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你从来不知。
仲夏的雨后，湿热之气挥之不去，转入夜间，才脱去温度冷凝成渗入肌肤的凉意。我起来喝水，怕开灯后的强烈光线于是拿一只手电照明。屋室在一片如墨的漆黑中晕开一点冷光，我侧过头，看见书橱的玻璃门上映着半张黯淡而寡欢的面容。这样我突然记起你的脸。
那是树影渐褪的时候，你离我远去了，好像没有声息的落花隐于流水，又似带了欧洲吻手礼式的郑重。在曾有过的梦境里，我站在那个结果前反复确认，内心颤动不知如何是好，你轻轻上前说，很遗憾啊，不能在一起了。语气轻快洒然得一如那日你接过我送的礼物时，愉快的一声谢谢。我由此明白，这于你来说不过是毫无心机的浅浅笑意，满眼地盛着，轻盈得如同北归的大雁离去时展开的的羽翅。而之于我，却似初夏雨后吸饱水分的蔷薇花，带着湿嗒嗒的胭脂色，簌簌地压满了心房。
既有开始，便有收束，万事万物都有定时。其实一早便知道这个道理。
你离开之后一切都很宁静，我按部就班的生活过得也很平淡。上课，打羽毛球，整理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不太去看书，吃食堂一楼的蔬菜，换养了一盆新的绿色植物。其实靠药片缓解愈加频发的肋间神经痛的日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度过。总是一再在心里重复说你的杯不应为我而空，自欺欺人地以为好像说的多了也就会是真的，甚至狠心想就此忘却那场黑暗中的短暂拥抱——在那个同样有落雨的傍晚，身心狼狈的我叫住你，轻声说能不能抱一下，你迟疑片刻，随即轻轻揽我入怀——
我才发觉自己因回忆而久已徘徊在临界点的眼泪。那夜的一副昭然若揭的干净怀抱在此时屋室的冷光中愈发清晰起来。于是我想，真的无法知道之后还要度过多少不能被分担的漫漫长夜，无法知道这思念要在几多班人事变迁的列车之间渐渐归于平静。
窗外雨声又起，我知自己已不可能再入睡。
大抵是因为心里还是有所希冀的，不然不会反反复复地驻足又回眸。其实若是谙熟了人与人之间的维系有多脆弱和徒然，便能对当下时刻心存多一份默许。只是我从来没有一副冰冷的眉目，那种似整个世界只在一句取舍之间、说不要就不要了的极致的理性决绝，我总是做不到的。
本来你仅予我恩惠，是点到为止的关照与适度的善意。是我会错意了罢。曾看到书里一句“一往情深的都是美人”，时至今日我已犹疑这是言之凿凿的衷肠还是一场宿醉前的可怜的傻话。毕竟深情的代价比恩惠更加昭然若揭，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一声承诺。因人们遵循的往往是趋利避害的人性劣根，而非真正的心之所倾。
这个粗鄙的年代，众人都在隔岸观火，只有少数的不切实际的人在奋不顾身地表演。暗数伤痕，冷暖自知，那都是幕后的事。
记得某次聊天。我在试探性地问出一个自讨没趣的问题后，也不希望听到回答，马上自嘲说，其实我是笨的吧，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问这种让彼此都尴尬的问题。
你说，其实我的想法是你太聪明了，但是你知道吗，很多时候聪明是要被聪明误的。
便看清了自己的面目。傻到分明孤注一掷了，却因脾性里的清高抑或说是骄傲，还要极力掩饰。徒然是欲盖弥彰而已。
是的，是这样的。在你面前，我时常感到卑微和惶恐。我不会是仅有的为你驻足的命途中的旅客，却不知道有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几多岁月变迁之后，我还将这样君且随意、我自倾杯地执着下去。可是这样的坚韧信念又敌不过你若有若无地扫过来的一双眉眼，温和且冷静，让我觉得你对我实则是纯粹到不落爱憎的。那么，我的余生就成了一场修行，终日寻找一处名叫放弃的坟冢，然后，我将自己葬身于此。又或者说，这场博弈一开始我就料到自己必输无疑，而赔上的赌注，名字叫做，余生的情动。
依然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坐在逼仄的一间房里，提笔在草稿纸上随手写下简嫃的一句话：“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然而，我是真的答应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