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收到短讯后，山治匆忙地帮大家到订机票回老乡，结果因为机位出问题，唯有选择陆路。也有打算过开车回去，但不敢冒堵车的险，最后折衷之后买了最近的一班火车票。大家和工作单位交涉后，不消一个下午，罗等人已经乘上了往老乡的火车。
　　整个车厢都是死寂的，只有车子压过路轨时发出的声音，还有窗外的风声。就算隔着玻璃也能从雾气感觉到窗外的寒冷。阴暗的一片天。
　　山治用外套蒙住自己的头，把双腿都缩到座位上，抱着膝挨着墙边不作一声，可是一直也睡不着觉。平常很容易入睡的索隆却没有睡，静静地坐在山治旁边，当他的外套滑下来时就给他拉好。
　　罗上车后一直都在打游戏，可是这天怎麽都不能刷出最漂亮的成绩。后来电量撑不住，就乾脆看着窗外的云一直在发呆。
整片天都是灰白色的，看不出云的轮廓，却又找不到半点蓝色。从来没有觉得回老乡的路这麽长。
　　基德从餐车卡回来，手里捧着数杯咖啡和几份三明治。罗挪了挪腿让基德回到他的座位上，索隆拍了拍山治的头，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睡意的山治被弄醒几乎要伸脚踢索隆，但发现基德手里捧着的咖啡和三明治就压下怒气接过。
　　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话，只有嘴嚼食物的声音。基德实在受不住这种乾巴巴的气氛，指着窗外随意地评价：「看样子快要下雪了吧。」
　　「这该死的天气实在太烦人。」山治喝了一口咖啡，立刻皱起眉头：「火车公司这麽多年都不会改进食物质素吗？」
　　没有人搭腔。大家都明白山治只是藉着不同话题闹闹情绪。
　　「还有多少个小时才到？」罗问基德。
　　「五个小时。」
　　「食物又差丶车速又慢，什麽鬼地方！」山治狠狠地抓了抓头发，搁下了咖啡杯，从背包中翻出了自己的烟包往吸烟卡跑去。
　　「不去看看？」
　　「他能有什麽问题。」索隆把手里的咖啡喝完：「我上个厕所。」
　　说完他把咖啡杯搓成一团扔到垃圾桶内，然后也跟着山治的脚步走到吸烟卡去。
　　「一起了这麽多年还是这麽别扭。」
　　「我们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吧。」罗喝光了咖啡，把头挨在基德的肩膀上：「有点累了。」
　　「嗯。」
　　索隆走到吸烟卡，却看见山治蹲在那边动也没动。
　　「不是抽烟吗？」
　　「没火。」
　　索隆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山治。山治眨了眨眼，可是还没有动。
　　「又怎麽了？」
　　「没烟了。」
　　索隆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另一个裤袋里掏出一包烟。山治仍然是蹲着没有动。
　　索隆用不甚纯熟的手势点好烟后，把烟塞到山治的嘴里。
　　「绿藻。」
　　「嗯？」
　　「你点烟的样子好笨。」
　　「想死啊！」
　　山治伸手把索隆拉到自己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索隆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山治的头。
　　如同山治所言的，这回乡的路真的很漫长。火车因为大雪而停驶了数个小时，一番折腾之后，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山治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索隆扶着他回到旧居，约好明早再见。
　　回的是罗的家，他的母亲老早就为他们安排好被铺打点了一切。
　　基德和罗二人洗好澡后双双躺在床上休息，但是谁都睡不着觉。明明累得身躯都像不属於自己，但脑子却十分精神，神智比起任何一刻都要清醒。
　　天色全黑，他们也没有开灯，透进来的月光照得一室微蓝。
　　罗知道基德也没有睡着，就如基德知道罗没有睡着一样。
　　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双手却握着对方的。
　　他们其实已经很少再有这麽温馨的行为。
　　平常相处像哥们一样，就算亲热也不会有柔情蜜语，总是一边开玩笑一边做爱，有时候笑场到做不下去。
　　「当家的。」
　　「嗯？」
　　「就算你要死也不要让我知道。」
　　「嗯。」
　　「真要死的话，记住先把遗产留给我。」
　　「妈的。」
　　「不要死。」
　　「嗯。」
　　基德翻过身抱住了罗。罗的双手也搭在基德的腰上。
　　基德的体温很高，罗的体温总是低於常人，二人走在一起却凑如其分。
　　他们半蜷着身躯，距离近得几乎能数到彼此一根根的眼睫毛。
　　二人依偎的姿势恰如一个圆。庆幸，他们知道受伤时应该找谁安慰。
　　后来他们也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有没有睡着，晨光初现时他们就推着对方进浴室打理自己，然后换上黑色西装预备出门。
　　「真想不到还是这套西装。」
　　基德在镜前看着他这身西装不免感慨。
　　半年前他和罗参加艾斯和马尔科的婚礼时就是穿这身西装。他们二人跑到荷兰旅行，最后乾脆在那边进行民事登记，回到日本之后再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罗替基德整理好领带，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

　　安息礼在马尔科和艾斯的家里举行，基德和罗并不是最早来到的人，有不少亲友已经在这里客厅里坐下了。就像半年前的婚礼一样，来的都是这些脸孔，不多不少，不同的只是这次的气氛十分忧伤。
　　一阵钢琴的乐声传来，大家朝音乐方向看去，才发现娜美正穿着一身浅粉红色的礼服在弹琴，而路飞和马尔科这两个理应最伤心的人，却穿着鲜艳颜色的外套走出来，一时间亲友之间议论纷纷。
　　「该不会是神智失常了吧⋯」
　　不晓得谁在席间说了这番话。
　　罗皱了皱眉头，拉住了想要骂人的基德。
　　「大家别误会，我们正常得很。」
　　马尔科故意眨了眨眼睛，扬起笑脸看着大家，虽然不难看出他脸容下的疲惫。
　　「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艾斯生前某天跟我说过的一些话。」
　　喂，马尔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赶紧地把我的遗体给烧了，然后放大我最帅的照片，请我最喜欢的家人朋友们吃一顿好吃的饭，开一个派对，给大家说说我以前不敢跟人说的糗事，让大家开开心心地送我去下一个地方。
　　「这小子居然在元旦参拜那天跟我说这些话，有够胡来的，你们说是不是他小子的风格。」
　　席间有人笑了，然后发笑的来宾一瞬间就收敛起自己的笑声，马尔科扬了扬手表示不在意。
　　「没关系的，他就是想你们快乐地参加他这个最后派对。」
路飞拉下了客厅中间的红布，红布底下是艾斯的照片，基德认得这张照片是艾斯在路飞和娜美婚礼时拍的照，看着最亲的弟弟成家立室，艾斯那天笑得几乎脸都要裂了。
　　「艾斯最喜欢就是吃肉喝酒了！哟！大家今天就吃得开心点！把艾斯那份都吃光！谁叫他不参加呢！」
　　路飞说着的时候，侍者已经把预备好的餐点放到餐桌上。
　　大家一瞬间怔住不懂反应也不敢动弹。
　　山治突然从席间站起来，走到餐桌那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后再把一块牛肉塞进口里嚼了两嚼，皱着眉头指着这些菜说：「你们一定得来试试，这些食物果然是艾斯的风格啊，味道有够野性的。」
　　「真的吗，我也来试试吧。」
　　罗很合作地走到山治的身边，两个人转身走到别的菜旁边，悠然自得地吃起来。
　　大家紧绷的气氛开始慢慢放松，陆续有人走到餐桌旁。
　　索隆宽下眉头站起来朝基德说：「我们也喝酒去吧。」
　　就像一个普通的派对一样，当天的亲友接受马尔科他们的款待，席间还提及不少和艾斯之间发生过的趣事。罗和基德这些客人后来也帮忙招呼别的亲友，给老一辈的家人安排接送的车子。
　　最后，蓝高的老同学都留下来，马尔科把艾斯一些遗物分别送给他们。
　　马尔科摊开了一个很大的箱子，里头有很多艾斯这些年来搜集回来的不同玩儿，还有一些老是在用的小东西。
　　「他居然有这个。」山治五味杂陈地拿起箱子内的超级马利奥兄弟卡带。
　　「这个就给你吧。」马尔科把卡带递给山治：「我想把他的东西都分送给你们，可能不是很值钱，但都是他很喜欢的东西。」
　　「这没关系吗？」
　　「艾斯生前的梦想是环游世界。」马尔科说：「相聚有时，离别也有时，人的潜能很难预料，命运亦太难以捉摸，我也不知道大家将来会怎麽样，会去到什麽地方，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带着艾斯的东西一并旅行，为他走他走不了的路途。」马尔科顿了顿，突然笑着指着众人：「你们这群人这麽好动，总爱往外跑，艾斯他一定很快能梦想成真。」
　　虽然大家一直知道马尔科是个性温厚的好男人，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们都更能感觉到这两个人注定是一对。艾斯喜欢冒险，马尔科喜欢安定；他给他带来新奇有趣的世界，他给他带来舒适安全的归处。
　　罗甚至想，倘若今天情况是换过来，被留下来的人是艾斯的话，情况可能更加难堪。
　　「罗，这是你的。」马尔科把一根鱼杆送给了罗：「我记得艾斯那时候老是说带你去钓鱼，但后来总是碰不上好时间吧。」
　　「你居然还记得？」
　　「后来有一次跟艾斯去钓鱼的时候，他有提起过。」马尔科满是怀缅：「老是跟他两个人驾船出湖中心，一坐就一整天，自然东拉西扯聊到很多老事了。」
　　「其实钓鱼很需要耐心，真不像是艾斯喜欢的活动呢。」
　　「这才付合他出人意表的个性吧。」马尔科突然静了下来，半响，他问罗：「突发性心肌梗死，确实很难活下来的吧？连罗你也搞不定对吗？」
　　「很多医生也没有办法做些什麽，包括我。」罗摇了摇头。
　　「抱歉，我真是的⋯」马尔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副受不了自己的模样：「只是有时候不禁在想，如果当初自己做了这些事情，他是不是可以活下来⋯是不是因为我太过大意⋯」
　　「你做得够好的了。」
　　大家圈住了马尔科的肩头，强撑许久的马尔科终於在大家的拥抱中痛哭失声。
　　流泪其实是好事，流出来的泪水带走的不只是人体内的水份，还有被释放的情感。懂得流泪，伤口也开始愈合了。
　　艾斯的最后派对结束后，其他人都纷纷赶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离开故乡。
　　基德和罗订的是后天晚上的机票。基德劝罗多留在故乡一天，就算工作忙也要让自己喘一口气。
　　罗想到自己也很久没有与基德渡过一个真正的假日，於是应允。
　　回家前一天他们带着艾斯送罗的那根鱼杆到附近的老渔村钓鱼去。
　　两个人从家中出发，踩着单车绕上山路，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终於来到这条渔村。
　　随意地吃过午饭后，他们就提着鱼杆等了一整个下午，两个一整天也没有渔获。
　　整个湖面就这样安安静地折射阳光的璀璨，又被夕阳染了一片红。
　　基德不够有耐性，期间换过几个位置，可是也不见有任何的惊喜，看着罗还是文风不动，基德最后也认命地回罗的身边。
　　罗看着基德一脸的烦燥，知道要这个没耐心的人陪自己耗上一天，确实难为。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对身边这个男人怀有感激之心。
　　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於是无法为对方放下自己的身段。
　　「基德。」
　　「嗯？」
　　基德咬住饮管看罗。
　　其实从任何角度来说，基德着实算不上是个俊男呢。
　　而他从第一天就知道对方的不完美。
　　「其实你真的笑得挺难看的，脸像被劈裂了一半，你为什麽会有粉丝的啊。」
　　「喂。」
　　生气的时候更丑了。
　　却因为爱，彼此的瑕疵也会变得如此地可爱。
　　「不过，看惯了还开始喜欢了。」
　　「嘿。」
　　「所以，基德。」
　　你快乐就等於我快乐。多麽简单。
　　「结婚吧。」
　　「！——喂！有鱼！有鱼！！」
　　基德还没来得及反应，罗的鱼丝突然勒紧了，他们二人立刻拉住鱼杆，有默契地一同把这条大鱼拉上来。
　　没有经过练习，身体已经刻有对方的记忆，不需思考就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麽，於是很自然地找到合作的步调。
　　鱼跃河上，溅起的水花在空气中扬开，反射着这天最后一点阳光。
　　与这条大鱼抟斗后，拼尽力气的他们都摊坐在地上。
　　基德无缘无故开始大笑，罗慢慢也被感染得笑出声来，於是两个人就像傻瓜一样笑成一团。
　　踩着单车回家的路上有一间便利店，过完便利店后就是整整一条下坡路。
　　基德买了可乐，他仰首把整罐可乐喝光后，把汽水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回到单车上。
　　「其实不结也没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基德抛下这句就伸高了双脚让单车一股劲儿往山下冲去。
　　执拗了这麽久，希望对方能够为自己让步，但实际情况却是舍不得对方委屈。
　　回去后就给他挑一枚适合他的戒指吧，这傻瓜。
　　罗笑，模仿基德的动作冲下山去。他没漏看基德那发红的耳根。
　　月光把天照成宝蓝色，星星都在这晚的夜空里隐去了光辉。
　　而岁月像流水般悄然流逝。
　　你愿在旁，就是如歌的赠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