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天启的冬天,却丝毫没有两年前漫城的雪与温暖的冬阳,只有比冰雪更寒的雨,刀割般的朔风。
当白衣少年走进这间小酒肆,恍然回到了六年前。那时他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无助地游荡在街边。酒肆门口,仍有一个衣裳湿透的磨剑老人的身影。他定了定神,向店里望去。在一片喧闹声中,他看见他那爱穿黑衣的朋友静静地坐在角落,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似乎也沉浸在与老师初次会面的回忆中。他走上前,在旁边的横椅上坐下。
剑在磨石上铮然作响,灯火昏黄地摇曳着,人影渐渐隐去。店小二收起招牌,酒肆将要打烊。磨剑声突然停歇,老人托着泛有铁光的剑向他们走来,坐在了木桌的对面。
白衣少年盯着老人,冷冷道:“有时候这种故意的模仿反而更使你们显得可疑。”
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七只长薪,一把长弓与一柄古剑放在桌上。
追翼长薪与古剑静都!白衣少年心中一惊,这的确是师父的魂印之器。他低声喝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它们的?”
“如果是你所谓的‘得到’,那么它们就不可能重新出现在你们面前。”老人笑道。
白衣少年竟无语以对。难道那位隐居的老人真的……他向身旁看看,黑衣少年只是低头不语。沉默半晌,他将那枚青铜色的戒指拿出:“它到底代表着什么?天驱又是什么?”
老人沧桑的眼睛犹如燃起了熊熊大火:“你们继承了他的武学,竟完全不懂我们的精神!天驱的存在,便是以人的意志,守护九州的太平。”
“真是可笑。在市井小民、武士将相、诸侯帝王眼中,有截然不同的太平,你们又怎能狂妄地说,你们要守护天下的太平!”
黑衣少年正在惊叹一向孤言寡语的白袍少年竟变得如此善言,突然发现老人脸色一变,猛得站起来,将木桌一拍。酒肆的门被撞开,二十名金吾卫显现在他们面前,还有更多的将小小的酒肆包围。为首的军官冷笑一声:“看来长达三十年的围剿还不能使你们屈服,现在还幻想着死灰复燃。”似乎又是不满地说:“费了这么大力气只猎到了三只。不过有两个竟是与天驱勾结的金吾卫,押回去审审无妨。先把那个老头解决掉!”
站在他身旁的十名近卫士挥着长刀逼近老人,刀尖的寒芒从四面汇聚。老人拔地跃起,长剑临空一挥,将三把长刀打落,其中两把又精准地直插左右两名近卫士的心脏。
仅在眨眼之间,他面前只剩下摆出“五行阵”的近卫士,但军官身后的十名武士已握紧长刀,随时准备出击。白衣少年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变化,坚若磐石。
老人扫视四周,长剑的招式又起。他突然感到两道剑气从身后凭空而出,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回头。他不曾料到,小店的一面墙早被人换成涂漆的木板,而隐藏在那之后的士兵手中的长剑,才是最终的武器!
黑衣少年突然如鹰隼般掠起,古剑静都在他手中微鸣。“剑的最高境界,便是以一个完美的圆弧,刺入面前攻势的中心。”耳边是老师的声音。剑锋直指,将两柄长剑斩断,残剑落在地上铿然有声。
雨声,呼吸声,马蹄踏过水面的声音……一股巨大的洪流似乎从四面八方涌向小小的酒肆。铁甲起伏,雨水飞溅,一柄长枪刺破木门,天驱的骑士们驰入了酒肆。长枪的主人,一个中年羽人,有着银白色的长发,一张冷峻的面孔,一身墨绿色的甲胄,以及拇指上青铜色的指套。
军官惊恐地叫起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在酒肆周围布置了三十名金吾卫!”
中年羽人只是冷冷地一笑。
白衣少年突然站起来:“看来这只是你们双方的事情,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转过身,对黑衣少年说:“我们走吧。”
中年羽人喝道:“当你看见那一幅幅惨景时,你就不会以这样的口气说这一切与你无关!”他又叹道:“不知是我们的天真,还是你的疏忽,竟激起了又一次对我们天驱的血洗。”
“难道……”白衣少年没有问出口,自已已经如此谨慎,难道那封信还是被人窥看了?
“如果你们不愿留下,尽可离开。但是你们要记住,有些事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你们将会看见自已的下场。”羽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门口。
黑衣少年紧紧握住古剑。酒肆外,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嗜血的秃鸦在低空盘旋。
天启城白日的繁华与太平不过是一张虚伪的面具,面具之后是无数监视的眼睛。只有当夜幕降临,一双双操纵时局的手才渐渐浮现,揭开世界真正的面目。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像一个花农一样无虑地生活下去,黑夜的暗流让他无法呼吸,无法逃脱,但一股浩大的、威严的、无视一切的力量从手中的古剑涌出,漫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