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自然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不自然的，安逸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带有威胁性的，而顺利接受这种悖反性则需要相应的准备和经验。所以我们姑且返回城去，返回社会与人们的活动中去。

在森林的重重包围中，我孤独地地老天荒。那里没有季节，没有光明。我回身上床，坐在床上深深呼吸。夜色拥裹着我。

我是需要这个人的，大概需要这个人的存在来填埋自己身上的空白，他想。然而自己未能填埋这个人怀有的空白，佐伯的空白直到最后都仅仅属于她一个人。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电话铃停止后他说道，“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我想应该是脑袋里——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暑假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房间用的检索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管里。”
有比重的时间如多义的古梦压在你身上。为了从那时就爱你里钻出，你不断地移动。纵然是去到世界边缘，你恐怕也逃不出那时间。但你还是非去那世界边缘不可，因为不去世界边缘就办不成的事也是有的。

谁也不肯帮我，至少迄今为止谁也不肯帮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干下去。为此必须变得强壮，如同失群的乌鸦。所以我给自己取名为卡夫卡。卡夫卡在捷克语里是乌鸦的意思。

时间缓缓来临，缓缓移去，有时甚至令人觉得说不定会趁人不注意偷偷返回。

“不过那样的生存方式恐怕还是有其局限的。不可能以强壮为墙壁把自己围封起来。强壮终究将被更强壮的击败，在原理上。”
“因为强壮本身成为了道德。”

我是孤独的。尽管不是孤身一人，但就是孤独得很。若说为什么，无非是因为明白自己不能变得更为幸福，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很想很想保持当时的样子，就那样遁入没有时光流动的场所。

窗外，紧挨窗旁有一株很大的山茱萸在月华中闪着恬静的光。风已止息，无任何声响传来耳畔，感觉上好像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死去。我死了，同少女一起沉入深深的火山湖底。
她仿佛在象征什么，所象征的大概是某一段时光，某一永远个场所，还可能是某种心情。

缺乏想象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于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

这地方过于安详、过于自然、过于完美。而这不可能是给予现在的我的。还太早——多半。

剩我一人，沉默迫不及待地把我紧紧围在中间。
鸟们的叫声如淋浴喷头汹涌地倾注下来。
摘下耳机，可以听到沉默。沉默是可以用耳朵听到的，这我知道。

没有奋力拼搏时粗中的喘息，没有屡受挫折的痛苦，没有叹息没有欢笑，就像是因为不得不为而姑且为之，无非得心应手地处理找到头上的事务而已，同工厂工人手拿螺丝刀注意拧一下传送带传来的相同的零件螺丝是一回事。

拿在手上翻开，不少书从书页间漾出久远年代的气息。那是长久安息在封面与封面之间的深邃知识和敏锐的情感所释放的特有的芳香。我把那芳香吸入肺腑，浏览数页，放回书架。

初中课堂教的知识和技术，很难认为在现实生活中有多大用处，是这样。老师也差不多全部不值一提，这我晓得。可你得记着：你是要离家出走的。而那一来，日后进学校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因此最好把课堂上教的东西——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一点不剩地好好吸进脑袋。权当自己是块海绵。至于保存什么抛弃什么，日后再定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