비가 오는 날엔 (下雨的日子) - Beast

天野是在两个月前把坂本捡回来的。
说是“捡”也不太对。他在那之前，和坂本已经交往了两年多，对彼此都算是很熟悉了。那个时候，坂本虽然也是像现在这样不太说话不太笑，但是至少还是成人的心智。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并不是。
[我没带钥匙。]
原来是因为这样子才被锁在了外面啊，天野苦笑，他看到坂本的一瞬间，几乎以为是对方特意下楼来等他回家——
以为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的单方面的照顾的生活。
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刚喜当爹的普通男人，手足无措了很久。连简单地煮点东西吃都能搞出厨房爆炸的事故来。那个时候他狼狈地想，这货爱丢给谁丢给谁，可是一转头，看见坂本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什么波动，但是却是十足信任的神色。
天野忍不住有抱住他亲吻的冲动。

后来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回到家，首要任务是做饭给这个大小孩吃。期间被好友撞见几次，被吐槽“简直像个家庭主妇”，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人前他是风流的Playboy，人后，他不过是个想要抓住在乎的东西的普通人。
[已经有蝉了。]
坂本写给他看。
根本都没有进入夏季。春天的尾巴还勾在树丛里，牡丹和月季一向分不清，沾染着明媚的色彩张开笑脸。远远地看到两株樱花还没有完全凋谢。可是静静地听，蝉真的在鸣叫着，听多了还觉得耳膜要被震破了。
天野开了门。电视机没有开着，电脑他一向来是不碰的，灯也都关着。那么，刚才坂本在房间里面做什么？又为什么要突然下楼？心里面浮起的淡淡疑惑很快被坂本凑过来的脸压了下去。天野不得不承认，坂本只要在他面前稍微出现，就能勾起他心中的野兽。
“去洗澡。”
坂本乖乖地听从着走向了厕所。过了没几分钟，门里面就递出来一个写字板：[天野……]这是天野要他这么叫的。从前也是这样叫的。
[我没拿衣服。]
“……”
他怎么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会早衰。拿了衣服就想开门进去，没想到大小孩死死地从后面抵住了门：
[没穿衣服，不给你看。]
……劳资早就看光光了好不好！不要说看光光了你的[哔——]都是我的好不好！！ 凸
↑以上是天野内心OS。
不过，村井那家伙说过，小孩子的话还是不要和他太较真，顺着会比较好。所以天野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我放在门口，你过会儿自己拿。”
水声。
然后，一只湿漉漉的白手臂在天野的余光处出现了，默默地把衣服拿了进去……

“有视力却不愿和你对视，有语言却很难和你交流，有听力却总是充耳不闻，有行为却总与你的愿望相违……”
人们无从解释，只好把他们叫作“星星的孩子”——犹如天上的星星，一人一个世界，独自闪烁。
这是自闭症。
天野在发现坂本的不对劲之后，直接问了当心理医生的朋友。但是朋友也告诉他，看得出那孩子还是很依赖你，至少愿意看你、愿意用写字的方式和你交流，说明在潜意识里面，他很喜欢你。
喜欢么？
天野苦笑。
两个月前，他绝对有这样的自信心。

但是……他现在不能确定……坂本对他，是不是恨。

最开始是怎么遇见的已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自己一直是活跃在T台上的模特，而对方……他似乎一直不太关心对方是谁。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慌慌张张闯进了自己的休息室，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的转折。
“……抱歉。”虽然闯进来了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愧疚和慌乱神色。长袖衬衫和牛仔裤，怎么看都不是会混在这到处都是盛装的T Show后台的。
天野当即起了疑心，不过还是没有太多的在意，直到对方因为侧过头去，衬衫被扯开一角，露出里面斑斑点点的红色瘢痕的时候。那是……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得对方毫无感情和起伏的声音，回答道，“你不知道这个么？机械性紫斑……简单地说，就是被人长时间地亲吻留下的。还有，放手。”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从背后把对方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搭在对方手上的动作是有多暧昧。天野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虽说他的情人无数，但是对一个才刚刚见面的人做这种事情，还是在后台，想来未免过分。
可是……明明是坂本先引诱他的，不是么？
几次被坂本的冷言冷语说到理智全失的时候，是有甩门而去的冲动的。是谁直接坐到他的大腿上来的？是谁在他面前咬指甲的？
是坂本，没错吧？
是谁在他身下有着那样美妙的喘息，让他甚至在深睡的时候仍有伸手扼住喉咙的念想？是谁不让他停止这种无谓的……深陷？是谁，让他在决心放弃之后，发现胸膛空掉了？
是坂本，没错吧？
天野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游戏的话，他没有必要奉陪，可是，两个月过去了，坂本的精湛演技似乎让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个剧本里面不可自拔。
窗外的花开了。粉色和嫩藕色的花瓣点缀在枝干上，没有香气，相逢无声无息。天野看着趴在床边拿着写字本画画的坂本，心想，你什么时候才不玩了呢。两个小时之后坂本似乎是厌倦了，放下笔，乖乖地去洗手——这也是天野要求的——而天野拿起反扣的写字本，看见的是自己的侧脸。
坂本刚才好像没有看过他。
可是天野的侧脸的确映在上面，在层层叠叠的花瓣映衬之下。

从前，只会觉得甜蜜。一切都在那天之后改变了。
“打扰了。”坂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地出现在了门边，留下一脸尴尬的天野和房间里面惊慌失色的小模特。
其实那个新人也只是打算玩玩而已，他没有想到刚好被坂本看见这一幕。不过那时候，男性自尊好像占了上风，自然地，就打发走了那个小模特，半裸着走进厨房去喝水。坂本用一只手支撑着脸，半躺在沙发上，不断地换着频道。
一切和谐得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
天野不断试图去观察坂本的反应，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人，除了在床上，不会有第二张表情。于是他们很快就在情欲意味都没有完全消散的房间里，相互纠缠。天野不会忘记掉，那一次的最后，坂本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那之后，是长达半年多的心碎分离。
没有只言片语，正如当初无声无息地相逢——很坂本的做法。

可惜。
没有人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
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份。
海浪冲掉一块岩石，
大陆就减损。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你会找到他的。”心理医生——松本这样断言。
果然在那之后的时日里，不断听到关于坂本的只言片语，虽然很快天野就放弃了寻找这个人。想出现的人，总会出现；不想出现的人，会让你领略到这个世界的无限广袤。
果然——第二个果然是，天野很快就再次与他邂逅，只不过这一次对方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坂本抱膝坐在惨淡的路灯灯光之下，就像后来他忘了钥匙的那个晚上，等着远光灯不断把他的面孔打亮……虽然，打亮也是暂时的。还是阴影多谢，这个人。
天野走过去问他在这里做什么，意外中却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
对方好像想说什么的。但是天野没有听清楚。天野不耐烦地去拉扯坂本的身子，希望对方看自己一眼，解释清楚这不告而别的闹剧，否则他绝不会原谅坂本贵志这个人。坂本轻哼一声，露出了满是血迹的腹部。
——你见过古代武士的介错么？
先将剑刃刺入腹部，从左向右横切，再向上延伸。这是切腹。而介错，就是对方在极度痛苦之时，所需要的，旁人给他的一刀。这一刀很快，相当于斩首，却又不能将脖子完全砍断，必须有所粘连。
我们对彼此的这些藕断丝连，何尝不是介错。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张着双目慢慢倒下。
坂本贵志……你究竟要纠缠到几时？天野恨恨地抱起了坂本，放平在车后座。是他好心，并非可怜这个可恨的家伙。
坂本住院期间，天野才得知，那一晚的分别后，坂本刚刚走出他家小区，就遇上了不怀好意的人。
那之后……

究竟是对谁的惩罚？
拳头重重砸向镜子里的自己，天野简直要笑了。
坂本贵志你以为你他妈的是谁，以为这样子就能够让我去挽回你？你这样做，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收拾残局？
心中有无数个在默默呐喊的声音。
等到坂本醒来的时候，事情又突然向着天野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过去。坂本突然有些害怕和别人相处，包括给他输液的护士在内，都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样子，想起以前他的模样，天野断定他又在搞什么把戏，走过去想要拎起他的领子，没想到坂本躲得更加远了。
以前是怎么引诱他的，都忘记了？现在装什么贞洁……天野顾忌着在场的人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坂本满脸惊慌地看向窗外，像是根本理解不了天野在说什么。等到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撤了出去，天野的怒气再也无法抑制，双手直接扼上了坂本的咽喉：
“你在假装什么？”
坂本的目光仍然在游移，最后不得不和天野接触的瞬间，却是突然流下了眼泪……
天野感觉心烦，松开手轻笑一声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重物落地的声音，转过头，看到那个瘦得不成样子的家伙，手脚并用地爬向了自己，最后扯住了自己的衣角。
[不要丢下我……]
写在纸上的话。
“你说话。”
“…………”
坂本在纸上补了几个字：[不想说。]
天野这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深夜天野掐灭了烟，进房间去看熟睡中的坂本。把他从医院接回来，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期间坂本的病症似乎并没有任何程度的减轻，时不时地还对他露出那种一看就令人心塞的表情，就像是被遗弃的宠物，还不知道自己从此没有依靠。
要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天野想，可能会爱上他的吧？
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感觉心中不可名状的感情正在慢慢起伏。不行，自己已经着过一次道了，怎么样都不能再被诱惑一次。想着，天野转身回了房间。今夜的夜色特别好，落地窗外的世界，像是不断呼吸着的整个宇宙。
随着每一次呼气，胸口的滞涩感减少几分，随着每一次吸气，都将这华灯漫天的世界纳入几分。
天际微微露出亮色的时候，天野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那种熟悉的动作，说不定以前也有过很多次。门缝里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铅笔刷刷刷的声音响起。

“你真是有病……”松本这次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号称已经懂很多了么？50%左右的孤独症儿童为中度以上的智力缺陷，25%为轻度智力缺陷，25%智力在正常，智力正常的被称为高功能孤独症。你家那个明显就是最后一种。你要做这种事情挑个场合好不好？”
“……”天野烦躁地在房间里面踱步。
他怎么知道。
平静的生活过了没多久，也许连他都打心底里相信自己以后就从良了，可是偏偏就有那样子的人缠上来，他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请管好你自己，不要随、时、随、地、发、情。”松本还是在那里开嘴炮，没有给他一点冷静的空间。
“你们家那个难道不是？”抛下一句话，天野径自就走了出去。他是来寻求帮助的，不是来听这家伙唠叨的。松本那家伙怎么会知道……如果换了是原来的他，根本不会只是这种尺度而已。
回过神来，天野才发现自己负气的后果。周围连一栋建筑物都看不到了——神经病，居然把诊所建在这种城郊结合部——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喘息，还有风偶尔卷过树梢的声音，葱白色的天空连一朵云彩也看不见，其实是云朵都遮住了整片天空，连带空气里也含著湿气的味道，让人烦躁得不得了。可能等一下就要下雨了。
好想抽烟。
烦死了——那个家伙是只会用这一招么！！！

天野说到底，是个吃青春饭的模特。他也知道在这一个圈子里，要想长久地混下去而不被过早地翻篇，只能利用人脉关系，一层一层向上爬。所以那个杂志社主编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时，他笑着向那个女人举了举酒杯。
上一次他是和小模特在床上缠绵缱绻，这一次，换成了对方的完全主动。他只是躺坐在那张僻静房间里的沙发上，而对方不等他招呼就直接跨坐在他身上，唇如细密的雨点般……没错，就是现在这种……一点一点在他身上落下。他早就对这种程度的调情免疫，所以只觉得有些烦躁，任那女人动作，一只手轻轻搭在那女人的肩膀。
如果这就算是所谓的大尺度戏码的话。
但是天野不能否认的是……他到最后还是有些动情的原因，不外乎是……这场景曾经，也发生在他和坂本之间。那个时候坂本坐在他的腿上，脸上依旧是有意又无意，静静地抱住了他。
所以他吻了那个女人。

天野回到家的时候，总觉得坂本还没有走远。就像任何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不会跑得太远，只是希望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别人为他担心着急的模样，然后再别扭地回来。博取存在感的方式。
但是该死的很好用。
在沙发上坐下，手机又亮了起来：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找回来。By松本]
这个医生还真是够烦人的啊，天野皱了皱眉，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茶几上乱七八糟的，茶杯好多只，还有奇怪的画笔几乎铺了满满一层。他其实是喜欢整洁的人，但是坂本的小孩子心性是不会及时整理好的。他起初还会看不下去，收好，过不了半天就又恢复成原状——这么说还是客气的。
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再说，他也不知道坂本会住多久。
现在看起来，是暂时……
天野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坐直身体一看，是坂本平时用来和他对话的本子。居然连这个也没有带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天野开始翻那本已经用了很久的本子。其他的东西坂本都不太在意，但是这本本子，即使是天野，坂本也是极力地抗拒让他碰到。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东西。
第一页。
[不想说。]
那个时候的。
第二页。睡梦之中的天野。第三页。花海包围下的天野。第四页。靠着沙发抽烟的天野。第五页。在厨房里面煮粥的天野。……第十六页。望向窗外的天野。
天野自己都不太好意思起来了。虽说他是个模特，很明白怎么利用肢体上的小动作来营造出美感，也知道对怎么样的人表现出怎么样子的表情比较合适。但是这段时间里面，他对于坂本，从来不知道怎么掩饰。
或许是对着这样一个朝夕相处的人，伪装实在是太累了。
或许是……对着坂本，怎么伪装，都是徒劳。
第十七页，空白。第十八页，空白。第二十页，空白。
天野突然烦躁起来，随手扔在一边，下雨前的狂风呼啦啦吹进来翻动着写字板的白色书页，最后偃旗息鼓，露出一个结尾。
[在认识的两年里面，我一直很认真地喜欢着一个人。]
雨纷纷而下。
天野的手指颤抖着摸过那行字。
ずっと、君が好きだよ。
窗外的雨已经下得非常大了，雾蒙蒙一片，水汽在空气中相互碰撞几乎看不清来路。树枝在风中不断摇晃着，树叶不断掉在地上，连平日里总会有些声响的小花园，此刻也毫无动静。连撑着伞匆匆走过的行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Turn Off Your Phone——
天野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在认识的两年里面，我认真地学会，要怎么样才能去爱一个人。]
[虽然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但是，我想至少努力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