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阵便轻车熟路像跨自家门关,匍一进门便看见郑夕方站在院中正看着那株枯树出神。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冷然:“将军还有事?”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
“上次承蒙大人请一壶茶,这次大人可愿与在下分一杯酒。”
万物回春之时,骑马而归,在一树青山之中,问她。
你可愿与我分一杯酒。
郑夕方刹那间感到一种迷茫,是对生命切实存在的疑惑。只能不动声色地摆了桌,见他把东西一样样摆上。叶之庭本以为像郑夕方这样的高人不食人间烟火,哪知她解开油纸道:“赌坊边上那家味道更好一些。”
他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见她满手油光,无非也就是个到点吃饭的凡人罢了。与她聊布兵棋局,天下兴亡。她说不识兵法,只是闲暇翻些闲书。他又问那桃花阵是出自哪本阵法,她说哦那是我自己瞎弄的,说这话时右手刚撕下一只鸭腿。满不在乎地说待太阳落山便会自变修罗阵法,有进无回,鬼影丛生,四路皆封。
——那岂不无解之阵,将人困杀致死。说这话时,将军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这倒不会,天光一亮,鬼影自破。她回得轻松,敬了他满杯。
这场酒喝到了日落之前,叶之庭再不走,今天就出不了阵。但郑夕方喝得有瘾,此时正趴在石桌上耸拉着眉眼嘟囔些胡话。叶之庭凑近了听,无非是些某某大人今年虽是高升明年却有血光之灾,又是星宿异动今年会诞龙子,总之说尽了旁人之事,半句不提自己。
日头渐渐收了尾,天边一束渺光渐隐,山林潮气扑涌而来,叶之庭走不了了。
叶之庭把人折腾进房,自己就在院中石阶上躺了下来。满天星辰,山风过耳。翻身看见屋内静静亮着一盏灯,窗户没关,吹得桌上的字画翻飞。他走过去,一一用镇纸压好,再带上窗户。做起这些琐事他顺手得很,丝毫没有镇国大将的讲究。只是奇怪内心从未平和像今日。而觉得万事皆空,连这山野书房都带着人情味。
天亮郑夕方打着哈欠推门出来见到他吓了一跳,眼睛眨了又眨,勉强找回意识问了句将军早,随口问道:“将军昨夜几时走的?”
“未走,在大人院中借宿一夜。”
“怎么可能?”
郑夕方脱口而出这句,然后便见叶之庭挑了挑眉,冷声道:“昨天与大人饮至太阳落山,末将自认闯不过那修罗阵,夜宿院中。”
“……莫非大人是怪在下未进房同寝?”
郑夕方欲言又止,似下定决心,才又开口:“将军有所不知,我自幼异于常人,不可与人亲近。不若梦中总见身边人日至所思,夜之所想。而人心之贪想,欲望,妄念,琦思,”她静了一页,才复道:“皆是不堪的。”
后来师父算好天时带她来此,远离尘世。院中干井枯树,无生亦无念。天地只存她自己之时,终于不再梦见。
她说到此却静静地笑了起来,眉眼比往日还要灵动。
刹那之间,夜已恒永。
自儿时起,梦中丑陋,无数风雨惊醒。
是以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令她好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