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城繁华地，轩盖凌晨出。
江湖传闻，近日民间频现怪事，无数大户人家遭窃，丢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同时不少高手被人暗伤，伤人之人武功路数怪异，绝非名门正派所为，更有甚者，说有人亲口见到此人运功时双目会呈血红之色，周身煞气不绝，出手狠辣，骇人听闻。江湖人称「凶煞」。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连天墉府最爱玩乐的二公子陵端都收了心性，一到掌灯时分就躲进房间，吃食都是吩咐下人端进房去，大公子陵越却没有这般好运气。
天墉府算是京城里经商起家的大户人家，虽说无奸不商，但是陵越的上一辈算是赶上了些好时候，加上经营有方，不需要多少手段，就赚得盆满钵盈，迅速发展成了颇有影响力的商家，连官府都要给几分薄面。而在叔父辈都渐渐老去后，生意就都交给了陵越打理。
书房灯火通明，陵越送走了来客，用力揉了揉眉心，提起笔却再也无心翻查账簿，推开窗正欲重重叹一口气，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一道黑影轻巧地跃上了屋顶。陵越一时愣了，想到来者必然也察觉已被人发现，正思量如何应对，一道掌风已经对着面门而来。
陵越低头堪堪避过这一击，来者已经从窗子跃进房间，他抬头一望，却发现这凶贼只是个纤细少年，身负长剑，月光下一袭红衣，腰间随意一束，清秀眉间一点朱砂若隐若现，眼角微微上挑，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凌厉之中却不乏一丝稚气。
陵越瞧见他眉间朱砂，心里突然动了一下：「凶煞？」
少年微微一皱眉，却冷冷道：「我不过赶路乏了，在贵府屋顶上歇息一下就走，如果你不声张，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陵越见少年似乎无意说谎，放下心来，不禁多看了几眼，看到少年手上几点暗红，几经思索还是说：「你受伤了。」
少年并无理会陵越的意思，却被握住了手，伤口处鲜明的感觉传来，却见陵越拿了干净的布料将他的手仔仔细细包裹起来。
「你不怕我？」少年摸摸了手，脱口而出。
「你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的贪官奸商，我觉得没什么好怕。」陵越看血没有继续渗出来，笑了笑。
「江湖还传闻我打伤了名门正派的高手。」少年嘀嘀咕咕，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
「那些传闻今天传你在城东，明天又传你在几百里外的边疆，哪里能作数，我看多半是无聊人编出来消遣时间的。」
「是他们自己不知跟什么人动手受伤，为了不颜面尽失，就全推到了我头上。」
「少侠你这么晚还在赶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奉师尊之命去办事而已，公子不也还没休息？」
陵越苦笑了一下，没把「还不是因为你」说出口。
天墉府和幽都府来往密切，几年前也为本族的肇临和婆婆最疼爱的孙女晴雪定了亲事。本是天作地和的一桩美事，晴雪却在几日前退了聘礼抛了嫁衣，声称非「凶煞」不嫁，自此突然离家消失不见。幽都府视此事为丑事，不愿声张，倒是肇临不依不饶地闹到陵越这里来，声泪俱下地求陵越为他讨个公道。
今日刚刚送走的就是肇临。
陵越喝了口茶，看了眼乖乖坐在自己搬来的板凳上撑着桌子小寐的人的脸，和忽明忽暗烛光下这人眉间的朱砂，突然有点明白了晴雪的心思。

二）
暮雨淅沥。
陵越在榻上手持一书卷，听得雨落在窗上时缓时急，如此这般正乐得清闲，忽听窗棱被敲打了几下，又几下，由轻到重。
陵越心中一顿，毫无迟疑地打开了窗，不出意料，那日的红衣少年正单手吊在窗外的树枝上，另一手握住剑身，以剑柄敲着窗，见到陵越，也不打招呼，只是避开了他喜悦的眼神，收剑回背上，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件东西来。
「还给你。」
陵越低头一看，正是那日他用来给少年包裹伤口的布巾。
「那日醒来你就已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陵越不知为何觉得非常欢喜，伸手去接布巾，却发现少年从发梢到指尖都已被雨浸湿了，「若不急，进来等这雨停了再走。」
少年眼睛动了动，别开脸却没拒绝。
陵越为少年找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吩咐下人把热水端到了门口，帮少年梳理。好在他从小喜欢亲力亲为，这些事做得毫不费力。陵越见少年乖乖地坐着任由自己替他整理，平白觉得似是多了一个弟弟，族里的兄弟也不是没有，只是有的愚钝有的顽劣，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你上次说的帮师尊办的事情，可是办妥了？」
少年点点头：「我正是回去禀报师尊，途径此地，所以顺路来看你。」
陵越挽起少年一缕乌黑的长发，覆上布巾擦干。
「如若不急，多留几日可好？天下再热闹不过京城，我可以带你看尽这个天子脚下的繁华地。」
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突然起身，桌上一把木梳被无意扫到地上，陵越有点吃惊。
「我不能久留，我答应师尊必须在期限之前赶回去，因为就快三年了。」
陵越拾起木梳，心中百味杂陈，低声道：「那我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少年摇了摇头，表情依然很困惑，犹自喃喃自语：「师尊说过江湖险恶，习武之人不能轻易背对别人，为什么你刚才站在我身后，我却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
陵越哑然，少年低低道了声别，就要再从窗子离开，陵越叫住了他，递上一个铃铛。
「窗外声杂，若你还会回来，就摇响这个铃铛，我一定听得到。」
少年将铃铛握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细致，可见价值不菲，正要推脱，陵越却强硬得将它压回少年手心。
「收着。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头，漆黑的双目如琉璃，眉间一点艳红似血。
「屠苏。百里屠苏。」
「待我履行了和师尊的三年之约，必来见你。」
如此这般几月过去。窗外再没出现过屠苏的身影。而身为天墉府的大公子，陵越却有了不得不远行去商谈一笔生意的行程。
临行前他想了又想，还是在桌上留了封书信，写了不能见面的惋惜，告诉屠苏自己的归期，最后甚至想多写一句「若想相见，可来寻我」，又笑笑制止了自己。
他只怕，等也是白等，念也是空念，期盼也是徒然。

怒顶
——我的煞气，你们抵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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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负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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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两人顾着赶路，日头渐大，地方偏僻又无处可避，陵越只得拉了屠苏在山路边的茶摊暂时歇息。
坐下来之后陵越才发现屠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比平日疲惫很多，虽说他平日话也不多，但是今天似乎分外沉默，便探了手去试他的额头，觉得温度上并无染风寒，放下心来，顺手替屠苏擦了脸颊上冒出的细汗。
这几个动作他做得极其自然，放下手来才觉出一丝尴尬，而屠苏早似乎早已因吃惊而不知说什么好，一双眼睛只看着陵越发呆。
陵越咳了一声，说些其他来打破尴尬：「这些天你也受累了，这地方偏僻，待进了城我们就好雇辆马车。」
两人进了城，天色已晚，投栈时却遇到了麻烦，问遍了几家客栈已客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房的，却只剩一间。平日不在意这些的屠苏却闹开了别扭，死活不愿意与陵越同房。
陵越劝不动，客栈小二也没办法，只好同屠苏讲：「这位客官，我们倒是还有一件柴房，不过过于简陋，如果您不嫌弃……」
屠苏点头就要跟小二去后院，陵越连忙扯住他，被屠苏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今天是月圆之夜」就甩开了手。
窗外明月皎洁，陵越担心反常的屠苏，还是披衣服出了房，结果一进后院就听到了桌椅翻倒的声音，夹杂着屠苏的喘息声。
陵越急忙推开屠苏的房门，刚踏进一只脚就被一只有力的手卡住了脖子，同时房门被呼地一声紧闭。
陵越被卡住，背后紧贴着墙壁，觉得四肢无力气息不畅，而双脚逐渐离地的状况使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危在旦夕的状况。月光一时变得阴森无比，陵越觉得眼前要自己性命的屠苏煞气环身，双目含血，理智似已荡然无存，如同索人性命鬼魅。
「屠苏……屠苏你醒醒吧。」陵越费尽力气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同时双手覆上屠苏的卡住自己手。
屠苏神情一震，似乎被陵越唤回一点理智，手上用力，陵越觉得天旋地转后背上一痛，已经结实被屠苏甩到了地上。一瞬之后屠苏似乎又陷入了疯魔的状态，陵越见他伸手就要去取床边的焚寂，连忙从背后抱住了他，两人一起双双跌到床上，屠苏一拳打在陵越腹部，陵越忍住痛依然狠狠地牵制了屠苏的动作。
「没事，没事，屠苏……没事。」
屠苏开始还拼命挣扎，陵越只觉得手臂上已经青紫一片，后来就逐渐安静下来，只被陵越压着喘着气。
陵越艰难地搂住了他。
「好了，屠苏，没事了。」
黑暗里屠苏小声嘀咕了几句，声音有委屈有伤心，陵越凑上去才听清楚。
「我不是怪物，师尊……他们说我是怪物。」
陵越把他搂得紧了点。
次日，屠苏醒过来时，只见陵越也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头，带着一脸彻夜未眠的疲惫，盯着焚寂的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这把剑可是有影响你的魔性？」陵越指着焚寂问，口气却是已经确定。
屠苏没做声，陵越接着问：「你说三年必须见一次师尊，是不是也与它有关？」
屠苏眼睛动了动，还是没说话。陵越也觉得自己问得急了，叹了口气，想再安抚地摸摸屠苏的肩，却被躲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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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负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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