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付嘉锦
没有体谅,没有怜悯,连羞耻都没有,
他们就在我的四周筑起了巨大的高墙。
而现在,我绝望地坐在这里。
脑海里只有一件事情:这个命运撕咬着我的心。
因为外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他们筑起高墙,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但我真的没有听到一丁点筑墙者的声息。
不知不觉中,他们就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离。
——〔希〕卡瓦菲斯《墙》
许多年之后的一个梦里,我仿佛梦见你出生的地方。
那是一排低而矮的老旧楼房,隐藏在纺织厂与炼铁厂的无数厂房之后。阴暗的天空被直直耸起的烟囱划开,于是云痕重重,像是即将要坠落而下的万千离伤。凉而湿的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烟雾,涩且闷的味道挥散不开。光线昏暗,依稀能够看见脚下干裂的土地缝隙中有挣扎而起的杂草,却也是了无生机的枯黄。每户人家的窗门都是紧闭,楼道间晾着终年阴湿的衣服,成群的鸽子从头顶迅疾而过,在玻璃窗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惨白光影。无尽而又无望的小巷之中,有身影朦胧的男孩独自贴在湿冷的墙角旁,目不转睛地仰望着灰色的天空。
我知道那是儿时的你。骨骼瘦削,微蹙的眉头,性格中却有着惊人的暴戾。原来是在那么小的时候开始,你便注定要成为如此乖戾的人。
这样的场景在我的梦中是这般的真实。而你过往的生活与一切也如同黑白电影的片段在我的梦里忽明忽灭的闪现。破碎的声音,喑哑的悲鸣,一幕一幕的倒转着历历在目。
我在梦里回顾你的令人忧心的童年,心中堆满了凄伤与痛楚。
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我无法改变你我的过去,就像是上帝创造了光,却无法遏止黑暗将它侵蚀一样。只是那些黑暗全部都落在了你的身上,不管你是否愿意,它都粗暴地掠夺了你心中所向往的圣洁与信仰。
而我的梦偏偏总是以你的离去而匆匆结束。
我也总是会在惊慌醒来之后便失声呼喊你的名字。即使我已经明白,我不会再看到你坐在床边凝望着深夜的侧脸,那些有你的日子不会再仁慈地归来,远逝的光阴也在你离开的时间中缓慢地沉淀成不堪的荒芜与虚空。我宁愿重回过去。我宁愿从未与你相识。
即便我无比的清楚,这一切并非你所毁,这一切并非你所错。可终究还是有许许多多的鸿沟阻拦在我们之间,仿若一座不可逾越的城池。所以我总是一面拒绝回忆你,又一面深陷在有你的时光中。只是每每你离开我梦中的背影总是令我痛不欲生。你在黑暗的尽头静默地注视着我,面容仍是十七岁时的清秀模样,黑夜的气息落满你的眼角与眉梢,我知道是这残酷的生活使得你的个性越发凉薄。你消瘦的身形裹在无望的黑暗之中,锁骨清晰凸显如同秋末的枯木。
你对我说,莫桥,谢谢你给过我一场温暖的离别。
我在梦中便因此而失声哭泣,我是多么的想要将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讲给你听,我是多么的想要告诉你你曾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赐予了我光芒。
然而这些你都不知道。
世间如此空旷但却又拥挤,你已然不在我的身旁。
而如今,我也终于能够明白,你所无法原谅的不是恨或嫉妒,也不会是遗忘与不在乎,而是——背叛与猜疑。这让我想起了《圣经》中所记载的耶稣的死。他被自己的门徒出卖,最爱的弟子在天亮前三次装作不认识他。他曾经救助过的也曾都信服过他的人在十字架下围观看他的热闹,鞭打他、戏弄他,直至他死亡。
因他是神之子,因他必要在死亡与复活之前亲临凡人所不能承受的苦与痛,因他与众不同。
但你并不是神之子,你也不需要承受那些苦难。
你只是我心中会永远善良而美好的少年。无论我们身处的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或贫贱,是健康或疾病,我都将与你相互拥有,彼此珍惜,彼此珍爱。
直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