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净，净净……”这是她最后一次耐心地呢喃。
此刻她就要离去了，去再也见不到彩色的地方。唯有净净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她知道，哦，我的净净回来了，他回来看着我死去。


染就要逃跑了的时候，那些人依旧固执地站在她的床边，他们脸上流出了很多迷人的泪。她看着人流泪的时候会感到一丝厌恶，那是多么肮脏而又没有节制的泪，他们哭啊哭啊，哭着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停歇的预兆。今天好了，我终于从这里逃出去了。她轻轻地想。
“染，染，染，染……”她听见净净的声音，那声音清晰而脆弱。她知道了，净净来看望她了。净净你快走吧，我这要死去的苍白模样怎么能让你看到啊？
染在描眉，手已经颤抖不已。
“我要走了，你却来看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净净这么说话，这么诘问的语气，她猜想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再低声下气了，净净你离去的三年你从未对着我的耳朵呼吸。
“再见再见再见，我的染。”这是净净留下的唯一的情话了。他的短暂的生命中，都不曾说过如此动听的话啊，而这一句，却是像她独自的圣经一样被她日日夜夜地温习着，唯有净净听得见她的回答，那日日夜夜的梦呓。
“再见再见再见，我的净净。”这是她在脑海中酝酿了三年的话，净净你在天堂里一定能听到。而此刻，我就要来了，请你来迎接我吧。染昂起头望了望云彩上面的世界，这一次，她毫不费力地看到了净净的目光，目光穿行而至，没有任何犹豫与障碍，然后像是太阳阴翳的光斑贴在她的身上。
她抬起右手想去触碰净净的脸，可是那些袅绕的云彩总是挡在前面，她像是漏洞百出的木偶，被云彩左右着。他站在不远处冲她笑。她便愉悦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净净离去的三年只不过是一个冗长的冬天，而当她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春天也来了，净净又像是从南方飞回来的斑斓的大鸟，载着染从北方的凛冽中离去。
“我们去哪里？”染问。
“去水仙池子。”净净说。
“那是哪里？”染这一次是像听听净净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像是被她搁置了三年的种子，可以散发出像蜜糖一样馨香的味道，在她的耳朵上盘旋。
“那是我的房子，它在潋滟岛上，房子旁边有那么多的水仙，我们就在它们中间跳舞。然后累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水仙颜色的椅子上。然后我给你端来水仙味道的酒，我们就连同花瓣一起喝下去。”净净缓缓地说。
染在此刻似乎闻到了他长长的手指上水仙酒的味道。


那些人还在不厌其烦地哭着，泪水掉下来，掉到染的脸上，这让她多么不舒服，她似乎觉得这些泪水的味道会淹没水仙酒的味道。


净净抱着水仙的茎，坐在水仙颜色的椅子上，哀怨地说：染，染，染，染，你是不是应当来看看我了？     这样的语气，让她心疼极了，她现在只想走想走想去摸一摸他的脸。
她站起来，看到净净的脸宛若没有褶皱的锦缎手帕。她走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要死去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大把地吞食白色药片，她知道他因该在弥留之际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她在灰色的马路上停下来，那马路像是男子宽阔的额头。后面人们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却又是越来越远，好像风中夹杂着的野花的碎片，忽然又分裂。
净净终于牵起她的手，像是3年前的午后那样。
“我们走吧！”净净第一次这样大声说话。
“我们走！”染笑起来
净净也咯咯地笑，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笑呢。
“我们走了！”净净说
“我们去水仙池！”染说
这像是通向一条无可知的遥远的大路，在她的面前再度展开，她伸另一知出手。


那午后的阳光实在太过强烈，卡车司机打了瞌睡。


汩汩的红色鲜血后的流逝中，染愉快地笑着。
染终于和净净一起，在水仙池里跳起了舞。


那车厢里的大捆水仙，也都卷起了边，像是一张行掩面痛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