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流
文/泊眠一菏
1.
「抱歉,我搬走了。
不必来找我。」
越前龙雅睁开眼的时候人工冷风机已经自动关闭了,深色窗帘后严丝合缝的玻璃窗将聒噪的蝉声和浓烈的暑气拒之门外。昨夜过度的酒精像是要反噬他的肠胃,他咽了口水,试图把涌动而上的反胃感抑制下去。但是不行,他不得不起身去厨房里匆忙地倒了杯冰水,几乎是同时,他不经意地瞥见了贴在冰箱上的字条。
为什么要贴在这里?
当他再次回眼仔细端详这两行字的时候,才确认这委实是自己那位自恃甚高、不可一世的傲慢弟弟的字迹。那样难以言喻的惊愕和迷惑使他的意识陡然清晰,像是流过喉咙的冷水静静沸腾起来,试图呛住他自己。
越前龙雅能想象出越前龙马打算不告而别时踌躇片刻,提笔写下“我搬走了”一言。又觉得这样过分生硬,在前面添了不符他作风的委婉修饰语。大概已经走到玄关边了,却再次折返过来叮嘱自己不必自寻麻烦。
……说不定是在开玩笑呢。
他挑了挑眉毛,略带自信地笑起来。
“小不点——”他喊了一声。
下一刻,越前龙雅就捂着心脏下方的位置,趴在洗手台前难受地呕吐起来。他的太阳穴随着胃部的收缩与舒张,踩着鼓点阵阵刺痛。
但是显然没有。客卧里被清空的衣橱和卫生间里成单的洗漱用具,还有清晨不复有的冲澡的哗哗水声都宣告着一个残忍但看似无比平淡的事实——
越前龙马已经搬走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好吧,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越前龙雅自我揶揄着,觉得的确是按照字条上说的按兵不动较为妥当,这样或许还能握些胜算在手中,否则只是荒腔走板、白费精力。他深陷在沙发里,漫无目的地望着光线柔和的天花板,想着是否还要固若金汤地守着这所住宅,或是卖了它。悲哀的狂流突如其来席卷了他的心,而那心又太狭窄,以至于阻塞了他前行的步伐。
明明并非多雨的清和月,昨天阳光还充沛到他不想直视,今日却雨水痴缠、势不可挡了,豆大地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车窗和伞顶。越前龙雅坐下来,电车启动,整个世界都在以愈来愈快的速度后退。他感到这就是所谓的被远离。
坐在不远处的小女孩梳着下垂的冲天辫,望着对面蹒跚的老人又望着自己的妈妈,脑袋来回地转足像拨浪鼓。
“妈妈,为什么有的人的头发那么白?”
她盯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
“是不是等人的牙齿都掉光了,头发就会变得很白?”
“我不知道。”
她瞪大了眼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撅了撅嘴。
“你知道的。”
小女孩几乎是喊叫出这样的话,于是中年女人摸了摸她的头:“别吵,不然我就把你丢在车上。”
小女孩没有乖乖闭上嘴,仍然喃喃说着什么,但在越前龙雅听来却是含糊不清的。他下了车,凭着自己的感觉撑开了伞,却丝毫没有听到雨水敲击的声响。他一心只想着在过去自己也曾对越前龙马说过类似“不然我就丢下你”戏谑的话,就连对方不服气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没想到这次却是我被丢下了。
那家伙莫非是去做什么他喜欢做的事情?
周围的人都没有打伞,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墨青色头发、背着网球包而走路缓慢的成年男子。雨早就停了,天空都是干涩的。
他为什么要走?
翻来覆去的问题形成一把沉重如石的锁,越前龙雅被紧紧压在在湿淋淋的回忆里,如困兽。他感到自己有些好笑,大概是第一次意识到——
……我们的关系仅仅是兄弟那么简单吗?
人独处的时候总难以辨别自己的对错,而为了逃避绝望的空虚和分开的孤独,假装分不清轻蔑的玩笑与坚定的誓言,大概是他所犯的最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