他替她栽了许多花花草草。
连太太都调侃他：“你这样一个最不爱沾惹花花草草的人，如今却也学会养花栽草了。到底是听媳妇的话。”宋清瑜接住话茬，不免补上一句：“可我瞧着这么多的花，怕是在六哥眼里，连六嫂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呢。”
宋清瑜这话说得讨好，却也是实话。眼下府里恐怕是无人不这样认为的，他们看孟千与的眼神亦是不同于从前。他们看到孟千与的时候，眼底总是多了几分艳羡，就好像从前那些刀子一样的眼光不属于他们一般，总与从前截然不同。其实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们的眼神，亦不过是淡然一笑便罢，装作与从前并无分别的样子。
这些琐碎于她来说，并无太大意义。过了头三个月，她的身子便不像从前那样虚了，孕吐的次数也渐渐少去，倒是胃口比从前好了不少。那些安胎药，起初她觉得苦，后来渐渐的，便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还是王妈拿了盐津乌梅子给她垫着，才觉得有些酸味。身子虽说是越发地重了，可是她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不似之前那样随时悬着。其实她前三个月过得实在是凶险，先是发了场高烧，后来又因不慎被风扑了，染了风寒，甚至出了血，有小产的先兆。幸而她一直是乐观的，不知受了多少罪才熬过了最艰难的前三个月。
总算是熬过去了。她暗自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