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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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再是手染血腥的杀人者

如果我不再拔剑

你还会需要我吗？土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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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脏了……被血弄得好脏……无论我怎么擦，就是擦不干净……”白色的阳光下，少年支着下颚，睁大黑色的眼睛，歪头笑着，
“很古怪对不对？为什么我会做这种梦呢，土方先生？”
寒风冷冽地吹过，前面走着的高大男子冷冷地挑着眉回过头来，皱眉看见少年呵气凝成白雾，无奈地伸出手：“起来啦。知道古怪就不要想了。”
“也是～”少年嘿嘿地笑着，对于寻常来说显得秀美得多的脸上绽开天真而无心机的笑，“话说回来，我好饿啊土方先生，我想吃烤红薯。”
男子不知有没有点头，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右手紧紧拉着少年的左手。
“土方先生，呐，呐？”好像知道怎么喊前面的人也懒得搭理，少年干脆地放弃了，低下头，看自己呵出的冷雾，闷闷地走着。
“……司。”
强劲的风声把话语吹得断续零落，勉强听出最后一个音节，少年抬头，笑眯眯地追问：“嗯？土方先生，你说什么？”
前面男子的背影既寂寞又温暖，磁性的低沉声音又一次清晰响起：
“不管你怎么样，我都需要你，总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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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能变得很强

比任何人都要强

我，就会需要你了，总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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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为什么刚刚那句话那么熟悉啊？”片刻，少年带点迷茫的声音传来，回头，只看见那双漆黑的瞳孔闪着某种纯白的光芒，“就跟一开始见到土方先生的那种感觉一样，很熟悉。”
“啊，我也不知道。”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说出那句话，也觉得很熟悉……我们真是奇怪啊。”
少年嘿嘿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定，前世，土方先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呢？”
“前世那种东西你也相信？”男子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少年微笑着注视男子走远的背影，那种顶天立地的寂寞，那样熟悉，那样让人心痛地，扬洒铺开在天地间。

“冲田先生，冲田先生！”略带稚气的叫喊在纸门外响彻，总司一个激灵，从冥思中匆匆醒过来。
“谁啊？哦，小铁？”还在发育中的红发男孩子拉开门，跳着连忙挤进来，再把门外肆虐的风雪严严实实遮挡起来，一边跳脚一边努力呵暖双手：“冷死了！”
“快坐下来吧。要喝杯茶么？”笑眯眯的一番队长支着下巴，斜靠在暖垫上看着他，递去冒着热气的茶杯。
铁之助雀跃着，瞬间把茶水喝干：“谢谢！啊，如果不是冲田先生救我，我会冻死的。”
“咦？你干嘛不在里屋呆着呀。”秀丽的少年微微上撇嘴角，快乐的笑意又窜上嘴边，“你被副长赶出来了？”
铁之助不满地嘟嘴：“副长要写绯句……嗯，就把我甩出来了。”话音未落，又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不过还是冲田先生这里舒服！”
“哈哈哈。改天我们再去把他的绯句偷出来～”总司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不禁又微微咳嗽起来。
发现铁之助马上露出关怀的神色，立刻笑着摆了摆手：“嗯啊，我没事啦，不要紧，很快就好。”
“请大夫了吗？这时候还是看一下为好吧……”“没事呀。我怎么说也是个武士，没有那么容易就倒下的。”弧度有些苦涩，但完全被掩藏在绚丽下。
喝了口茶，总司微笑着盯着男孩。
“好了，来找我什么事？”
茶雾泛着微香，门外落雪的声音安静又宁和。
——活着，果然不是一件坏事啊。

“唔，只是突然很想听听副长和冲田先生的故事而已！”男孩子天真烂漫地露出笑颜，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总司有点惊讶：“我们的故事有什么好听？”
铁之助有点点窘迫，视线垂下，挠了挠脸颊：“这个……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有点好奇。而且，对副长来说，冲田先生非常重要——”
“对我来说，土方先生也是最重要的。”笑着纠正过来，完全没有遮掩，总司咳嗽两声，神情依然辽远：
“我时常想……迄今为止的一切，可否称之为命运的安排呢？如果这是命运的话，如果这是命运的话……为了他而拔剑，为了他而活下去，为了他而如此生存着，这条路所有的罪孽，都是我无怨无悔的抉择……所有的沉重锁链，都是我为此必须要付的代价，是我的责任。这样的一生，于我已经是最大的幸福和奢侈……”

只是为了，那个晚上，那一句话，那决然的眼神。
[如果你能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我就会需要你了，总司。]

为了这句话拔剑的人生，为了这句话活着的人。
冲田总司，为了被你需要，为了需要你，永远都会站在这里，站在你身边。

“总司。”
“嗯？”
长斜的白光为翠绿的原野投上阴影，细碎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在低矮的山坡上。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依然维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漫不经心地走着。
四周开满了柔和的小花，随着微风在道旁倾斜，每一朵都如阳光的颜色。
“你喜欢这里吗？”愣了一愣，还是释怀地点头：“嗯，这里很美。”
那个高大而强劲的背影淡淡抛来回应：“就在这里疗养几天——只有几天就好，行吗？”
沉默片刻，然后又重新绽放明朗的笑容：“啊，我只是有点咳嗽而已呀，怎么会需要疗养……”
剩下的话堵在唇边。土方转过身来，英气深沉的脸庞上有些憔悴：“你不要再逞强了。大夫已经都跟我说清楚……”
细长的眼睛失去往日的锐利，只反复沉淀着深刻的悲伤。总司不禁笑出了声音：“真是的，土方先生，你不要那种表情啊！肺痨罢了，大夫说……走的时候，或许不会很痛苦。”
“总司……”男人高傲冷峻的飞扬表情完全被隐忍的心痛取代，伸出的手有些颤抖，还是按上了少年的发，“算我求你……几天就好。住在这里，疗养吧。”
“土方先生。”轻轻打断了土方的话，总司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闪烁的不是温和与忍让，而是不可动摇的坚毅：“我的生命自从那一年之后，就不再是我的。而是土方先生的，局长的，新撰组的。”

微风吹过，花香袭人。

“即使如此……”土方握紧了拳，低着头，遮盖了表情，“即使如此，算我求你了。为了你的生命活着吧，几天就好！”
“不要紧的……局长也在，不要紧的。”土方轻轻拉过总司，小心地拥住那瘦弱的身体，咬牙，“这几天新撰组不会有事。我也……我也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

乡村，宁静的地方。
和平、安详，到处充满了花香，而不是刺鼻的血腥。
来世……如果有来世，多么希望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想到这里，总司自己笑了。身边，土方转过头，表情平和而温柔：“什么那么好笑？”
“不能说！”孩子气地吐吐舌头，总司咧嘴，“说了的话，土方先生会骂我的！”土方揽过少年的肩膀，轻轻抚摸着漆黑的长发，笑容有点酸涩：“我不骂你，你说。”
“我在想，如果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那该有多好……”总司喃喃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如果是土方先生的话，一定会说‘那种不思进取的想法武士怎么能有呢’，对吧？”
熟悉的，寻常的笑颜，为什么只有当即将失去的时候，才能察觉出隐藏在这笑意下，太多的，太深的痛楚？

自从幼年打败剑客，赢得菊一文字开始，双亲被杀，手染鲜血的孩子，为了一句承诺，比谁都坚强地活了下来，背负了所有的罪孽。

因为，他是如此希望被爱，如此希望爱上别人。

“总司，对不起……”
令维新志士颤抖丧胆的鬼副长的声音，泄漏出深深的无助感。黑发的少年微笑着，把头轻柔地埋进土方的胸口。
“……土方先生，不要说抱歉……这样子活着，我从不后悔。”
土方的声音，却产生了惊人的颤抖：“不，不。你不应该拿剑，不应该杀人，你应该纯白无暇，应该永远幸福快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土方先生！”少年清亮的嗓音突然严厉，清秀的眉宇间是正色严肃，“世上没有人能永远幸福快乐。新撰组就是我所有的幸福快乐，土方先生。”

土方霎时沉默，如果不是顾忌他的身体，总司想他应该会拿出烟杆自己吞云吐雾。四周安静地只听见鸟叫，和摇曳的花浪。
“知道土方先生会需要我，我真的很高兴。”总司看着土方，即使在全京都也是稀有英俊的男人沉默的侧脸表情是如此哀伤。漆黑的眼睛突然泛出薄薄的水雾，鼻子一涩，急忙展开微笑掩饰起来，“这样的生活，每一天都很快乐。土方先生，你答应我，即使我走了……也要让新撰组，让这样的快乐永远永远持续下去。我不会走远，我会在你们身边，一直注视你们的。”
“……别说了。”
“土方先生也一定会有新的不可替代的人。你不会感到寂寞的，这个京都将会继续如此平静下去，”总司依然笑着说，眼里的水汽却是越积越浓，“就像——就像我还在一样。”
“别说了！总司！”突兀发出一声厉喝，低沉的嗓音瞬间崩溃，紧紧把少年羸弱的身体锢在怀里，总司惊异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
清澈的声音终于颤抖。
“你怎么了……土方先生？你怎么哭了？”手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衣襟，土方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却让总司动弹不得，“为什么要哭呀……我不值得……不值得你哭……”
鬼副长哽咽的声音却显示出从未有的软弱无助，炽热的体温透过怀抱传给开始颤抖的少年。
“……总司，你别走……”十几年来，默默的守护，宁静的爱惜，共同出生入死的深刻羁绊，在生与死即将拉开距离的一瞬间决堤，再也隐忍不了那深入骨髓的痛，“……我需要你，我只需要你……”
总司愣了许久，长长叹息，雾气突然在那一刹那凝聚成泪水，滑下那一直勉强微笑着的脸颊。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死啊。”
“尽管这双手沾满了血腥，尽管我比别人更加没有资格获得长久的生命……可我，仍然有想爱的人。”总司的微笑终于化为低泣，九岁那夜凝固的泪水，在死别前轰然崩塌。“土方先生……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呀。即使说你只需要我，我也……再也听不到了。”

紧紧地相拥着，那温暖，犹如隔世之花。

樱花，开得最美的时候，就是烟花将散的时候。
人的生命，在刹那间，也可以如花一样，升华到永恒么？
而那幼小而渴望幸福的香气，为了追寻而流下的泪水，有谁能记得？




这个时代是剑与血的时代。
即使是如此残忍黑暗的年代，依然有最美丽的景色在血腥以外的地方怡然盛开。美丽的灵魂，理应享受宁静的死亡。

总司的肺痨，已经到了末期。
寒冷的早晨，他早早起来，只披着一件白衣，踉跄地扶着墙，走到山林里，似乎是想看一看绚烂的樱花。
明澈的黑色眼睛已经失去了风采，脸色更加地如纸苍白，即使是如此憔悴和衰弱，少年秀丽的脸上笑意依然盈盈。
最近发病愈加严重，几乎没有一刻不被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和恶心所折磨，土方先生每一晚都似乎整晚不睡，只是守护在自己榻边。
好歹自己也是个剑客，是个风云幕末的武士，新撰组的一番队长。在死亡面前，却如此无能，甚至不能选择干脆地死去。土方先生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的了……
扶住樱树的树干，总司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手指滴入雪地，晕染得触目惊心。
最令人恐惧的是临近的死亡迟迟不来，而非死亡的瞬间。

肩头一暖，有人疲惫地轻柔拍着他的背。总司回过头，果然看见了目光沉痛的土方。
“咳咳……土、咳、土方先生……”撇起打趣的笑容，一边用手背匆匆擦着嘴角的血迹，“你看你的黑眼圈！哈哈……累了吧？你还是回去的好……咳咳咳。”
土方没有跟他打趣下去的心情，低低命令：“别胡闹，天冷快回屋。”
“可是，樱花好漂亮啊……”总司笑眯眯地说，眼睛里孩子似的欢欣，“我从来没有见过樱花这么绚烂的时候！多待一会，好吗？”
语气虽然和以前一样开朗，却深深虚弱了下去，几乎是呼吸都开始困难。土方险些忍不住眼角的热流汹涌，宠溺地看着他：“可以是可以，我抱着你。”
“不要！”总司别了别嘴，不满地叫着，“我……绝对不要！土方先生，放开我啦！”
用沉默驳回抗议，土方直接把瘦弱的身体抱起来，嘴角浮出当初一般捉弄的浅笑——那样的表情，自从成为鬼副长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的。
“乖乖呆着吧……否则回屋。”
总司哼了一声，却也不乱动了：“土方先生你根本是在捉弄我……啊不要回屋我不说就是了。”
土方低低的笑声和总司的无奈叹息混杂在清晨的雪地里，樱花飞洒如雨，绝美的画面却平添沉重的痛楚……

“樱花……真的很美。能看见这样的景色，我好开心啊，土方先生。”




隔日清晨，冲田总司陷入了严重的昏迷。
土方把少年背起来，往山下找大夫。下山的路是湿滑的青石板，还零落着樱花的花屑。
尽管总司曾经说过，这个时候就放弃吧，但怎样的毅力才能够遵照他的意思，平静地看他离去？
明知没有用，明知应该让他安详地走，新撰组冷酷无情的副长却像十几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疯狂地奔跑，为了拯救那个不久前还一起看着樱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下山的路这样漫长蜿蜒，冷风吹来樱花残留的幽幽香气，少年乌黑的发丝还在耳边飞拂——还能感觉到……那浅浅的呼吸——
“土方……先生……”似乎是土方的喘息或是异常的风速，总司轻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你答应我……”
“总司，你别说话！”土方狠狠地威胁着，向山下赶，卡断了背后人轻微的呢喃。
“答应我……别……告诉他们……我的事。”总司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断断续续，然而土方却再清楚不过，在说这几句话时，背上气息奄奄的少年，一定带着温和的微笑。
“现在……他们还……不能知道……战斗仍……未结束……”
樱香缭绕，湿风寒冷。土方的声音已然哽咽：“别说了，我知道。”
“新撰组……新撰组……答应我……别让新撰组……灭亡……”
“我知道。”
“要……要和大家……快乐地……快乐地……活着。”
“我知道。”
“我……我没有走……一直……在看着你们……”
“我知道。”
总司带着笑意，眷恋地最后睁开了一下眼睛，再安静地阖上。
“来世……你还会……需要我吗……土方……先生……”


土方不再狂奔，停下了脚步。
山道蜿蜒的青石路，优雅宁静。他的心，忽然冰冷如雪。
他沉默着，没有把总司放下来，因为他知道，总司一定带着熟悉的笑容，睡得很安详。

生与死的距离，竟然就在，这短短的瞬间，永远分开了这个世界上他和唯一深爱的人。

土方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过了许久许久，他突然用温柔的语气接着少年临逝的话语说道：
“嗯。来世……我还需要你，总司。”
话音未落，已泪流满面。




来世，我还愿需要你。
来世，我还愿被你需要。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所以，你一定能听到，
对吗？总司……

明治二年五月十一日，为了营救被包围的新撰组旧部，新撰组副长土方岁三率领不到五十的死士，冲锋被流弹击中身亡。


直到他死前，新撰组一番队长冲田总司的死讯，才被传出。


有人密传土方岁三死前曾有过令人不解的叹息，冲锋前夕，傲然战斗在末世的男人在月夜下寂寞地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抱歉，我没能挽救你为之奉献一生的新撰组。”

“但我会像一个武士一样死去，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次日，机枪的轰鸣响彻原野，血染红了战士们为之奋斗的土地……







——唯有如愿的死，是我的希望。

“土方先生……呐，土方先生！”
少年乌黑的瞳仁眨了眨，唤回了土方游离的神思。
看着少年呵出白气，土方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笑了：“总司，你冷不冷？”
“唔？有点……哎？哎？土方先生，你干吗？”
土方把少年打横抱起来，浅浅地在那白皙的脸颊上吻了一口，笑得邪恶莫名：“喏，我也很冷，所以我们负负得正，将就一下吧！”
“不要！”总司别了别嘴，不满地叫着，“我……绝对不要！土方先生，放开我啦！”
“乖乖呆着吧……否则没有烤红薯吃。”
“讨厌死了！土方先生你怎么只会威胁我啊！”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这是明治十年二月的雪天。樱花，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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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世，你还需要我吗？土方先生。

嗯，我需要你，我当然还需要你，

总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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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