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残雪还未散尽，早春的精灵就已探头打量着整个世界。覆雪的土地上添了点新绿，山腰的杜鹃安静的等待，竟惹得一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恼得人静不下。忽然，一张陌生的发白的纸页飘到眼前，上面印着一句寂寞的言语：我们还在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角落。从哪里来的句子我记不得，许是刚买的书籍脱落的一页，哪本书？想不起来。
眼前的书桌无比凌乱，各式各样的书籍堆砌地像一座快要沦陷的破败城池，烦心得很，索性出门走走。春日的风虽还寒冷，但目及之处倒也有几分生机。抬眼望望深灰色的天空，几个黑点摇晃着，我眨眨眼向远处眺望，只见几个稚童在一片茸茸的草地上奔跑着，双手扯动着什么。风筝。我想。
嘴角不自觉上扬。
“玄彦，你看我的手！”残阳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你猜猜我从前做过什么？”那只手的掌心布满了伤痕，五指上也有。到底是什么工作能叫人的手变成这个样子？我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打量了好半天，思量了好半天，不知道。有什么工作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把手伤成这样也要坚持去做呢？从那些深深浅浅的新老交错的痕迹来看，她从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从事着某件事。“玄彦你说啊，你说这是怎么留下来的？”残阳扑闪着她的大眼睛问我。我笑笑说：“我不是柯南，我只是柯北，可没那个本事一眼就看出来。”“唔……”残阳撇着嘴说，“你要是知道是什么留下来的话，就一定可以知道为何而留下。”
“啊？”我看着残阳被风扬起的发丝，突然觉得那更像她眼睛里面的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那年的夏天，风景很美。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十五岁。
你穿着白色的麻布连衣裙，一直拖到脚跟。黑亮的头发向后随意地束着，前额垂下来好几绺头发，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暗影。你的双手绞着裙子，低着头看着讲桌，怯怯地说：我，我叫，残阳。
我喜欢所有明亮的眸，模糊的笑，苍白的脸庞……
包括你那句：我，我叫，残阳。
我没想到，这就是在某一天我走到天边尽头的时候我所能听到的所有声音。
那天我手臂环抱着不露齿的看着你笑，我发现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所有，喜欢你的一切。
就是那年春天，我们下课以后蹦蹦跳跳地跑到学校后门的一个废弃的大拱形门前面，你看看我，再看看天空，举起你的双手，问了我那个问题。你说你从前干过许多活儿做过许多事，让我猜是什么能在你的手上留下这么多的伤疤。我一直记得，那次你的眼睛深邃得像一口井，就像你背后的那扇门，漆黑得深不见底，仿佛藏有一个世界的回忆。

说好了在这山头的大榕树下见面的，这样的春日晴天竟也会迟到。残阳，我恐怕只有你可以做到。草地早已生出了翠绿翠绿的颜色，满山满野，铺满天地。素雅的野花遍地，绘成整个山脊的地毯。榕树的树干粗壮而遒劲，我靠在上面等待某个歉意的迟到。我只记得，只记得那天天边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雀跃着向这里跑过来，她的轨迹像是一道美丽的弧线，在葱翠的山野花地毯上划过。在离我百十步远的地方，她高举起手臂呼唤：“玄彦！”。那种声音好像是从世界的尽头传过来的一样。
你匆匆地跑到我面前坐下，上气不接下气，只是握住我的肩膀，兴奋地朝我笑着。四月的阳光刚好打在你的脸上，如同白色的野花上撒上了金光的温暖色彩。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整个山野所拥有的光芒，曳着光辉，传达出你心底深处的宁静。你和我并肩坐在草地上，扬起脸享受着四月的阳光，你闭着眼睛说：“玄彦，你有没有猜到，到底是什么才可以做到在手上留下那么多的伤痕呢？”我蓝衣白裤的清爽此刻又被镇住。“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都说了我只是柯北而已，真的想不到……”
“小笨蛋！”你用手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说，“有一种风筝线，上面嵌着玻璃屑，这种风筝比赛是用来隔断对手的线的。放的时候就会割破所有的手指，最惨的是掌心。明白了没？”你脸上浮着骄傲的神色。“残阳喜欢放风筝啊？”我有些诧异。“是啊是啊，因为在澄澈的天空中，可以任意驰骋自己的梦想。你说是不是？”你做了一个拥抱光明的姿势，两只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过干净湛蓝的天空。“只有心底藏得最深的梦，才会让人不断去追逐。也只有最深情的追逐，才会让人不惜付出流血的代价，哪怕双手伤痕累累也要放飞最深爱的梦。”
你的眼睛里有一种清澈的液体在回转，流淌，深深地渗透进你的瞳孔里，消失不见。
就像我和阿年那样的吗。

最仓促的霜雪是最糟糕的审判。那年的雪下得很早，把迟迟不肯离去的霜红的秋日驱逐地无处躲避，这才换来一天一地的霜白。那年就是此生的开始，是思的源头。
我裹着毛衣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在无垠的雪白冰雪跑道上一圈圈地奔跑。吸进去的是冰雪天地里独有的清冷和醒人的气息，呼出来的是令整个眼前的世界都迷茫的白气。冰花冻结了眼睫毛，血液迅速地流淌使得周身大汗淋漓。脸庞通红，可是一再喜欢雪日的霜风来切割面颊，以此换得热浪包围的周身一阵爽快的清风。整个天地只有我一个人，骨感而瘦削的古木缠绕着白盈盈的雪花，在跑道两旁安静地注视。天空阴阴地压迫着楼房，伸手，竟可以触碰到深蓝色的厚重的云。
阿年是一位身着白衣毫不染纤尘的女子，披散着一头的雪白发色，衬着苍白的脸庞，笑意盈盈地在冰雪世界里陪伴着我。
每天早晨，北方冬日的早晨带给你的永远是无边的黑夜。路灯在澄澈空灵的空气中睁大了两只眼睛为你照明，树木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的如同一只鬼魅，深蓝的天空有时浮着一轮微黄的圆月…… ……
春末夏初的时候，阿年是一个身着绿色轻纱的女子。每天的日出所带来的光芒是她明丽的双眸散发的光彩，明净而空远的天是她明如琥珀的心境。所有的季节不过是为了衬托那个梦，一个名为阿年的梦……
我的眼睛突然湿了，四月的阳光在我的眸中渐渐模糊了，好像一切的光阴都开始倒退，连日月也听从心底深处的呐喊，将时光流转，流转到从前。一切都是原点，我能看到西楼，能看到西楼前的那棵古树，也能看到那片田径场，更能看到整座学校上方的天空。
泪眼迷蒙的时候，世界都开始一起不真实，把现今的所有都扭曲，全部打破，全部撕碎，全部重来。一起来缝缝补补从前的梦，不知多年前的一切重新塑造好时，阿年还会不会一如从前地出现。
残阳心底的所有我此刻似乎可以清楚地听到，哪怕丧尽所有的血泪也可以去换一个天空上自由的飞翔，那只寄托了所有的风筝，就算割破所有的手指，也隔不断心底对她的渴盼。没有最深的梦，就没有最深情的追逐，没有最深情的追逐，就不会有最难忘的从前，没有最难忘的从前就不会有最无悔的一切，没有最无悔的一切就不可能放飞最深爱的梦想。
“啪嗒“，天空又清晰了起来。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
诉说半生的沧桑
像我们这样执着而无悔的一群
必以飘零做归宿
残阳，你喜欢这首诗吗。这首名为《漂泊者》的小诗。
我可以用生命来爱。就像我对阿年一样。
有人说，最深的记忆不是一段成功的经历，也不是一次失败的历程，是半成半败不知是成是败的过程。尤其当你倾注了所有，倾注了当时的所有，但是就是不知道结局到底该如何解释的时候，也许就是能烙印在你心底最深最沉最爱最想最无言表达的记忆。
如果性情果断，即刻从这样的过去里摆脱出来，也许你没有什么收获，可是也不至于残败。最痛苦不过沉浸在这样浓郁的酒里日日买醉，不能思索过往，也不能开始未来，在往昔和现实交错的路口徘徊躲避，最终非要折磨得你没有人样也没有鬼样。假如能在此刻醒悟的话，恐怕是从前的梦给予你的最深祝福，也是最大的收获。因为你终于从最生涩的言语里找寻到了答案，也终于梦生梦死过一回，从前，如今，未来，对于你而言已然明白。真正经历过地狱的人才能拥有创造天堂的力量。
有句话怎讲来着？一个人只有尝过炼金之人的火和漂泊之人的碱，才可能寻到人生最丰溢的酒杯。
我想残阳是个清醒而幸运的人，她在找到自己的路标以后，就奋勇前进着向前坚定地走去。而我，我是那个被不知名的什么力量变成了彻底颓唐彻底绝望彻底没有感觉的人，有时候会突然间惊醒不知为何我会成这番模样？但是根本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去反抗。到底是阿年？还是我的懦弱和退缩？还是我的逃避？还是我命中必将靠自己渡过的劫难？不知，不知，终于不知。
苏，让我们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玄彦，你说我们能不能？
残阳在与我告别的车站微微笑着跟我说。我也笑着，可是没有说话。残阳，你的眸你的笑你的脸庞一直是我所钟爱的，但是最终的最终你成为了从那样的生冷寂寞中脱离出来的人，而我，此刻也许正在成为从前的你的路上。
不要多想啦，只要细心聆听就好，只要你还听得见时光的细碎声响，某些连接着什么的透明丝线的断裂，花开的欣喜，雪落的寂静，还有残阳落下去的无言，就一定可以一直生存的。
这与简单的生死无关。
只要你还听得见。

我终于什么也不想，在一个安静的小城市里生存。我希望聆听一切的声音，我观望所有的悲欢。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闹剧。我常常跑去混乱而迷醉的酒吧，看四射的红红绿绿的光线，人物的面孔都开始扭曲不真实，他们的身形也模糊起来。我喜欢闻那种刺鼻的香水脂粉的气味，我喜欢喝血红色的酒水，我喜欢轻微的眩晕。我也常常在一天简单的工作过后到山岗那边看紫色的山峦，看如玫瑰滴血的残阳落下，洒下一地的余晖，金红色的光芒晃得耀眼，这样我就可以想起一个人，听到一个声音。
微微的光线里，我看到她穿着白色的麻布连衣裙，一直拖到脚跟。黑亮的头发向后随意地束着，前额垂下来好几绺头发，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暗影。她的双手绞着裙子，低着头看着讲桌，怯怯地说：我，我叫，残阳。
这就是我能想起的全部。
这就是我能听到的全部。
十九个月，足以成就一个人，也足以摧毁一个人。
我在那座小城安静地迷醉地渡过十九个月，竟一点记忆也没有留下。好像是一场非花非雾的梦境，来了便又去了。净是些不真切的脸孔，是些不曾有过的画面，纷纷然错乱地交织在一起，光阴过去，她也留不下任何。
我时常会在夜里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即使整个房子只有我一人。我会拉上窗帘，让最黑暗的黑暗到来，伸手不见五指，对，就是这样。我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许多，比如那次和残阳并肩坐在榕树下。我们唱着的一个歌谣：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到雪山山脚的时候，就感觉是从另一个尘世越过天界，来到了丝毫未曾有污染的圣地。巍峨的巉岩，覆着皑皑白雪。以父辈的刚性怀抱拥着儿女渺小的躯体和颤抖的心灵。从头顶飘飞下来的落雪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好似漫天的繁星绽开笑颜。在雪的圣域，日光不能倾城，一半阳，一半阴，阴阳错落。太阳在此地没有丝毫的威严和力度，光线如此柔和，如此熹微，是一支沉静的力量，布满整座雪山，整片雪域。安静的，没有任何喧哗声响，她像是在谛听雪山的绵长的诉说，又像是对无言的雪山倾吐一切。
我不知站了多久，就这样仰着脖子膜拜面前的山峦，等低下头来，地面的一切突然刺眼而模糊，头痛而且眩晕，站也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我又抬起头遥望着面前的雪山，脸上突然有了微微的轻笑，我扔掉了所有的行李背包，只身向雪山扑去。
攀爬的过程漫长并且痛苦，但是我的心底传来了许久不曾听见的歌声。我所看到的并不只有花白的雪地，我所听到的也不仅有呼啸的寒风和粗重的喘息。我的眼前分明是一片山花烂漫的草野，一棵古老遒劲的榕树，一方纯粹静好的天空，一对仰望天空的年少挚友……我所看到的明明是浑然一身凄美的白，荫罩整个天地，在这样的天地里，裹素的阿年笑靥明丽地看着我，看着一个人独自在天地冰清的世界里奔跑……我所听见的是风夹杂着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从我身边掠过，我听到广远的天空中有更为壮烈的嚎鸣，那是来自心底的呼喊，由一根线牵扯着，托载着所有的梦幻自由的飘飞……

我终于，终于跪在雪山的山头，让凡世的躯体在毫无声响的空间里慢慢地恢复，恢复快要耗尽的体力。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逢着金红的残阳行将落下。她扯着漫天所有的红色光辉往下坠，轻纱似的红光遍布雪域的每个角落，这个时候残阳的光芒居然可以遍及每个角落，令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看。我的嘴角笑了笑，慢慢站起身来。
张开双臂，这就是我要找寻的世界尽头——没有人迹，没有痛苦，没有曾经，没有未来，没有声音，甚至连“我”都可以没有……我的脸上有着无声的笑容，我的心里却早已笑得连声音也嘶哑，我望向可以触到的天空，久久地凝视她。好像，有什么错过了。有什么丢失了，是什么呢？
猛然发觉，现在没有任何的声音，声音呢？声音呢！我揉揉自己的耳朵，难道，什么也听不见了吗？在世界的尽头？
在心里一直狂放地笑着的声音也渐渐没有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拖着好长的尾音。最后的声响是什么？好像是，是那句……从天边尽头传过来的那一句——
我——我叫——残阳————
消弭了，不见了，浑浊了，迷蒙了，再寻不到了……
我在到达世界尽头的同时，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包括潜藏在心里的对阿年的呼唤，还有那年那个穿白色麻布裙的女孩儿说的最清晰的一句……
我的面前就是无底的山崖。我仰起脸沐浴着世界尽头的最后的余光，脸上的肌肉紧了紧，又松了下来，我不知刚才那叫做苦笑还是什么。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才算是真正到达世界的尽头，失去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直到你再也听不见。
从前我们挣扎在黑暗中，如今我们长眠于阳光下。
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只感到霜风在我脸颊上亲吻，我好像从雪山顶上飞了起来，以新生的赤子的姿态，陪你到世界尽头。
——文终——

六年了，一直深爱你的文字。
阳光菲薄，一如你的许诺。
看你沉腕拔蹬，疾书一行字：相忘于江湖。朱砂如血，触目惊心。
等你开出一副九天十地的牌九，示我以最终的输赢。
十大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你以华裳，而你就这样地，轻易穿越我一生的沧桑。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如果有做不完的梦，我一定去做。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你无法给两个人同一种梦，也无法给一个人两种梦。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做一场宿醉。醒来后，天依旧清亮，风仍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杭之。我知你心意。
回忆是历史，所以永远不能忘记。
凭着我单薄的记忆，仍能依稀回忆起高三时候陪我的那些句子，你的文字力量就这样清雅又沉厚，可以不经意地流入心中。
也许和原文有所出入吧，但是你的这些话我会永远记住。亲爱的简桢，希望这篇文能带给你的贴吧一点点我的足迹，很多年后，可以作为依旧回忆这里的理由。
再见。

我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