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字新铸,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处花叶,细雨萧瑟,冷雨溅落在紫色伞面上,映衬如血。
“吾收了个弟子,年纪还小,却跟你似的总是板着脸,颇为老成……”
“世间纷扰何其多,你说吾是该让他避世修行无情道,还是入世修炼红尘道?”
“此子眉宇开阔,眼眸却是深邃,性情颇有些冷淡,可一旦动情,便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吾是不想看他走自己的老路了……”
“哈,罢了,江湖人生死自天命,他还小,吾是庸人自扰了。”
“今日来看你,吾可不是原谅你了,只是觉得既然有了弟子,还是来知会你一声的好……你这人,就是在黄泉底下做了鬼,怕也是算计极多的……不过嘛,恩怨是非皆此生事,你得等着吾,不算完这一生的帐,谁都不能独入轮回……”
一声一句,半含自嘲;一人一墓,静默伫立。
花艳劫倾了手中酒盏,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素白衣摆,沾着雨丝,一双沉浸在雨色迷蒙中的眼,自无名的墓碑上转了转,便移向男子撑伞背影。
“师尊。”冷别赋低低地唤了一声,花艳劫转身,凝视他握着木剑的虎口间细小的茧子和伤口,略一勾唇。
“一年习气,三年练武学剑,如今,让吾看看你三年的成果。”
冷别赋微微抬了眼。
手中木剑无声地一动。
如丝如缕的雨雾陡然间凝滞在半空,片刻,只听得“滴答”一声,花艳劫抬起头,看着手中紫伞的边沿。
冷别赋适才一剑,堪堪削断了二十八根紫竹伞骨突出的尖端,少年内力冰寒,断口处刹那凝霜,待雨雾重新落下时便聚成雨线自二十八处斜斜坠下。
他却已收剑了。
少年未至十载年华,却已初窥剑道,剑技如斯。
花艳劫伸手探了探他虎口薄茧,拈起那把木剑,忽而笑道:“剑法堪赞,这剑却已配不上你了。”
冷别赋抬头看他,“师尊的意思是……”
“三日后,吾在燕云山剑冢等你。记住,不许借助外物,不能凭用内功,只准徒手而上。”
男子话音未落,人却已消失在雨雾之中,那把紫竹伞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无声无息地落在冷别赋手里。
身在悬崖半阕,脚下万丈深渊里猎猎罡风如猛兽袭来,似乎要择人而噬。
一转身,便是粉身碎骨!
双手渗血,十指几乎快要磨出白骨,泥沙混合着血汗流淌过少年脸颊,他拧着眉,抿着唇,青涩的眼里尘封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执着。
若今朝不能登顶渊峰,他日何堪剑指苍穹?
少年自有少年狂,莫邪虽折,长笑吕梁。
山势险峻,龙脊陡峭,纤弱的身躯步步攀登,尽管疼痛疲惫得已经麻木,却不曾停歇哪怕一瞬。
“啧啧,够狠。”
崖顶,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抱着胳膊往下望了一眼,不住叹息:“他还不到十岁吧,你真是……”
“吾不能护他一生。”花艳劫撑着伞,伞下一双桃花明眸深沉了墨一般的颜色,冷淡道:“他日涉足江湖,无人会怜悯他。这世上,也许一句话,便能招惹一场是非。吾不想他今后连随性而言的资格都没有。”
“……他一定很疼。”站在男子身边的小男孩儿叼着一根青草叶,心有余悸地看看下方的深渊,他穿着褐色的短打,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不羁,眉宇却已斜飞开来,映衬着一双碧绿的眼颇有些深沉颜色。
“上次见你,还是独身一人,未成想今日再见,已是……”花艳劫促狭地一笑,点了点孩童的额头,弯下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歌行,我该叫你叔叔吗?”燕歌行眯了眯眼睛,细细看着这个魔魅风流的男子。
“呵,叫哥哥更好。”花艳劫笑得愈加温和。
“艳哥哥好!”
“真乖。”花艳劫不禁有些感慨,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乖巧样子啊!
“那么你是不是也要管我父亲叫叔叔?”燕歌行咧开嘴,笑得有些狡黠。
“……”花艳劫幽幽抬眼,看着转头闷笑的男子,突然明白了一句至理名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于是乎,当冷别赋好不容易爬上峰顶,就看见一个褐色衫子的小孩儿十分兴奋地冲上来,一个刹车不及险些把他又撞了下去。
“你没事吧?”燕歌行低头做愧疚状。
冷别赋摇了摇头,看着燕歌行刚刚因为撞上自己而沾染的尘土,迟疑了一下,掏出怀里唯一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燕歌行微怔,手帕上传来淡淡的茶香,他下意识地攥紧帕子,不再说话。
冷别赋也不管他,转身:“师尊。”
“……”冷别赋这样子着实有些凄惨,完全不似平日里整洁自律的模样,花艳劫憋着笑,顺顺他头上微微翘起的发丝,道:“跟着燕歌行去洗把脸,等会儿到剑阁找我们。”
“走吧走吧。”回过神来,燕歌行急不可待地抓住冷别赋的手,往不远处的茅草屋狂奔而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位徒手攀登燕云山的“壮士”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壮士”有骨气,有实力,还有好闻的手帕……
对了,还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燕歌行抓抓头发,一锤定音——要是男孩儿,就做好兄弟,将来闯荡江湖有个伴儿;要是女孩儿的话……爹,说不定儿子我就要给您订下个儿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