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萧瑟风往萧瑟处，断肠人在断肠崖。思余为人廿载，虽无毫发之树，亦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今罹此劫，岂天炼之耶？抑或天厌之耶？愤懑满胸，无人可寄，因为《断肠赋》，聊以抒断肠之意也。
夫身时相违，志道难申，此断肠之一也。余三岁执笔，七岁为文，自习圣贤之道，尔来一十有七年矣。一十七载，欲为圣明除弊，欲为生民立命，欲继往圣绝学，欲开万世太平。逢时道不齐，锱铢必较，以致煌煌书架，精粹尽蒙尘；历历庖厨，珍馐尽泥沙；盈盈双目，所见尽孔方；莘莘世人，所逐尽名利。以致人心不古，见落井不引一手救，有不下石者，则称善矣。呜呼！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青天白日，何处得见，季布卫鞅，既尽尘寰！天也！神目何在？地也！厚德何索？人也！风骨何去？
至若满座高朋，风流云散，弄梅佳人，相顾黯然，此断肠之二也。忆昔士女杂坐，乱而不淫，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言志抒怀，指点江山。风徐徐兮在握，云渺渺兮生烟，琴歌相对，意图大千，问世间岂有乐胜此哉？今风雨飘摇，交游落落俱星散，吟对孤鸿一怆神，佳酿成水，意兴阑珊，卞氏不遇，谁识琅玕？友既去，媌亦不留。思识卿六载，欲盟来世，孰料天各一方，音信邈无，偶有长年，却作天渊之别！呜呼！卿既去，谁与呢喃红罗帐，谁与双舞华清宫，谁共相偕琴瑟趣，谁共轻氅试春风？酒醒孤枕，风残雨淡，不忍深梦，破镜难圆！噫！人言椎心、丧心之痛，曾不及失心之痛矣。
而今垂死病中，鬼卒捧簿，吊客登门，判官查点，无常锁魂，此断肠之三也。思余练气十载，虽未至紫金琼玉，万邪不侵，亦自龙精虎猛，中气十足。此番罹忧，头痛欲裂，腹胀欲呕，四体沉而难使，五谷香而不咽。清酎作鸩，醓醢成泥。举步亭中，不见红肥绿瘦，却览书卷，字字泣血心头。铺纸抒怀，提笔踟蹰难落，偶闻人声，咽泪欲说还休。呜呼！屋漏偏逢连夜雨，滴破病中悲寒心。六韬经略腹中寄，天教心愿与身违！
断肠哉！断肠哉！三厄齐至，猛虎不敌众犬，推窗望月，伊人远居广寒，力不从心，恰似行将就木，徘徊空谷，但见飞鸿来还。念及至此，欲泣无泪，欲啸无音，弹剑轻吟，其声呕哑，其调悲怆，歌曰：“宁有种乎兮，王侯将相。内忧外困兮，痛断肝肠。其身可诛兮，其心当丧。天心难测兮，世情如霜。前无道兮后绝壁，虎狼于侧兮，谁收吾骨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