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眷、终抵不过似水流年
如花美眷、终抵不过似水流年；
似海深情，终敌不过如歌岁月。
——题记
酒家里，一位年迈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述说的着一段往事。
无非是少年金榜题名却抛下青梅，另娶千金的故事。
顾辞索然无味地喝着茶，却无意中瞥见一位女子泪眼摩挲地静坐在酒家一角，似是听了故事，忆起了旧事。
顾辞玩味地挑眉，眼里渐生探究之意。
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阿岚眯了眼靠在自家酒肆前，手里正刺着绣，灵巧白皙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显雏形，手里不停忙着，思绪却翻飞到了十八年前。
那时他还在，总是柔柔地唤她“岚儿”，夕阳蒙蒙地笼络在身上，映出了他弯弯的眼角、柔和的眉梢，摇曳出挺拔清瘦的影子。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他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闲时也读些游记及民间趣闻。泛黄的古籍、清雅的辞藻使他越发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他常常拉着她爬上镇里最古老的大槐树，兴奋的声音夹杂着童真，直穿过高高的树梢——
岚儿岚儿，我今天看了《虞初新志》，那京城里的口技人可真厉害，能模仿上百种……不，是上千种声音呢！
岚儿，《桃花源记》里那般绮丽的风景，才真算得上人间仙境呢！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
岚儿，今日看了那篇《石壕吏》，方才了解民间疾苦，日后若是我金榜题名，做了大官，定要为圣上分忧，替百姓解决民生疾苦，罢了那些恶官！
女孩儿总是静静地听，淡淡地笑，却不是为了那些奇闻异事，而是为了眼前不顾身在树上手舞足蹈的男孩儿，满足且小心翼翼地珍惜着这些相处的点滴时光。
阿宁呀，阿宁，你可知道阿岚小小的心里，最盼着的是什么？
不是品尝那京城的美食美酒，不是游览那瑰丽万分的人间仙境，阿岚只想好好守着阿宁，即便是粗茶淡饭的生活，只要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年还在，她便陪着他，如此，便好。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少年光景，他便开始练习撰写些文章，将心中宏图大志化作清秀的正楷。
入夜，他仍端坐在桃树下的石椅上，手中挥洒狼毫，留下点点文采。
少年在桃树下写字，她便在一旁点灯研墨。
初春时桃花正值盛期，瓣瓣淡粉自枝头落下，落在石桌椅上，落在笔墨旁，落在两人身上。
阿岚一边研着墨，一边偷偷瞧着少年在烛灯下忽明忽暗的脸，此时正认真撰写着，三千乌丝用一只精巧的桃木簪细心地绾好。那只木簪，是阿岚上街采购时特意为他挑选的。绾青丝，绾情丝，少女出神地想着。少年瞄了眼怔怔出神的少女，玩味地笑笑：“我的岚儿，莫不是有了什么羞怯的心思？”阿岚的绮思被看穿，只觉得双颊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
淡淡的月光映着两人年少而秀丽的身影，摇曳出少女通红的脸与少年清亮的笑声。

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17岁，少年一生中最好的光景，却是离别。
那一天，阿宁牵着阿岚的手，最后一次踏上曾经熟悉的小渡口，少年眼里映着少女不忍离别却强颜欢笑的小脸，阿宁轻抚着阿岚的面颊，喃喃道：“岚儿，十年苦读，吾必不负吾爱之伴，待吾金榜题名，定将汝接到京城，十里红妆，只为一人。”
阿岚美目含泪，只是点头，嘶哑着声音道：“宁郎，阿岚愿一生只守一人，只盼宁郎早些衣锦还乡，勿忘吾二人的誓言。”
渡往京城的小船已渐行渐远，阿岚望着小船上那身姿挺立的少年，终是落下了伤感之泪。

阿岚自最初的满怀希望，至最后的失望与担忧。心头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却强压下，日复一日地打起精神，守在小渡口，盼着良人归。
但，一年年返乡的船只，带来了远归的乡亲，带来了小村庄里的富裕，却未带来她的良人。
看着村里盼望多年的张嫂盼来了远去多年的丈夫，看着别人家一家团圆的幸福，阿岚只觉着心渐凉，却依然无法忘怀那个十多年前日日相伴、眉清目秀的少年。
宁郎呵，何时才能盼汝归？
春风拂柳，唤醒了阿岚的幻梦。阿岚支着墙又坐直了身子，想继续做手中的锦绣，却倏然发现锦绣早已被她的泪沾湿，阿岚倏地一惊，纤手抚上面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门外十里桃花开得正艳。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顾辞站在桃树后，望着正对桃树怔怔出神的女子，心中直泛起柔柔的疼惜之情。
顾辞仍记得他们初遇的日子。那一日，他正办完手头的案件，想寻一处落脚之地好生休息，千回百转竟绕到了阿岚的酒肆前，看着屋里的女子笑语盈盈地招呼着客人，心里竟蓦然变得柔软，仿佛有什么正渐渐充盈。
他调整着微笑，大步走进酒肆。
阿岚见一位穿着官服的翩翩男子入了酒肆，竟有种恍然的错觉。阿宁，如今也是这般年纪了吧？

顾辞看着眼前出神的少女，深了笑意，轻咳一声：“姑娘再这么看下去，顾辞可要害羞了。”
阿岚忙收回目光，红脸道：“阿岚只是……只是想起一位故人，如有冒犯，望公子恕罪。”
顾辞了然笑笑，也不多说：“姑娘不必挂怀，在下正想品尝酒肆中的镇店之宝，不知姑娘可否轻移莲步，为顾某端上一杯？”
阿岚连忙应下，端出了店里上好的陈年老酒——竹叶青。
顾辞轻抿一口，不由得赞叹道：“好酒！这酒虽尘封已久，岁月却使其越发香醇，阿岚姑娘也是如此呢，几经岁月沉淀，却越发美丽动人。恕顾某冒昧，不知姑娘解了在下一个疑问，姑娘究竟，如花似玉为谁留？”
阿岚的身子倏然顿了顿：“既然公子好奇，陈年往事，说起也并大事。”
相知相遇，十八年相伴，少女已不再年少，日久升起的情丝与渐生的失望衬着酒肆暗香，被阿岚细细道来。
顾辞望着阿岚满溢着悲凉的双眸，心也渲染了悲伤：“不知姑娘心上的良人，姓甚名甚？顾某在京城谋生多年，若真金榜题名，定有耳闻。”
“宁宇。”
“宁宇？！顾某倒是深有耳闻。如今……唉，不久后顾某即将返京，不如姑娘可否随在下回京。京城，自然能见到姑娘日日盼着的人。”

刚到京城，顾辞便拉着她直上公主府。
阿岚望着眼前曾经日日相伴的男子，不忍悲伤，便低垂着头，默默忍着泪。
他锦衣玉冠，身边有着优雅贤惠的公主，却再也不是她的阿宁了。
那支桃木簪，如今怕也失了去罢？
“啊哈哈，贤弟可是来道贺的？唉，这第三胎，竟也艰难，真是苦了我的兰儿了。”
阿岚闻言，瘦弱的身子一震，瞬间盈满了泪。
兰儿？岚儿？一样的柔声细语，却不再是为她。
顾辞见她这般，也不敢多留，冷声道：“家妻有些不适，在下便不扰驸马、公主了，臣，告退。”

出了院，他一把搂住阿岚，喃喃道：“你就这么爱他？”
阿岚只是摇头：“这么多年，早已找不回那时的他了，我不想困住自己。”说罢直挣开了顾辞的怀抱，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顾辞几步上前，轻扶着她柔弱的肩，柔声道：“那般负心郎，又何足挂齿？阿岚，可将你一生付与我？顾某必将倾尽全力保护汝。他留下的伤，我来治。”
阿岚透过朦胧的泪望着他清雅的脸，终是扯开了一个淡然的笑，轻轻地拥住了他。
她看错了一次，却不想错失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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