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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诗不分明》(潘向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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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居易的色彩


通过百度相册上传1楼2014-07-02 14:30回复
      多读几首白居易,就会注意到他笔下的色彩。
      且不说儿童能诵的名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忆江南》三首其一)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问刘十九》),翻开白居易诗集,色彩可谓触目皆是
      “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柘枝妓》)“绿油剪叶蒲新长,红蜡粘枝杏欲开。”(《与皇甫庶子同游城东》)“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题岳阳楼》)“晚叶尚开红踯躅,秋芳初结白芙蓉。”(《题元八溪居》)“红叶纷纷盖攲瓦,绿苔重重封坏垣。”(《江南遇天宝乐叟》)“碧幢油叶叶,红旆火襜襜。”(《奉和汴州令狐相公二十二韵》)“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著红楼。”(《认春戏呈冯少尹李郎中陈主簿》)“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牡丹芳》)“冷碧新秋水,残红半破莲。”(《龙昌寺荷池》)……
      有时一句中就写二三种颜色。如《暮江吟》中的“半江瑟瑟半江红”,瑟瑟本是珠玉名,借指碧色,这里是说半江碧绿半江红;如《山石榴寄元九》中的“嫩紫殷红鲜麹尘”,写石榴有淡紫、带黑的红色和淡黄色。
      一联或一首之中,更往往是异彩缤纷、五色纷呈“黄醅绿醑迎冬熟,绛帐红炉逐夜开”(《戏招诸客》),有黄、绿、深红、大红四色。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杭州春望》),有明写的红、青二色,又有让人联想到的柿红色、柿蒂的褐色、梨花的白色(“柿蒂”为一种有名的彩绫;“梨花”为酒名,即“梨花春”,梨花时节酿熟),共五色。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萍生。翅低白雁飞仍重,舌涩黄鹂语未成”(《南湖早春》),有红、绿、白、黄四色。
      白居易设色大胆,而且非常浓艳鲜明:比如红、绿、紫、黄、白,且常以红绿、红紫搭配。唐诗中虽然各种颜色都常见,但一般以青、绿、白、黄等色搭配为主(如王维“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暗合当时青绿山水画的趣味,为何白居易的嗜好如此浓丽,色彩对比如此强烈,甚至不避俗艳?
      起初我想到的是,与王维的淡雅明净所蕴含的贵族气不同,白氏作诗一贯力求平易浅近,可能色彩审美也接近大众吧。而唐代大众时尚确实是以大红大绿、以浓艳为美。连牡丹花,也是深色的远贵于白色的白居易就曾一再发出由花及人的感叹:“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买花》)“素华人不顾,亦占牡丹名。……君看入时者,紫艳与红英。”(《白牡丹·和钱学士作》)“白花浅澹无人爱,亦占芳名道牡丹。应似东宫白赞善,被人还唤作朝官。”(《白牡丹》)后来我又琢磨,白居易是个感情丰富、强烈的人,这样的人大概会喜欢浓烈的色彩和“撞色”搭配?色彩饱和度和感情浓度相适应,这是我想到的第二个理由。
      但还是觉得白居易的色彩感觉太奇特,似乎有趣味和心理之外更强大的理由。想到笑人不会配色的刻薄话:“你色盲啊?”突然想:他会不会眼睛不好?马上去查,果然。
      白居易一生多病,尤其后半生眼病不断加剧,他叫苦不迭:“春来眼暗少心情”(《得钱舍人书问眼疾》),“黑花满眼丝满头”(《自问》)……《眼病二首·其一》更具体描写病状:“散乱空中千片雪,蒙笼物上一重纱。纵逢晴景如看雾,不是春天亦见花。”据统计他写到眼病的诗有40多首,足见深受其苦。
      致病原因是什么?“早年勤倦看书苦,晚岁悲伤出泪多。眼损不知都自取,病成方悟欲如何?”(《眼暗》)他自己总结是因为用眼过度和流泪太多。但看他诗题中“酒”“饮”“醉”字出现的频率,应该还有饮酒的影响。怎么办?“医师尽劝先停酒,道侣多教早罢官。”(病眼二首·其二)
      这样的眼睛,恐怕只能看到明确、强烈、火爆的颜色,清淡、柔和、微妙的颜色根本无从欣赏。难怪他总是这么“大红大绿”、“大红大紫”的!
      我现在知道了,杜甫写颜色比白居易高明,这和眼睛有关。只看一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五》),细致而有层次,便可知诗圣的眼睛还不错。可怜的白居易,哪里分得清什么深红和浅红?


    2楼2014-07-02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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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百度相册上传3楼2014-07-02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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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百度相册上传5楼2014-07-02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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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2014-07-02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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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天凉了,读杜甫吧
              每年的初秋,是心情微妙的季节。从暑热中挣脱出来,怀着喘息刚定的喜悦,却发现西风漫漫,吹来了预示一年由盛转衰的缕缕秋凉,不由得四顾苍茫。
              昨天在街口,迎着秋天的第一阵风,涌上我心的是这两句诗: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才知道,曾经以为不那么喜欢的杜甫,早就潜伏在我的血液里了。
              过去一说到杜甫,第一个反应是微微皱眉。这要归罪于课本选杜诗时一味强调“人民性”、“现实主义精神”,弄得一提杜甫就是三吏三别,就是车辚辚马萧萧,就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再没有别的。最初的这个形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知道李白比杜甫大十一岁时我非常惊奇,怎么,老气横秋的杜甫竟然比意气飞扬的李白,年轻了那么多?即使这样,这个“诗圣”在我心目中,还是一个整日忧国忧民、愁眉苦脸的夫子,一个从做人到做诗都过分严谨、一板一眼、无趣、沉闷的人。这样的人,尊敬是应该的,但是亲近就难了。
              重新认识杜甫,是因为这首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赠卫八处士》
              这首诗像一杯陈酿,滋味醇美,一饮即醉,却忍不住一饮再饮。读这首诗,才知道什么叫“沧桑”,什么叫“古道”,什么叫“热肠”!这是我读过的写朋友相逢最感人、最深沉、最美的诗篇,而且难得全诗写来只是家常话一般,质朴自然,细针密线,却又不见痕迹。
              连吃的都是那么家常,但是谁能像杜甫一样,将如此简单的食物写出这样强烈的食欲美、如此浓郁的诗意?以至于学者胡晓明先生说自从读此诗,特别爱吃春天里江南的韭菜,可见此诗的感染力。
              这首诗的感情全是人之常情,但是以心相见,全无遮隔。读别的诗,你往往还要经历一个进入的过程,要作者指引着走上一段回廊过一座假山才到达感动,而这首诗是你站在门口,门就自己开了,里面一股温热直扑而来,不由分说把你裹了进去。


            8楼2014-07-02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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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2014-07-02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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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杜甫,简直就是我们自己,在那样的连年战乱之中,亲历了那温暖人心又五味杂陈的一幕:二十年不见的老朋友蓦然相见,不免感慨——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动不动就像参星和商星那样不得相见呢?今天这个晚上真是什么日子啊,能让同一片灯烛光照着!可都不年轻了,彼此都白了头发。再叙起老朋友,竟然死了一半,不由得失声惊呼心里火烧似的疼(杜甫此时四十八岁,朋友竟然死了一半,点出当时的干戈离乱);没想到二十年了,我们还能活着在这里见面。再想起分别以来的变化有多大啊,当年你还没结婚呢,如今都儿女成行了。这些孩子又懂事又可爱,对父亲的朋友这么亲切有礼,围着我问从哪儿来。(这一路的坎坷真是从何说起啊,要说恐怕时间也不够,何况也会牵动愁肠,于是)你打断了我和孩子的问答,催孩子们去准备酒菜。吃的自然是倾你所有,冒着夜雨剪来的春韭肥嫩鲜香,还有刚煮出来的掺了黄粱米的饭格外可口。你说见一面实在不容易,自己先饮为敬,而且一喝就是十大杯。因为心里高兴,十大杯仍然不醉,这就是故人之情啊!今晚我们就好好共饮吧,明天就要再分别,山水相隔,世事难料,命运如何,便彼此都不知道了。
                  这样的家常情景,这样的人之常情,对经历战乱动荡、颠沛流离的人,无异于上苍的最好怜惜。那种短暂的温暖和片刻的安宁,如杀戮血水中的一朵白莲,如滚滚尘埃中的一粒珍珠,越是洁白朴素,越是光彩夺目,动人心魄。
                  不明白为什么中学课本不选这首?这不仅能让少年人亲近杜甫,而且对那些沉湎电脑的青少年绝对是人情美、人性美的绝好教育。
                  当然,杜甫的大部分诗是要到中年才能读懂的。比如“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比如“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比如“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比如“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还有那首千古绝唱、七律第一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纵是悲苦,也这样开阔,纵是沉重,也这样有力,这样浑厚。催下来的,也是滚烫的英雄泪。
                  夏天应该读王维以消暑气以求清凉,天凉了,就读杜甫吧!瑟瑟秋风中暖一暖心肺。


                10楼2014-07-02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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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雨为诗之韵
                  【一说堂言】潘向黎,新上海人,女作家、编辑。本文选自《看诗不分明》。原题:“雨一直下”。我搞不明白,一篇好文,为何取这个平淡的题目?根据文意,擅自为她改头换面了。顺便说一句:本堂以前有些转文,题目我作了手术。罪过!罪过!


                  12楼2014-07-02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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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维和李商隐之外,若要在唐代选一个诗人来作写雨的探花郎,那么我真心推举韦应物。他任过江州、苏州等地刺史,故又被称作“韦江州”、“韦苏州”,是中唐诗坛上最活跃的人物。他主要写山水田园,一般都认为这是“效陶”(效法陶渊明),但我认为首先是出于本性。他是一个对大自然特别敏感的人,秋来,日暮,风起,雨飘……大自然的任何细微变化都会在他的心灵世界引起反应,在他的诗中留下回响。
                      所以会有这些诗句:“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一郡荆榛寒雨中”“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和朋友分别时,他分不清离别的泪水和飘洒的雨丝:“相送无限情,沾襟比散丝”。和友人不能见面的时候,他会有“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的念头。等到相逢时,哪怕天公并未降下雨水,他也会用想象增添上:“客从东方来,衣上灞陵雨”。其实这位朋友并不是真的从灞陵来,身上也没有雨痕,诗人偏偏说他是从长安附近这个著名的隐逸之地来的,是对他身上隐士之风的赞美。即使在大宴宾客的盛宴上,他也会吟一句:“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何等雍容,极有身份。
                      如果谁不能认同韦苏州出任“雨水探花”,那么我可以另外推举一人:温庭筠。只看他一首诗半阕词。诗看《咸阳值雨》:“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蒙隔钓船。还似洞庭春水色,晓云将入岳阳天。”词看《更漏子》的下半阕:“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前者是一首即景之作,第一句有气势,第二句转为空蒙,后两句突然跳跃开去,用洞庭水云来衬托咸阳的雨景。从工笔细描到淡墨晕染再到泼墨,举重若轻,一派清旷。后者是写相思之情的。那种好,使得任何赞美都显得多余。地老天荒,只要人间还有爱和分离,那雨就在痴情和冷漠、思念和遗忘两极之间的无垠空间,一直下,一直下。
                      写雨的名句还有不少,杜甫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柳宗元的“惊风乱飐芙蓉水,细雨斜侵薜荔墙”。晚唐的崔道融的《溪上遇雨二首·其二》也活灵活现,别有趣味:“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忽惊云雨在头上,却是山前晚照明。”
                      五代的李璟的名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浣溪沙》),写女子怀念远方戍边的亲人,将哀伤写得如此清丽,似乎与李商隐心意相通。
                      到了宋代,最爱的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陆游在《临安春雨初霁》中为我们留存的一脉清新和明丽。陆游写雨的还有“三更酒醒残灯在,卧听潇潇雨打篷。(《东关》)”虽然雨一直在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心境的推移,听雨的感受会不断变化,说得最透彻的要数蒋捷《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点点滴滴都在心里,却早已欲语还休。
                      然而,苏东坡总是无法企及的。他用诗写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水明楼》)”将夏天的雨写得穷形尽相,气势恢弘,纯写雨景,也是一派大家风度。用词写雨:“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去,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这风雨自然不是自然界的风雨,所表明的也是对待人生风雨的态度。什么叫处变不惊,什么叫通达洒脱,什么叫随遇而安,什么叫超然物外,读这首词三遍,就会懂得。到了这个境界,就像云层和雷雨区之上的高空永远是晴天一样,人,已经活在了风雨之上。


                    13楼2014-07-02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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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只凭一首便留名


                      14楼2014-07-02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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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楼2014-07-04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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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唐宋诗人的绰号
                            名、字、号以外,诗人往往有一些别的名号,比如李白是“诗仙”“谪仙人”,杜甫是诗圣(其作品是“诗史”),刘禹锡是“诗豪”,李白和王昌龄又分享“七绝圣手”,王昌龄还是“诗家天子”……这些都是时人或者后人给他们的美称、雅号,是评价性的,正式而庄重的。
                            绰号则是对一个人略带戏谑的称呼,一般人被起绰号往往是抓住某一个生理或者性格的特征(常常夸大),而诗人被注意的特征往往与诗作内容或者生活有关,因此也别有趣味。
                            比如,骆宾王被叫作“算博士”,这是因为他在诗中喜欢用数字作对。看看他的《帝京篇》就知道他获得这个“头衔”不冤枉——仅在这一首诗里,就有“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等句。
                            “算博士”还可算不褒不贬或者亦褒亦贬,诗人被起绰号更多的是持欣赏态度的,比如赵嘏因为《早秋》中有“长笛一声人倚楼”,人称“赵倚楼”,可谓一句成名;温庭筠文思敏捷,八叉手而成八韵,人们便称他为“温八叉”;“草圣”诗人张旭则因为性格狂放而时称“张颠”,杜甫《饮中八仙歌》中说他“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说的就是他大醉中以头着墨然后书写的可爱狂态;郑谷则因为一首《鹧鸪》而成了“郑鹧鸪”(关于郑谷,还有一个特殊的称呼——一字师。他建议齐己将《早梅》中“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的“数枝”改成“一枝”,而成了齐己的“一字师”)。韦庄则因为长篇叙事诗《秦妇吟》通过一个少妇的自述,写出了动乱年代人民的痛苦,影响很大,因此有了“秦妇吟秀才”的绰号。许浑,因诗中多用“水”字,人称“许浑千首湿”。僧人贯休,以诗闻名,其诗有“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万山得得来”句,被人称为“得得和尚”。
                            给诗人起绰号的风气,不但唐代如此,宋朝也如此。词人张先因“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三句得号“张三中”,又因“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坠风絮无影”被称作“张三影”;宋祁因为写了“红杏枝头春意闹”的诗句,便得了一个异常美妙的绰号“红杏尚书”,秦少游清新婉丽的《满庭芳》中“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一句名句,更给他带来了“山抹微云秦学士”、“山抹微云君”的风雅称号(后来他的女婿范元实在酒宴上被人问“公亦解曲否”,都用“吾乃‘山抹微云’之婿也”来回答,而且“众人皆惊”,可见秦少游词的影响之大)。
                            词人贺铸晚年的一首《青玉案》曾名动一时,尤其是其中的一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广为传唱,贺铸也因此成了“贺梅子”。
                            词人张炎,其《解连环·孤雁》词广为流传,人皆称之“张孤雁”。又曾因写《南浦》咏春水一词,被人称“张春水”。
                            当然,有的绰号就不那么好消受了:与骆宾王同为“初唐四杰”的杨炯,因为喜欢在诗文中用古人名字作对,当时的人就笑他的作品是“点鬼簿”(唐人很风趣,给作品也起外号)。五代后蜀的王仁裕,写诗万首,时人称他“诗窑子”,可见前人对非艺术的批量生产从来是不认可的。
                            还有更糟糕的。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李益,为人苛刻,性格多疑,偏偏这位仁兄“少有疾病”,所以防闲妻妾甚于防川,有在门口窗户上散灰的这样接近专业刑侦人士的举动,闻名遐迩,被人叫作“妒痴”,后来他致仕(退休)时曾加礼部尚书衔,故又称“痴妒尚书李十郎”。起这么可笑的绰号还不要紧,人们干脆用他的名字来命名一种疾病,把妒忌成性、多疑成癖就叫作“李益疾”。这位颇有才华、“不坠盛唐风格”的诗人,终于因为心理疾病而被钉上了另一种耻辱柱。我总觉得他的“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颇得杜甫《赠卫八处士》神韵,因此为这位诗人感到悲哀。


                          17楼2014-07-04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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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梅花消息


                            18楼2014-07-04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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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磵诗话》记载,杜耒向赵师秀讨教诗歌,赵师秀半开玩笑地回答:“但能饱吃梅花数斗,胸次玲珑,自能作诗。”这两位都是宋代人,赵师秀有一首诗入了《千家诗》,妇孺皆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意境幽静,心态闲适,端的是好诗。而杜耒,许多人也读过他的作品,只是不知道作者而已,比如那首经常出现在茶馆壁上、茶具上的《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梅花,赵师秀把它当成改善气质的良药,杜耒把它当成提升境界的魔杖。可见梅花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
                                那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是这样写梅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有人请苏东坡吃饭,在酒席上说,这两句诗是写梅花,但是用来咏杏花与桃花李花也都可以。苏东坡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恐怕杏花李花不敢承当。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据《诗话总龟》卷九引)。确实,这两句诗表现的是梅花的风姿和神态,决不是写桃李杏的,桃李杏的花都是浓密的,不是“疏影”,而且开在春光明媚之时,衬托它的不会是“水清浅”、“月黄昏”这样萧索清冷的背景。也有人说,这种描写也接近野蔷薇,则更加勉强,早有前人反驳道“野蔷薇安得有此萧洒标致?”和梅花相比,野蔷薇确实显得小家子气了。后来姜夔借用这首诗中的“暗香”、“疏影”作为词调名,自制成曲,写了两首著名的咏梅词。
                                中国人有酷爱梅花的传统,自古以来,咏梅的诗词数量之多,填山堆海,写梅之余,兼以明志、思人、思乡、遣怀,正如王淇借梅花口吻所说的:“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咏梅花自比、言志的,少不得先要说到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但是他“一树梅花一放翁”,不是自恋,就是有点自大了。
                                还有王冕的两首咏梅诗:
                                我家洗砚池边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墨梅》)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白梅》)
                                全无造作,胸怀自见,清新可喜。
                                最哀伤的恐怕是李商隐的《忆梅》(有“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句)、《十一月中旬扶风界见梅花》(其中“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写尽少年成名而后郁郁不得志的身世与伤痛)。
                                其他“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王维)等等名句,不胜枚举。
                                梅花和雪有着不解之缘。红楼梦中“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美丽,引的众人写出了许多红梅诗,但是这些诗却不及一个细节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就是品茶栊翠庵一节,妙玉请黛玉等人喝体己茶,用的水竟是她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村前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齐己《早梅》),写早梅极是贴切。而卢梅坡的《雪梅》二首流传颇广,可能与它的通俗易懂有关:“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说到白梅花,“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张谓《早梅》),写梅花与雪同色,且开得早,但是说分不清花和雪,似乎有点刻意,不如王安石的《梅花》自然天成:“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然而所有的这些,都比不上李后主的《清平乐》,“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那落不尽、拂不完的梅花,有如人世间无数无法排遣的痛苦和忧愁。是伤春?是相思?是乡愁?是离情?是追悔?是幻灭?也许都是,也许都不完全是,直到今天,犹见落梅如雪,落梅如雪……
                                


                              19楼2014-07-04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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