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暴风雨前
大雨让塞伦斯对于法国的道路有了新的认识。
从布列斯特赶往巴黎，途经的道路大多少有人修缮。少多数路面甚至没有硬化，排水设施也早已无用，有些坑洞甚至用了柴捆来填塞。一到下雨，长途跋涉的马车上溅了不少泥浆。
此时的巴黎可谓人满为患，千名代表的团队已经从全国各地赶来。马车以一个不快的速度跑过街头，溅起的雨水招来了一阵咒骂。
塞伦斯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来到巴黎，虽然他很明白自己的目的，但他不是代表，只是一个年轻的海军中校。他突然很感谢那天晚上父亲在听完他愤慨的演讲后为他写的引见信。
“年轻人应该多历练历练。”父亲在送他出发时是这么说的。
马车在总督府前停了下来，塞伦斯下了车，付给车夫10个利弗作为小费。他从衣袋里抽出了引见信，将它交给了门口的侍卫。
“布列斯特的塞伦斯中校，这是给埃利奥特总督的，我要见他。”
埃利奥特担任法兰西岛的总督已经15年了，这个中年人仍然保持着正常的身形，目光也很精神。
侍者端上了热茶，这种产自遥远中国的饮料在西欧和殖民地收到了深切的喜爱，尤其是在英格兰。
“很抱歉，这里没有咖啡。”埃利奥特示意他坐下，“因为我不喜欢。”
塞伦斯示意没有关系，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整个书房，没有想象中的整洁。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若叠放在一起只怕比他人还高，堆放的也有点散乱。
“我认识你。”埃利奥特讲冒着热气的茶杯放下，直视着年轻人的眼睛，“塞伦斯中校，去年在布列斯特受衔。”
塞伦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说到:“我上一次见到您，应该是2月国王陛下的晚宴上。”
“听说你和公主殿下走的很近。”埃利奥特眯起眼笑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塞伦斯显然对总督的玩笑毫无准备，无奈道，“公主殿下才十一岁。”
埃利奥特收敛了笑容，问:“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窗外的雨飘的更大了，彻底抑住了总督府外的嘈杂。塞伦斯深呼一口气，正色道:“海军，我们的海军需要改革。”
埃利奥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总督大人，你觉得我们的海军实力如何呢？”塞伦斯轻声问。
“很强，起码纸面数据上是这样。”
“是的，但仅仅只是纸面数据。”塞伦斯说到， “无论是魁北克还是路易斯安那，如果当年我们的舰队能够牵制住英国人，那么我们在北美的殖民地也不会那么快失去。而我们在西印度群岛的利益，在德干高原上的商站，也需要舰队的保护。”
“但是陛下登基以来，我们的海军力量有了很大的改观。”埃利奥特说到，“十三州的独立战争中，我们的舰队足够在北美的海洋上冲破英国人封锁。”
“没错。”塞伦斯不置可否，“但面对英国的主力舰队，仍然没有一战的实力。无论是舰队规模，海岸设施，港口，海员，舰炮乃至食物......都要差的太多了。就如我们的海军手册上，教导每一名舰长在与英国人作战的时候抢占下风口，因为这样更便于逃离战场！”
“塞伦斯中校。”埃利奥特平静地问，“您觉得海上的利益，对于法兰西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塞伦斯一怔，回答道:“更多的财富，更广袤的殖民地，更大规模的舰队。”
“是的。这对陛下来说也许是皇室大笔额外的收入，但对英国人来说，法国海军的强大意味着生死攸关的威胁。而且就在七年战争中我们几乎失去了所有殖民地。不击败大不列颠就无法保护构想中的那个殖民帝国。且不说是否能做到。您觉得，陛下会愿意往已经满是赤字的收支上再填一笔？”埃利奥特反问。
“那比额外的收入可一点不小，法兰西能在这场霸权竞争中收益匪浅。”
“国王陛下往往对欧陆上的事物更感兴趣。更何况日渐统一的中欧才是对法兰西霸权最大的威胁。”
“几个世纪以来，就是因为身陷欧洲事务，法兰西才在海外始终慢人一步，也就是因为身陷欧陆，我们的舰队始终不具备与大不列颠单独对决的实力！”塞伦斯站了起来，“我希望您能支持我，很快三级议会就要......”
“塞伦斯中校。”埃利奥特打断了他，也站了起来，踱步向一旁堆积着白色文件的办公桌。“您知不知道，这些递交给三级议会的请愿书有多少？”
塞伦斯的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我的六个副手没日没夜地整理筛选了一个月--他们跟了我许多年，也受过高等教育，这样的事我只放心他们去做。”埃利奥特拿起桌上中间正在审阅的一叠，“剔除重复的、不紧迫的、不重要的，剩下的都堆在这里。”
塞伦斯这次明白堆在办公桌一侧半人高的两叠文件原来都是请愿书， “您看到了什么？”
“改革疾呼。被兵役和苛捐杂税折磨的农民，要求建立新秩序的没落贵族，还有因美利坚政体的成功而跃跃欲试的资产家。”埃利奥特把挑选出来的一叠文件扔在塞伦斯面前。“他们各自倾诉着旧制度带来的种种不公和苦难，犹如火山喷发，想要将这个王国所有的弊病全部改正过来。”
“那一份，奥弗涅的‘农奴’抱怨收军役税的税吏，不管谁摊上大家都倒霉。”埃利奥特说道。
“先生，据我所知，法兰西早就没有农奴了。农民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塞伦斯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情愿书，粗略扫过一遍。
“可是谁又能说那些整日为生计所迫为逃避兵役不惜落草绿林的农民是自由的呢？”埃利奥特冷哼一声，“他们连请愿书都是委托教区的牧师写的。”
“那一份来自图卢兹的总督，他上任前游历过英国和美洲，称我们的农耕甚至不如休伦人。”
“难以置信，先生。”塞伦斯看着不住摇头，又换了下一份。
“中校，我猜您不曾去过农村。”埃利奥特微笑，“城里人都不怎么了解。那些农村人出人头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到城里去，甚至是还有些土地的小贵族。”

塞伦斯拿起下一份，但这一回他却没有那么快放下。
“......他们骑着马，到那些已经少有人烟的教区教堂做礼拜。接着下午是宴会，一直到黄昏才各自唱着歌骑着瘸腿的马回家......可是他们连买一桶啤酒的钱都没有了......这样的景象真是既可笑又悲哀......没落的贵族在香槟省已经接近一万......”
“很抱歉让您看到那份，来自香槟省的总督。”埃利奥特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您的姓氏。”
“无妨，我并没有经历过那些。”出乎意料的，塞伦斯显得很释然，“我的父亲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古板贵族，凭借着免税的特权，他在波尔多的生意很好。”
“这仅仅只是一小部分，中校。”埃利奥特说道，“你的同僚们也有几份。来自维尔纳夫上校，要求增加海军开支，改善岸上设施。布列斯特港中的二十七艘主力舰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能在半天内紧急出航，受过完整的接舷战训练的只有四艘，对吗？”
“是的，先生。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们缺乏海员，一旦开战可能就要强征商船上的水手甚至让陆军上船。”
“可是我想陛下不会乐意看到这些的。”埃利奥特问，“您知道陛下突然召开已经一百多年不曾召开过的三级会议是为了什么吗？”
塞伦斯愣住了，问:“不是因为之前各省的农民起义要求的改革？”
“不如说是为了钱。”埃利奥特意味深长，“国库早已亏空，前些年陛下指望向特权阶级征税，因遭到反对而不得不放弃。现在陛下想把第三等级的税务加重。结果这里的请愿书里全是要求改革专治增加开支降低赋税减轻徭役。您认为三级会议的结果会怎么样？”
“只怕会更严重。”埃利奥特踱步绕过长桌走到他身边，“整个法国的自由民和边缘贵族早已被伏尔泰他们的文字煽动。如果波士顿和费拉德尔菲亚的殖民地开拓者，身体力行法国哲学家的原则而使生活变得自由幸福的话，那么为什么要在欧洲大陆上保留君主和贵族这些古老的偶像呢？”
塞伦斯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他开始明白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半晌，他起身，“非常抱歉，先生，来之前我没有考虑过这些。现在，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我该走了。”
“一路顺风。”侍者拉开了房门，他走到门口，埃利奥特突然说道，“我真挚地希望您不会像那些边缘贵族一样，吵嚷着支持剥夺自己特权的改革。”
“谢谢您，先生。”塞伦斯戴上了二角帽，回头说道，“不过不会的，就如我的家庭不像他们那样死要面子，宁肯饥饿贫困也不愿意找条出路。”
侍者关上了门。
窗外的雨小了，但嘈杂丝毫不减。巴黎已经挤满了来自全国四十八个省的代表，随处可见一队一队维持秩序的骑警。
埃利奥特少有的几次觉得他看不清法兰西的未来，他站在床边喃喃自语。
“似乎又会有一场暴风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