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跳舞吗？
尤兰被齐珊珊问得哑口无言。
齐珊珊那双如清水卧石般的眸子，又一次牢牢地盯着她，仿佛要刺破她的皮肤，窥探进她的心底。
尤兰死死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你太让我失望了。”终于，齐珊珊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交心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毕业近在眼前。
再过一个月，尤兰就要离开了，她又要回到那座温暖潮湿的空旷之城，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没有陈罗的生活，没有齐珊珊的生活，也，没有舞蹈的生活。
强压住心头的不适与不舍，尤兰开始准备给齐珊珊的离别礼物。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尤兰心中有愧，她知道，自己的轻言放弃，亵渎了珊珊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舞蹈，她想要弥补，却不知如何去做。
而就在毕业舞剧如火如荼地排练之时，刘阿姨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齐珊珊再次受伤，进了医院。
尤兰捧着一大束百合，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去探望那个女孩。
换下舞衣的她，乖乖地躺在病床上，一只脚高高吊起，整个人显得小而虚弱。
看到尤兰，她赌气般扭过了头。
“还在生气吗？”尤兰抱歉地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齐珊珊挣扎着坐了起来。冷冰冰的病号服让她的白，与医院肃静的白，融为了一体，看上去如此不真实，“你对不起你自己。”
尤兰叹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齐珊珊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尤兰。”
“嗯？”
她犹豫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跳舞吗？”
尤兰摇摇头。
齐珊珊淡色的嘴唇翕动着：“因为我爸爸。”
“你爸？”尤兰在齐珊珊家住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她的父亲。当然，她们不说，她也不会问。
“我七岁那年，他跟着一个跳舞的女人走了，抛下了我和妈妈。”从齐珊珊口中，缓缓流淌出一个并不美妙的故事，“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丑小鸭，满胡同的人都嘲笑我的笨拙和瘦弱，甚至连妈妈，也不喜欢我，除了我爸。他的宠爱，是我童年时最亮的光。”
她干净到透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但很快，光熄了。
“他的离开给了我很大打击，我想知道舞蹈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将我最亲爱的爸爸带走。于是，我决定去学跳舞。一开始，我妈坚决反对，把我锁在家里。我用小刀将门锁磨开，磨得满手鲜血，她才知道我的决心有多大，慢慢才默许。”
“可是我看刘阿姨很以你为荣。”尤兰忍不住出声安慰她。
“那是后来了。我发了疯一样去练习，就是为了给自己，给妈妈争口气。无论怎样的困难，我都坚持下来了。”
尤兰默然无语地听着，目光在那束洁白的百合花上流连不去。
“当初，我学习舞蹈，跟你一样，也是动机不纯。但渐渐地，我真正爱上了跳舞。舞蹈里，有一个全然不同于现实的世界，光彩夺目，充满魅力，我甚至理解了爸爸为什么会抛下我们，追随那个女人而去。因为，现实生活，真的太平凡，太枯燥，太琐碎了。而舞蹈，当你真正沉浸在一段舞蹈 之中时，就像在做梦一般，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醒。”
“但是梦总要醒来的。”尤兰想起了自己凋零的梦。
“没错。这就是我跟我爸的不同之处。”齐珊珊的语气中，竟带了一点自豪，“他想借由舞蹈逃避生活，但我不一样，舞蹈教会我，要直面生活。”
直面生活？尤兰不知不觉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就像弗拉明戈，她并不是由高超的舞技营造的一个虚无之梦，而是一种听从内心的生活方式，一种任何困难都能坚强面对的生活态度。跳这支舞，给了我极大的勇气。”
“所以，你宁愿牺牲备战专业考试的时间，来练习出演她？”
齐珊珊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尤兰把目光转向她那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右腿，突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我还念念不忘让你为我跳一次舞吧！”齐珊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谢幕
那个盛夏的毕业舞剧，成为了尤兰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场演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还是答应了齐珊珊的请求，代替她去跳这支舞。
也许是因为齐珊珊的腿伤让她心软，也许是因为齐珊珊的力荐让她打消了顾虑，也许是因为齐珊珊的故事让她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齐珊珊问她的那句话：
“你难道不爱跳舞吗？”
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吧，尤兰，你到底想不想跳舞？
当她又一次走进舞室，开始没日没夜地练习；
当她裹着艳丽的七层轻纱，从流水般的幕布下，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这个仿佛等待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揭晓了答案。
答案，是肯定的。
那一刻，没有人怀疑，她就是传说中的莎乐美。
她用脚跟和脚尖踢踏出繁复的节奏，她用舞裙和纱幔挥舞出柔和的轻波，她无所畏惧，迎难而上，无论是面对爱，还是死亡。
还是，不尽如意的现实生活。
台下的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个盛夏的毕业舞剧，成为了所有学生最热烈的谈资，关于她这个交换生的种种八卦，一时甚嚣尘上。
而热闹是他们的。在这方安静的病房里，齐珊珊仍旧乖乖地躺着。
“你的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尤兰有些忧愁。
“怎么，怕我不能送你啊？”齐珊珊倒是第一次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要走了，你难道不送我什么礼物吗？”尤兰故意问。
“你送了我一场完美的演出，我送了你重新跳舞的机会，我们已经交换了最好的礼物，不是吗？”齐珊珊微笑着，连那张苍白的小脸，也生动起来。
一股内疚油然而生，尤兰迟疑道：“珊珊，其实，其实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继续跳舞……”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会做出对得住自己的选择。”尤兰从齐珊珊那双如清水卧石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看到了信任与肯定。
尾声
巨大的机翼划过长空，尤兰出神地凝视着舷窗外。
她来时，雾霾漫天，而离开时，碧空如洗。
旅程还那么长，谁能预知未来呢？
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封洁白的信笺。
是齐珊珊临走时塞给她的，她伤未痊愈，无法去机场送她，便用一封信来道别。
尤兰打开了信笺，细细地读了下去。
亲爱的尤兰：
首先，请让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临走时，你约我考上北舞后，就来国立台湾艺术大学交流的约定，可能无法实现了。
没错，我可能无法跳舞了。
因为长时间的超负荷练习，我得了骨髓炎。你别怕，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绝症。
只是，无法跳舞了。
好想像你一样叹一口气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瞒着妈妈，瞒着所有人。只因为，我想在毕业之前做一次完美的谢幕演出。
我多想跳那支弗拉明戈舞啊。
可惜，频频摔倒的状况让我知道，老天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于是，我偷偷做了一个决定：让你来替我跳这支舞。
尤兰，我有多欣赏你，就有多忌妒你，你比我更有天分，也更幸运。只要你不放弃舞蹈，她就不会放弃你。
我知道，你一定能为我实现这个心愿。
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
尤兰，别为我难过，虽然舞蹈对我犹如生命，但奇怪的是，我并不绝望，因为，只要我仍然热爱着她，我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而你说得对，生活中有太多美好的事，我还这么年轻，一定要一一尝遍。
下次我若有机会去台北，你一定要带我好好玩一玩。
最后，我欠你一句，谢谢。
尤兰被齐珊珊问得哑口无言。
齐珊珊那双如清水卧石般的眸子，又一次牢牢地盯着她，仿佛要刺破她的皮肤，窥探进她的心底。
尤兰死死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你太让我失望了。”终于，齐珊珊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交心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毕业近在眼前。
再过一个月，尤兰就要离开了，她又要回到那座温暖潮湿的空旷之城，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没有陈罗的生活，没有齐珊珊的生活，也，没有舞蹈的生活。
强压住心头的不适与不舍，尤兰开始准备给齐珊珊的离别礼物。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尤兰心中有愧，她知道，自己的轻言放弃，亵渎了珊珊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舞蹈，她想要弥补，却不知如何去做。
而就在毕业舞剧如火如荼地排练之时，刘阿姨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齐珊珊再次受伤，进了医院。
尤兰捧着一大束百合，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去探望那个女孩。
换下舞衣的她，乖乖地躺在病床上，一只脚高高吊起，整个人显得小而虚弱。
看到尤兰，她赌气般扭过了头。
“还在生气吗？”尤兰抱歉地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齐珊珊挣扎着坐了起来。冷冰冰的病号服让她的白，与医院肃静的白，融为了一体，看上去如此不真实，“你对不起你自己。”
尤兰叹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齐珊珊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尤兰。”
“嗯？”
她犹豫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跳舞吗？”
尤兰摇摇头。
齐珊珊淡色的嘴唇翕动着：“因为我爸爸。”
“你爸？”尤兰在齐珊珊家住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她的父亲。当然，她们不说，她也不会问。
“我七岁那年，他跟着一个跳舞的女人走了，抛下了我和妈妈。”从齐珊珊口中，缓缓流淌出一个并不美妙的故事，“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丑小鸭，满胡同的人都嘲笑我的笨拙和瘦弱，甚至连妈妈，也不喜欢我，除了我爸。他的宠爱，是我童年时最亮的光。”
她干净到透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但很快，光熄了。
“他的离开给了我很大打击，我想知道舞蹈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将我最亲爱的爸爸带走。于是，我决定去学跳舞。一开始，我妈坚决反对，把我锁在家里。我用小刀将门锁磨开，磨得满手鲜血，她才知道我的决心有多大，慢慢才默许。”
“可是我看刘阿姨很以你为荣。”尤兰忍不住出声安慰她。
“那是后来了。我发了疯一样去练习，就是为了给自己，给妈妈争口气。无论怎样的困难，我都坚持下来了。”
尤兰默然无语地听着，目光在那束洁白的百合花上流连不去。
“当初，我学习舞蹈，跟你一样，也是动机不纯。但渐渐地，我真正爱上了跳舞。舞蹈里，有一个全然不同于现实的世界，光彩夺目，充满魅力，我甚至理解了爸爸为什么会抛下我们，追随那个女人而去。因为，现实生活，真的太平凡，太枯燥，太琐碎了。而舞蹈，当你真正沉浸在一段舞蹈 之中时，就像在做梦一般，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醒。”
“但是梦总要醒来的。”尤兰想起了自己凋零的梦。
“没错。这就是我跟我爸的不同之处。”齐珊珊的语气中，竟带了一点自豪，“他想借由舞蹈逃避生活，但我不一样，舞蹈教会我，要直面生活。”
直面生活？尤兰不知不觉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就像弗拉明戈，她并不是由高超的舞技营造的一个虚无之梦，而是一种听从内心的生活方式，一种任何困难都能坚强面对的生活态度。跳这支舞，给了我极大的勇气。”
“所以，你宁愿牺牲备战专业考试的时间，来练习出演她？”
齐珊珊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尤兰把目光转向她那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右腿，突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我还念念不忘让你为我跳一次舞吧！”齐珊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谢幕
那个盛夏的毕业舞剧，成为了尤兰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场演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还是答应了齐珊珊的请求，代替她去跳这支舞。
也许是因为齐珊珊的腿伤让她心软，也许是因为齐珊珊的力荐让她打消了顾虑，也许是因为齐珊珊的故事让她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齐珊珊问她的那句话：
“你难道不爱跳舞吗？”
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吧，尤兰，你到底想不想跳舞？
当她又一次走进舞室，开始没日没夜地练习；
当她裹着艳丽的七层轻纱，从流水般的幕布下，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这个仿佛等待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揭晓了答案。
答案，是肯定的。
那一刻，没有人怀疑，她就是传说中的莎乐美。
她用脚跟和脚尖踢踏出繁复的节奏，她用舞裙和纱幔挥舞出柔和的轻波，她无所畏惧，迎难而上，无论是面对爱，还是死亡。
还是，不尽如意的现实生活。
台下的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个盛夏的毕业舞剧，成为了所有学生最热烈的谈资，关于她这个交换生的种种八卦，一时甚嚣尘上。
而热闹是他们的。在这方安静的病房里，齐珊珊仍旧乖乖地躺着。
“你的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尤兰有些忧愁。
“怎么，怕我不能送你啊？”齐珊珊倒是第一次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要走了，你难道不送我什么礼物吗？”尤兰故意问。
“你送了我一场完美的演出，我送了你重新跳舞的机会，我们已经交换了最好的礼物，不是吗？”齐珊珊微笑着，连那张苍白的小脸，也生动起来。
一股内疚油然而生，尤兰迟疑道：“珊珊，其实，其实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继续跳舞……”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会做出对得住自己的选择。”尤兰从齐珊珊那双如清水卧石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看到了信任与肯定。
尾声
巨大的机翼划过长空，尤兰出神地凝视着舷窗外。
她来时，雾霾漫天，而离开时，碧空如洗。
旅程还那么长，谁能预知未来呢？
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封洁白的信笺。
是齐珊珊临走时塞给她的，她伤未痊愈，无法去机场送她，便用一封信来道别。
尤兰打开了信笺，细细地读了下去。
亲爱的尤兰：
首先，请让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临走时，你约我考上北舞后，就来国立台湾艺术大学交流的约定，可能无法实现了。
没错，我可能无法跳舞了。
因为长时间的超负荷练习，我得了骨髓炎。你别怕，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绝症。
只是，无法跳舞了。
好想像你一样叹一口气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瞒着妈妈，瞒着所有人。只因为，我想在毕业之前做一次完美的谢幕演出。
我多想跳那支弗拉明戈舞啊。
可惜，频频摔倒的状况让我知道，老天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于是，我偷偷做了一个决定：让你来替我跳这支舞。
尤兰，我有多欣赏你，就有多忌妒你，你比我更有天分，也更幸运。只要你不放弃舞蹈，她就不会放弃你。
我知道，你一定能为我实现这个心愿。
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
尤兰，别为我难过，虽然舞蹈对我犹如生命，但奇怪的是，我并不绝望，因为，只要我仍然热爱着她，我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而你说得对，生活中有太多美好的事，我还这么年轻，一定要一一尝遍。
下次我若有机会去台北，你一定要带我好好玩一玩。
最后，我欠你一句，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