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村公路在前面断了头，下面是泥土路，昨天刚刚下过雨，路上非常泥泞。到二叔家的路车子过不去，只好弃车步行，约莫走了两三里地的样子，就走进那座山子魂牵梦绕的小村庄。
村里人很热情，甚至有的还能认出是儿时的伙伴。还能叫出山子的小名。而山子很尴尬，没怎么认出对方。或许是因为城里来的孩子很特别吧。

村子没什么太大变化，房子也多是老房子，二叔情绪低落的说：小村已经规划撤销，不再鼓励建新房，要建新房都要去村部所在地，那里已经给规划好宅基地。说不定下次来小村已经不复存在了！说罢眼窝有些潮湿。

二十年没见面了，二叔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半，背略有些驼，身体还硬朗，喜欢喝上两口。二叔子女都在大城市做事，子女都来信要他们去城市与自己同住，二叔二婶不同意，说：等我们俩走了一个再说吧！年过花甲的人了，自己还种了几十亩地。
扫墓归来，二婶已经将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饭摆上餐桌。东北八大炖上了四个，小鸡炖蘑菇、排骨炖豆角、冻豆腐炖大鹅、得莫利炖鱼。是现找人骑摩托车出村买的菜。炕桌上，山子叔侄俩喝着、唠着，不知不觉都喝高了。

说着说着，二叔告诉山子一件往事：那时候山子还没出生，山子父母讲山子爷爷奶奶全家接到了城里，爷爷找了份临时工作，大一点的叔叔姑姑都送进了学校。叔叔被送进了铁路司机学校，学习当火车司机。

小野马似的叔叔一下被套上笼头，怎能习惯，拿起书就犯困，开始是旷课，而后开始逃学，再后来就干脆不去了。吵着闹着要回农村，谁说也不听，直尥蹶子。后来看看吵闹没什么效果，干脆上手段——往水缸里面撒煤灰，弄得全家人没水吃。

爷爷奶奶对这个老儿子一筹莫展、毫无办法，最后举家回迁，继续回农村务农【那时候农民进城还不像现在这样难，找一份正式工作也很容易】。二叔对爷爷全家因为他一个人年少无知，瞎胡闹，进而改变生活命运而深深不安。动情地说：“后悔药没处买，要不然咋的也是个火车司机，早就退休，安度晚年了，你三个姑姑早就工作，退休，生活会比现在强很多。”

山子安慰道：“或许二叔回到农村就是知道二婶在家等你呢，这是缘分啊！”二叔苦苦一笑。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山子家里还急着有事情要办，就要告辞，山子二叔二婶依依不舍。说：这一别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山子安慰道：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来就能来。叶落归根，等过些年退休了，闲下来可以随时来和二叔二婶住上一阵子。

坐在回程车上，山子想起来上次回老家情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阴差阳错那次来没见到二叔，二婶一人在家。也是在五六月里，农村铲蹚的大忙季节。二叔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打理完自家的几十亩地，就带着工具去附近村里帮人家打短工，增加些收入，补贴一下家用。由于时间紧迫，山子单位又有些事情需要马上处理，等了一上午，未见二叔回来，只好怏怏地离去。哪曾想，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倏忽一别又是十年的光景。

山子打小和二叔关系最亲近，五岁的时候，是二叔把他从东北的一个工业重镇带到爷爷家——一个松嫩平原上的小村庄。那情景恍如昨日，山子至今记忆犹新。

山子哥的阑尾炎终于没能手术，医生采用了保守疗法进行治疗，住了十来天院，痊愈后就回家了。山子二叔也来了许多天了，想家了也要回去。山子缠着二叔磨叽着不让他走。二叔不答应。山子无奈决意要和二叔一块走，去爷爷家。二叔说：“中倒是中，那也得你爸妈同意。”山子又去和爸妈磨叽，他们开始坚决不同意，说：“你一个这么小嘎巴豆离开父母咋行！”后来看山子吵着闹着，态度坚决，非要和二叔去不可，谁说都不进盐酱。想到既然上面要求疏散人口，孩子们早晚都得送走，山子先去也未尝不可。于是顺水推舟，山子爸妈商量一下也就同意了。山子至今回想起来还含糊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咋能有离家出走的想法，也许是有挫败感，深深感到被父母忽视了吧？

就这样五岁的山子跟着二叔离开那座紧张喧嚣的城市，来到了爷爷家——那片松嫩平原上土地最瘠薄的盐碱地上的小村庄。山子后来查过地图和资料：本来松嫩平原大部分是世界上最肥沃的黑土地，但是美中不足，其中有一小片是盐碱化比较严重的地方，松花江右岸，大约有两三个县的土质是这样的。房子是土坯房，用碱土抹的平平的房顶，显得身量矮矮的。山子曾经很奇怪，这样的房顶，下雨竟然不漏水！离爷爷家十几里地外有一大片草场，当地人称之为“碱沟”。这里生长着一种适宜盐碱地上特有的草种——碱草。农闲时周边的生产队的牛马等大牲畜都要赶去放牧。下雨过后，地面上白花花的一层碱面，当地人把它们收集起来熬制土碱。一坨一坨地。供销社有卖的。那个村子由三个自然屯组成，爷爷家所在的那个屯子很小，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山子还清晰地记得爷爷家的小屯叫某某大队第二小队。

十七八岁的二叔当时血气方刚，尚未成婚，是村里孩子王。来到爷爷家，山子有三个姑姑，最小的老姑（东北人将最年幼的称之为老，例如老儿子——最小的儿子、老姑娘——最小的女儿。相当于四川话幺女，而绝不是嫁不出的老处女。其他如老姑、老舅、老叔类推）只比山子大五岁。山子不喜欢和姑姑们在一起，认为女孩子玩的东西没啥劲，没意思。每天只和二叔混在一处，成了二叔的跟屁虫。山子跟着二叔见识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做柳条哨、编蝈蝈笼、削冰尜，抠马掌钉、套讷乐（一种体型比麻雀大很多的候鸟）、用秫秸杆（高粱杆，当地人称为箭杆）编滚鸟的笼子……这些都是山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山子感到非常新鲜刺激，二叔的能耐令山子兴奋不已、大开眼界……

春暖花开，柳树发芽，选粗细适中的柳条折下，用手将柳条嫩皮拧活动，抽出中间的木质杆，用小刀把拧下空心树皮修剪整齐，一端边缘处用小刀削掉外层绿皮，漏出黄色的内层，一个柳条哨（有称之为柳笛的）就完成了，吹起来煞是好听；
蝈蝈笼有好多种做法，山子只学会了其中的两种：一种是用小麦秆按一定的次序拧的，类似于女孩子编辫子；另一种是用高粱杆做成的，将高粱杆的外层硬皮剥掉，只剩下里面柔软的部分，以此做骨架，用剥下来的外层做连接部分，可以任意做成各种形状；

说起来山子最佩服二叔用滚笼捕鸟的本事了。滚雀的笼子做法类似于蝈蝈笼，所不同的是，秫秸杆不能剥皮，并且只选用高粱杆中最长的那节——就是长高粱穗的那节，又细又长。
用它做骨架，连接部分使用竹子，以增加笼子的强度。一般分为三个部分，一是鸟油子待得地方（用被抓的雀做来引诱新雀上钩，雀油子善叫，都是雄性）；二是中间过渡部分，刚刚掉进来的雀会待在这里，三是捕鸟部分，是一个非常灵敏的滚轮，上面安放有鸟爱吃的谷穗，平时出于平衡状态，一旦鸟儿耐不住伙伴的召唤和食物诱惑，跳上去准备一饱口福、大快朵颐的时候，坏菜了，掉下去了，结果杯具了，因为贪吃被逮住了！这种鸟据说最喜欢吃苏子，故而叫做“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