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还是出现了，一身素衣，一脸的淡然，走入漫天的血光，走入疯狂的人群。 

虽然早已料到了她会出现，但任翊翧在看到她之后，呆了一呆。在这么多贪婪疯狂的面容中，突然出现了一张纯净而淡定的面容，任是谁的心底，都会轻轻的颤动起来吧？ 

埙声依旧，低低回荡于秋风之中，红色光芒渐渐淡去，无缺剑缓缓趣于平静。只见她走上了“祭剑坛”，在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中，伸手取下了无缺剑。 

呜鸣声终于平息，人们也终于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在盯着云无痕和她手中的剑，却再没有人敢去夺她的剑。只是那一刻，高下已分，这擂台上下的许多人，恐怕已无人是云无痕的对手。 

在走下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云无痕脚下一个踉跄，按住了胸口，身子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闻剑心欺身上去，却发现任翊翧的身形比他更快，已经早一步接住了云无痕，一只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握住了无缺剑。 

“你……”云无痕勉强的睁了眼，看着任翊翧，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剑，忽而浅笑，随即头一偏，便人事不省。 

“大小姐！”闻剑心高喊着，声音里尽是悲怆。 

任翊翧却是傻傻的看着怀里的人。那一朵微笑，是脱离了俗世的洒脱，凡尘不染身的清丽。这样的微笑，就让他看到了近乎绝望的美丽。 

“翊翧，你……”任百川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任翊翧。他的手中握着无缺剑，却全然无事？ 

任翊翧看了眼手中的剑，终于明白了其他人看着他，为何眼神诧异。不可思议啊！他竟然可以平安的握着无缺剑？为什么？只要一丝的贪年，就足以被无缺剑迷失了心志，那他呢？在握住无缺剑的那一刻，他真的做到心无杂念了吗？ 

或许吧！当眼中看到了那样的一朵微笑，心中，还会惦念着一把剑吗？

『第十章』 

四年一度的“试剑会”以不可思议的结局落幕，参加了“试剑会”的人，伤了大半，有些内功不济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勉强可以下地，而杭州城里的人，在很久以后依然记得，中秋的西子湖畔，曾经有过冲天的血光，将湖水映成了猩红。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无缺剑”重新归于平静，当云无痕一脸苍白的倒了下去，“试剑会”就已经结束了，金飞鹄赢了比试，却没有赢得本该归他所有的“无缺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没有本事握住那把剑。金飞鹄胜了，却胜的尴尬无比。“无缺剑”，云无痕控制得了，任翊翧控制得了，偏偏他就控制不了，即便是赢了所有的人，他也没有颜面自称是“天下第一”。“试剑会”一结束，金飞鹄也顾不得调养，匆匆的回了“鎏金山庄”，免得难堪。 

而云无痕，一直没有醒来。面无血色，牙关紧咬，连单怀柔熬制的汤药也无法喂她喝下去。 

看着药汁悉数顺着云无痕的嘴角流了出来，单怀柔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去要蚀心草！” 

闻剑心要冲出屋去，却被单怀柔拉住。 

“你以为，你拿回了蚀心草，她还能吃得下去吗？”单怀柔语带哽咽。 

“那我要怎么做？怀柔，告诉我，我要怎么做？”闻剑心发狂了一般，摇晃着单怀柔的肩。 

“我不知道。”单怀柔也喊了起来，“我若是知道，还会呆在这里，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消耗下去吗？” 

闻剑心和单怀柔都沉默了。他们想要救她，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去救她，但与人斗，他们可以，与天斗呢？他们已经无计可施…… 

任翊翧坐在院子里，事实上，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是这样，来了，又走了，希望看到云无痕醒来，却每每失望而回。闻剑心和单怀柔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任由他来了又走，什么也没有说过，事实上，他们是看不到他的，他们的眼中只有云无痕，为了沉睡不醒的她，闻剑心和单怀柔几乎绝望。 

当你主观的认定了要去憎恶一件事物时，你是怎样也看不到她的美好的。 
当日，他因为婚约，而早早的将云无痕在心中定了性，以为“观云庄”的人都是疯子，才会将一个这样的女子当作宝贝，却从没有想过，为何那些人会愿意放弃高高在上的江湖身份，陪伴着云无痕，从没有想过，当一个人可以吸引那么多人去追随她时，必然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当看到她一身素衣的出现在“试剑会”上，他终于知道了那些人追随她的理由，因为她有着从未蒙尘的心。尽管那些人曾经诋毁她，暗算她，恨不得将她置诸死地，她却依旧愿意去救他们，而且，是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血光中，她清灵飘逸的仿若神人，双手执埙，埙声中，没有恨，只有悲悯。

“晴儿！” 

单怀柔的一声惊呼，让任翊翧起身冲进了屋内。 

“怎么了？”任翊翧下意识的问道。 

“晴儿的手指动了，我看到晴儿的手指动了。”单怀柔用力的抱住了闻剑心，几乎是在欢呼。 

任翊翧常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是……以为是什么呢？以为云无痕就这么离开了吗？可是，他的心为何会蓦然揪紧？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云无痕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刺眼的阳光，轻轻的闭了一下，才又重新睁开。 

“晴儿，你醒了。”单怀柔惊喜的喊着。 

闻剑心拧紧的眉心，无法看透他是强忍着的，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 

“我睡了很久吗？”云无痕一开口，才发觉声音有些干涩。 

单怀柔立刻递了水过去，“先喝点水吧。” 

云无痕润了下喉咙，才对单怀柔道，“你不气我？” 

“气你？我哪里敢？你能醒过来，我就‘阿弥陀佛’了。”单怀柔夸张的双手合什。 

云无痕浅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又会怪我，我都不敢醒过来了。” 

单怀柔知道云无痕是在说笑，嘴上却不放过她，“你是什么情形，自己最清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听过一次吗？既然说了也是白说，我何必费那个力气”？ 

云无痕只是抿着嘴，没有反驳，抬眼看到了任翊翧，显得有些意外，“你……在？” 

任翊翧发觉单怀柔和闻剑心都向他看过来，竟然有些尴尬的退后了一步，“哦，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而已。” 

天！他在说什么？说的好像他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一样。 

“是——吗？”单怀柔挑高了声音反问。 

“不然，你认为呢？”他与单怀柔恐怕是前世的夙敌，否则怎么会彼此看着不顺眼？ 

单怀柔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任公子请回吧。” 

她那是什么态度？是他在“试剑会”上接住了昏迷的云无痕，不道谢也就罢了，竟然这种态度对他？ 

“那任某就不叨扰了。”任翊翧说的咬牙切齿。 

“不送。”单怀柔不客气的一指门口。 

任翊翧气哼哼的要出去，却被云无痕叫住：“任公子。” 

脚下一滞，任翊翧却没有回身。 

“多谢你。”云无痕淡淡开口。 

任翊翧没应话，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 

“晴儿，你谢他做什么？”单怀柔不解，“明明是你化解了无缺剑的戾气，救了他们那班人。他没谢你，你却要谢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当作，是谢他接住了我，没让我摔在地上吧。”云无痕说的随意。 

“谁要他接了？我和剑心还在呢，用得着他出手吗？”单怀柔不屑一哼。 

云无痕无奈一叹，双手捂了下耳朵，“我躺了那么久，一起来就被你训话，好可怜啊。” 

“你不懂得爱惜自己，我才会训你。你要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和剑心可是无法向庄里的人交代的。” 

“知道了。”云无痕无辜的眨着眼睛，“可是，我现在好饿啊，怀柔，有什么好吃的吗？” 

“想吃什么？” 

“嗯……”云无痕果然在认真的思考，“我想吃梅姨做的桂花糕，芝麻糖，还有……” 

“你以为这是在‘观云庄’吗，我的大小姐？”单怀柔话一出口，心中不免有些感伤。离开“观云庄”真的很久了。 

“怀柔，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云无痕怅然发问，“我想家了。”

紫堇的出现，让人始料未及。 

“我想，这里并没有人欢迎你。”单怀柔直接将紫堇挡在了门外。 

“如果，我有救她的方法呢？” 

单怀柔怔了一下，“你有蚀心草？” 

“没有，不过……我有七夜断魂花。我想，你知道那是什么。”紫堇说的有些得意。 

单怀柔深呼了一口气，“不，我不能让她冒险。” 

“是吗，那就慢慢的看着她生命耗尽吧。”紫堇说的很是无所谓。 

“怀柔，她说的是什么？”闻剑心拉着单怀柔，急切的问道。紫堇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其他救大小姐的方法？ 

“一种毒性很强的花，且其毒性与服用之人的内功相关，内功越高，发挥的毒性就越强，重者，七窍流血，即刻毙命。”单怀柔冷冷的解释着。所以，她不可以让晴儿去冒这样的险。 

闻剑心颓然放了手。 

“既然结局都是死，何不试一下呢？”紫堇说的残忍，“其实，只要卸去她的内功，七日之后，待毒性消尽，自然也就无事了。” 

“说的轻松。丝毫的偏差都会要了她的命，你是来救她的，还是来害她的？”单怀柔怀疑的问道。 

“你觉得我是来害她的，那便是了。老实说，我并不想救她。”紫堇一哼，“既然不想试，那便当我没有来过。” 

“不，我想试。”云无痕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了。显然，她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晴儿，你疯了不成？”单怀柔瞪着云无痕。 

“她没有说错，既然结局都一样，为何不试一下？与其这样害得你们为了我而忧心，倒不如赌一次，是输是赢，都算是解脱了，不是吗？” 

“晴儿，你是在拿生命赌，输不起的。”单怀柔劝阻道。 

“我看，输不起的，不是她，是你们吧？”紫堇冷笑着。 

单怀柔还想说什么，却被闻剑心拉住，低声道，“她说对了，输不起的，是我们。” 

“说吧，要我怎么做？”云无痕淡淡的问紫堇。 

“首先，要用银针封住你的中焦、商阳、地仓、血海、神门、天宗、百会、俞府、天泉、翳风、风池、期门十二穴位，使十二经脉难以循行，卸去你的内功，然后服用七夜断魂花，以毒攻毒。待七日后，花毒消尽，自可以解穴。”紫堇微微一顿，“不过，要银针封穴，我自是不如单姑娘的‘妙手冰心’了。” 

“这个不劳你费心。”单怀柔一伸手，“七夜断魂花呢？” 

“哼，你为何要交给你？”紫堇冷笑，“论救人，你是比我厉害，但若说到下毒，你恐怕是不及我的。” 

“那就麻烦紫堇姑娘了。”云无痕仍是态度谦和。 

“好说。”紫堇转眼看了单怀柔，“不过，还要你先为她封住穴位啊。” 

“晴儿……”单怀柔依旧犹豫。 

“我已经决定了。”云无痕语气坚决。 

她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好吧。”如今，她也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单怀柔随云无痕进了屋内，关上了房门，闻剑心守在门口，眼睛紧盯着紫堇。 

“怎么，怕我害她？”紫堇一笑，“牧长歌已经离开了她，我又何必害她？” 

“是你提出的条件吗？”闻剑心低声问，“他离开，以换取你救大小姐？” 

“没错。”紫堇承认的倒也痛快，“不过，能这么轻易的放下，可见牧长歌也并不是多么喜欢她啊。” 

“你错了。”闻剑心闷闷的说出三个字。 

“我错了？”她哪里错了？ 

“不是不喜欢，而是要不起。即便是你不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也会离开的。”或许，他更能明白牧长歌的心情。这么出众的女子，注定了是耀眼的。想要拥有她，需要勇气。 

“要不起？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有什么要不起的？”紫堇不屑一哼，“你说的，是牧长歌，还是你自己？” 

闻剑心看着紫堇，眼神一冷，没再说话。

“晴儿，一会儿我用针时，你若有不适，一定要知会我，知道吗？”单怀柔叮嘱着。 

“知道了。”云无痕盘膝而坐，看着单怀柔，“你的手在抖吗？” 

单怀柔拿起了银针，又重放下。的确，她的手在发抖。她不敢想象，若是她下针有丝毫的偏差，会是怎样的结局。 

云无痕轻轻的握住了单怀柔的手。她的手是暖的，而单怀柔的手，却是冰凉的。 

云无痕浅浅的笑了，“没关系的，怀柔，我相信你可以。”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要她来安慰自己？单怀柔皱紧了眉头，为自己的胆怯而懊恼。 

“好吧，晴儿，我要下针了。”单怀柔深呼了一口气，让心情冷静下来，执起了银针。 

“好。”云无痕一点头，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单怀柔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而晴儿就那么闭着眼睛，那么平静，那么安然，仿佛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扬手、入针、封穴。单怀柔手法利落的重复着动作。 

云无痕的额头上渐渐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由白转红，仿若充血一般。她始终安静的坐着，没有动过，即使四肢百骸都如蚁蚀般难过。 

最后一针精准的刺入了期门穴。单怀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晴儿，这是最后一针，撤了这一针，你的内功便被卸去了。” 

“嗯。”云无痕敏紧了唇，轻应了一声。 

单怀柔终于撤了最后一针，“晴儿，没事吧。” 

云无痕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脸颊再度变的苍白。她依旧浅笑着，只是那汇聚在下巴上的汗滴，泄露出她强忍的痛苦。 

“谢谢你。“云无痕的声音疲惫不堪。 

单怀柔一叹，“你休息一下，我去找紫堇。”

“七夜断魂花，我自然会给，只不过，现在我要药引子。”紫堇的笑容有些阴森。 

“什么药引子？”闻剑心立刻反问。 

“血，人血。”紫堇狠狠的吐出几个字来。 

闻剑心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腕，一剑划了下去。 

“你——”紫堇有些呆住了。 

“这样，可以吗？”闻剑心用碗盛了血，递到紫堇面前。 

“你……你真是疯子。”紫堇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为了晴儿，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只是血？”单怀柔接道，“不过，也难怪你不会懂，毕竟，你从没有去了解过晴儿，也没有了解过观云庄。” 

“我有必要去了解吗？”紫堇一哼，“我来救她，不过是兑现我的诺言。我不喜欢云无痕，到死都不会喜欢。” 

“从没有人要求你去喜欢，事实上，她也从没想过，要让每个人都喜欢她。” 

紫堇一哼，端了闻剑心递过来的猩红的血，去了后厨房。

散发着冲鼻腥气的乌黑药汁被送到了云无痕的面前。云无痕接了碗，仰头饮尽。 

“你不问我，让你喝的是什么？”紫堇有些疑惑。 

云无痕一笑，没答话。若是想害她，又何必这么麻烦的要来救她？ 

“云无痕，你凭什么？”紫堇有些赌气似的问道。 

“什么？”这次，轮到云无痕不解了。 

“凭什么有人愿意守在你的身边？凭什么有人愿意为了你做出牺牲？”她不懂，真的不懂，云无痕究竟有什么特别？ 

“是啊，我凭什么？”云无痕一笑，反问道。 

“难怪都说你是妖女，果然！否则，那些人怎么会对你死心塌地？”紫堇被云无痕不愠不火的态度惹恼了。 

“是吗？你觉得是，那就是吧？”云无痕依旧淡淡的回应。 

紫堇突然笑了，笑的有些奇怪，“有什么可以让你大喜大悲吗？” 

云无痕竟然偏了头，开始认真的思考，“似乎……我一直都是这样吧。” 

一个连大喜大悲都没有的女人，牧长歌究竟喜欢她什么？她似乎是想不明白答案了。 

“这七日，要小心了。”离开前，紫堇如是嘱咐。 

“小心，小心什么？”闻剑心不解。 

“小心有人来暗算她啊？”紫堇指了云无痕，“她已经失了内功，现在，即便不是高手，亦可轻易将她置于死地，不是吗？” 

“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晴儿失了内功？”单怀柔反问。 

“时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知道吗？何况，你怎知我不会说？我可不是君子。”紫堇冷笑着。 

“这算什么，威胁？”单怀柔挑起了眉头。 

“就当是吧。”紫堇笑的有些挑衅的味道，没多作解释，转身离开。

“试剑会”结束了，与云无痕的婚约解除了，他似乎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杭州了，但，他仍旧执意留了下来，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父亲大人在离开前已经发了话，让他少去招惹云无痕。奇怪了，他什么时候去招惹过云无痕？他也不过……是说错了几次话而已。 

“少爷，咱们要去哪里玩啊？”茶楼中，阿大一脸兴奋问任翊翧。 

“我有说过要去玩吗？”任翊翧瞪着阿大。这阿大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啊？咱们留下来，不会任家堡，不就是为了多游玩几日吗？”阿大一头雾水的问。 

“让你猜到我要做什么，我还能做你的少爷吗？”任翊翧不屑一哼。 

“哦。”阿大木讷的应了一声，“那咱们留下来是为了……”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阿大被问的哑口无言。 

任翊翧瞥见了自门口走进来的梁月华。她竟然也没有离开杭州？“试剑会”之后，见识过了无缺剑剑气的人，大多已经明白了与无缺剑无缘，离开了杭州。至于梁月华……试剑会那日，她同样为无缺剑的剑气所伤，如此看来，她并未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高，心中也是惦记着那把剑的。 
任翊翧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 

“少爷……”少爷的笑容好恐怖哦！ 

“嘘！”任翊翧示意阿大噤声。 

只见梁月华一进茶楼，立刻有两个儒生模样的男子迎了上去。任翊翧对这两人完全没有印象，瞧着应该不是江湖中人。 

“许久不见，仙子别来无恙？”其中一个殷勤的问道。 

任翊翧了然一笑。原来是旧识！还以为“月华仙子”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呢！ 

“还好。”此时的梁月华，与任翊翧见到的全然不同，掩饰去了眼中的算计，脸上一派的平和，若是没与她打过交道，恐怕还真的会以为她冰清玉洁。

“我等听闻那试剑会上妖女作怪，仙子无碍吧？”另一个则是一脸的关心。 

妖女？任翊翧挑动了一下眉头。显然，他说的是云无痕。 

“月华倒是无碍，只是苦了试剑会上的众位前辈，被那无缺剑所伤。”梁月华一叹，“说也奇怪，那无缺剑竟然只听云无痕一人的话，她一出现，便风平浪静了。” 

任翊翧喝了口茶，冷冷一笑。一直觉得梁月华不是简单人物，只是没想到，她的手段有这么厉害。听似无意，却分明将无缺剑之罪，推到了云无痕的身上。她想做什么？难道，她还在惦记这无缺剑？ 

“若不然，怎么说她是妖女呢？”一儒生不屑的说道，“试剑会之后，就有传言，说她武功如何了得，照我看来，恐怕不及仙子一成。” 

梁月华竟然也没有否认，只是一笑。 

想欺人不难，难的是能够自欺，想这梁月华也是此中高手了。听了这样的恭维，竟然还能含笑自若？ 

“那是，仙子轻功天下第一。”两一人连忙附和。 

天下第一？好大的口气啊！任翊翧忍不住哼出声来。 

“少爷……”阿大疑惑的看着任翊翧。 

“吃你的点心，不要说话。”任翊翧低声吩咐道。 

“何况，那云无痕根本不像个女人，哪及仙子的花容月貌，绝代风华？” 

“噗”的一声，任翊翧不客气的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花容月貌？绝代风华？她可算见识到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任翊翧别的不敢夸口，女人还是看了不少的。梁月华不难看，但也只能说是不难看而已，若她不是什么“月华仙子”，估计他不会有欲望去看她第二眼。昂贵的胭脂水粉可以勾画出精致的脸谱，却无法描画出一个美人，更别说是什么“花容月貌”，“绝代风华”了。 

被任翊翧喷了一身茶水的阿大，无辜的看着任翊翧，也不敢出言抱怨。 

“瞧什么？去找块帕子擦擦不就得了？” 

“哦！”阿大老实的照着任翊翧的话，去找帕子了。

任翊翧这边的一样，似乎并未引起梁月华那边的注意，三人依旧在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只不过，经过了试剑会，想来也不会再有人敢去和那妖女争无缺剑了。”儒生的语气中，带着惋惜。 

终于说了一句明白话！任翊翧重新为自己斟了茶水。 

“那也未必。听说云无痕宿有恶疾，如今为了治病，不得不暂且卸去内功……”梁月华说的状似无心，“如今的她，没半分内功，与常人无异，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夺剑。” 

任翊翧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摆明了就是在暗示嘛！不过，这梁月华还真是有些办法，她是如何得知云无痕卸去了内功？江湖中，似乎还没有听到传闻啊。 

“哦，如此说来，那云无痕的风光日子岂不是也到头了？”那儒生说的颇有几分窃喜。 

想来那梁月华又开始想要算计云无痕。这种事情，多听无益。任翊翧招手叫来了店小二。 

“爷，你有什么吩咐？”店小二笑眯眯的问。 

“算账吧。” 

“爷，五钱银子。” 

任翊翧甩手将碎银子丢在了桌上，起身前好奇的问了店小二一句，“那边坐的两位书生是何人？” 

“哦！他们啊！还不是些穷酸秀才？自恃肚子里有些墨水，平时总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清高的很啊！”店小二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真有学问，倒是去中个举人回来啊！总说什么时运不济，遇不到伯乐。连赊的账都还不出来了，还装什么爷啊？没事就聚到一起说旁人的是非，我瞧着也不比那长舌妇人好到哪里，可偏就有人喜欢听他们说。” 

任翊翧一笑，“好了，去吧。”或许，他可以了解梁月华与这些人来往的目的了。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错，他是小人，地道的小人，不过，梁月华也未必就是君子，没好处的事，恐怕，她也是不会做的。她很清楚江湖中传言的厉害，有了这些穷酸文人为她挑拨是非，她既可保持她清高的名声，又可假他人之手对付云无痕，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她未免低估了江湖中人物。人不是只生了耳朵，可是还长了眼睛可以看的。

“少爷。”出了茶楼，阿大立刻跟上了任翊翧，问道，“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回客栈吗？” 

任翊翧的脚步滞了一下，“不，去找人。” 

“找人？”阿大糊涂了，“咱们在杭州还有熟人吗？” 

如果阿大能够变聪明，那猪都可以飞上天去了！ 

“好了，你先回客栈。”让阿大跟着他，迟早会被他的问题烦死。 

“啊？回客栈？少爷，您要一个出去啊。”阿大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怎么，怕我有危险？就算你跟着我，有危险时，恐怕也是我救你吧？”任翊翧说的不屑。 

“阿大不是那个意思。”阿大小声的回道。 

“那是什么意思？”任翊翧皱了眉。 

“老爷走之前吩咐过的，让我更紧了您，怕您……嗯，去打扰云小姐。” 

任翊翧一用力，差点将手中的折扇给折断了。搞什么！那云无痕是谁啊？至于对她这么好吗？就算她有再多的优点，也不过是个外人吧？他可是任家的二少爷啊！ 

“如果我偏不让你跟呢？”任翊翧的语气中，颇有赌气的成分。 

“啊？少爷，别让阿大为难啊。”阿大急的直抓头。 

“哼！本少爷不痛快，偏要让你为难。”任翊翧一甩手，“我警告你，不要跟着我，否则……有你好看。”说完，任翊翧转身走开。 

那他该怎么办啊？少爷应该不会是去为难云小姐吧？其实，少爷除了说过几次很伤人的话，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吧？也许，是老爷想太多了？ 

反正他是没胆子跟上去的，只能求老天保佑，少爷不是去找云小姐就好。

任翊翧果真是去见云无痕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去见她。或许是好奇吧，好奇那个内功惊人的女子，一旦卸去了内功，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他为什么没去走正门，而是像现在这样，跑来翻墙呢？他可不是怕了单怀柔和闻剑心，虽然单怀柔的嘴巴很毒，闻剑心的脸色冷的吓人，但他是绝对不会怕的，他只是……只是想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既然有捷径可走，他为什么还要走正门，去自讨没趣？虽然这样翻墙，似乎是很不君子的行径。 

还没翻过院墙，任翊翧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的云无痕，依旧一身的素白，披着暗红的大氅，正在把弄着她的埙。原以为失去了一身的内功，她自然就会没起气势，会像其他弱质女子一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他错了。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眉宇间的泰然，唇角轻扬的祥和，自然就有了傲视一切的气势。她，依然是她。 

云无痕突然抬了头，看向他这边。他一时失措，竟然一脚踩空，狼狈的跌了下去。 

“你……很喜欢从这里翻过来？”她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俯身问他。 

“是啊，我还奇怪，为什么每次我都是从这墙上摔下来，难不成这墙和我过不去？”任翊翧径自懊恼的说道。 

云无痕低低一笑。 

任翊翧抬起头，直直入眼的，就是云无痕的笑容。以前不觉得她有多美，可是，这笑容却让他莫名的心跳加快。 

“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美吗？”话一出口，任翊翧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哪里像是他任二少会说出来的话？他可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怎么还会用这个老套说辞？但，话就是冲口而出的，自然而然的就发出了感叹。 
“啊？”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笑，“是吗？” 

一般女子在听到他这样说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要么就是多谢赞誉；要么就是羞答答的扭捏着。可是，偏偏她就不是。 

“是啊，没人说过吗？”他就不信她可以淡然一笑而过。 

“你说是，那就是吧。”她向他伸出手，“ 我拉你起来吗？” 

任翊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坐在地上，罗嗦了半天。 

“不必，多谢。”让女人拉他起来？那他任翊翧也未免太没有出息了。 

云无痕浅笑着收回手，“你来，是找我吗？” 

难不成他是来找单怀柔和闻剑心的？任翊翧爬起来看着云无痕，却没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变的很郁闷。是因为她的反应吗？听了他的赞美，她却表现的那么淡然。一个女人被男人称赞美丽，不是应该很开心的吗？

“喝茶吗？”云无痕走到石桌旁，问道，“这是自制的菊花茶。” 

“哦，好。”看到她轻举起紫砂壶问他，他竟然就呆呆的应了，完全不介意刚才已经在茶楼喝了一肚子的茶水。 

她为了他斟了茶，就茶盏递给了他。纤细的手指，在紫砂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白皙好看。老天，他是不是中邪了？着她的手指，他也可以发呆？ 
匆匆的接过了茶盏，任翊翧立刻掩饰似的喝了口茶。嗯！好茶！淡淡花香，虽不浓烈，却在唇齿间留有余香，微微苦涩，却有回甘，别有一番清雅味道。 

“你不怕吗？”任翊翧猛然问道。 

“嗯？”云无痕被任翊翧不着边际的问题，问的有些糊涂。 

“你现在还握有无缺剑，却没了内功，不怕有人趁机算计你吗？” 

云无痕笑了，“是不是我怕了，就不会有人算计我了？” 

一句话把任翊翧问住了。 

“既然怕不能解决问题，又何必怕呢？” 

她说的是没错，这样的道理，是浅显易懂的，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她这么泰然。 

“无缺剑于你，终究是个祸害。”任翊翧低头喝着茶，闷闷开口。 

“是福是祸，与剑无关吧。”云无痕浅笑着，没再说下去。 

也对，剑是死物，真正的祸害，只怕是人的贪念才对。 

“既然放在晴儿身边是祸害，那送给任公子可好？” 

单怀柔的声音让任翊翧背后一凉。她出现的可真是够快的。 

“怀柔姑娘爱说笑，任某自知无力拥有无缺剑。”任翊翧几乎是在咬着牙说话。 

“是吗？可我怎么看着，任公子对无缺剑很有兴趣呢？”单怀柔冷笑着问。 

“那怀柔姑娘一定是看差了。” 

“哦？看差了吗？或许吧，我就说，我怎么没见着任公子进宅子？想来，也一定是看差了。” 

云无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任翊翧很是尴尬，又想起刚刚从墙头摔下来的窘状。这个单怀柔！以后千万不要落在他的手里，否则……任翊翧将拳头握紧。 

“好了，怀柔，任公子也没恶意的。”云无痕出言劝道。 

“有没有恶意，我是不晓得，不过……我只知道有门不走的，不是善类。”单怀柔看着任翊翧，意有所指。 

任翊翧“呼”的起身，“任某告辞了。” 

“不送。”单怀柔倒是接的痛快。 

任翊翧忿忿的离开。 

“喂，大门在那边啊。”单怀柔指了大门的方向。 

任翊翧气急败坏的快步离开。 

“怀柔，何必针对他？”云无痕喝着茶，淡淡开口。 

“我也不想啊，谁让他不像个君子？”单怀柔一哼，“对了，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云无痕想到任翊翧从墙头摔落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单怀柔一叹。那任翊翧也不是没有优点啊，至少，他让晴儿笑了。虽然晴儿习惯了总是嘴角轻扬，但她知道，晴儿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笑过了。

『第十一章』 

早已经料到会有人趁着晴儿失了内功，找上门来滋事，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这么明目张胆。 

“来的几位，都是哪门哪派的，不先介绍一下吗？”单怀柔将房门一关，根本不给这些人接触云无痕的机会。 

“少废话，将无缺剑交出来。”一大汉凶神恶煞似的吼着。 

“不知死活。”闻剑心沉着声音开口。 

单怀柔冷冷一笑，“就怕把剑放在了你们面前，你们也没胆子拿吧？你们主子没告诉你门无缺剑的厉害吗？” 

单怀柔的话，让几个大汉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真是可怜呢！若是真的就这么被无缺剑伤了，岂不是冤枉？”单怀柔语带挖苦。 

“罗嗦，让那妖女出来受死。” 

冷着脸的闻剑心一听到“妖女”两个字，立刻拔出了剑，一场混战已是再所难免。 

闻剑心与单怀柔的武功自是不弱，来者却也不是好对付的，虽然都在刻意显示自身的武功路数，但很容易看出，来的几人，并不是出自同一门派。打斗中，闻剑心一剑挑下了一大汉的金色腰牌。 

几人正打成一团，单怀柔一开始体力不支，屋门突然被推开，云无痕手持无缺剑，自屋内走了出来。 

“大小姐？”闻剑心几乎是飞身上去，挡在了云无痕面前，惟恐有人伤到了她。 

“剑心，让开。”云无痕低声开口。 

“不行，他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善类。”闻剑心难得的抗命。 

“我说，让开。”云无痕重复着，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是坚定。 

闻剑心犹豫了一下，终于让开了身，任由云无痕走了过去。 

看到云无痕走了过来，几个大汉开始向后退，竟然没人再出手。 

“你们是要这剑吗？”云无痕手一抬，将无缺剑举至来人面前，“想要的话，你们便拿去吧。” 

几个大汉没有人敢伸手，都盯着那传说中的无缺剑，不知它会有什么魔力。 

悲鸣乍起，血光闪现。云无痕握着无缺剑，冲天的血光中，她的一身素衣被映的通红，脸上却依然是波澜不惊。 

来人手按胸口，口吐鲜血，大叫着“妖女”，想要夺门逃去。 

“喂！”单怀柔叫住那几个脸色狰狞的大汉，手中捏着他们遗落的腰牌，一剑劈开，“告诉你家主子，想要一石二鸟，就要舍得本钱，人家鎏金山庄的腰牌可是纯金打造的，你们这镀金的，未免太假了吧？” 

那几个大汉哪里还听得进去单怀柔的话，只一心想要离开，以免被剑气所伤。 

无缺剑终又平静下来。 

“大小姐。”闻剑心看着云无痕，担心她随时又会旧病复发。 

“我无碍的。”云无痕放下了剑，舒了口气，“可是，我没了内功，救不了他们。”若是她内功还在，她可以为他们化解掉大半的剑气，如今，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所有人都以为，想要控制无缺剑，需得上好的内功，却不知无缺剑只会伤想要得到它的人，与内功无关，所以，即便是没有分毫的武功，只要心无贪念，自然也不会为无缺剑所伤。

早上还没出客栈，就听说了“鎏金山庄”的人去偷袭云无痕的事，据说，虽然云无痕内功全无，却没有受伤，反倒是去偷袭的人伤的不轻。到了中午，事情就已经演变成了：云无痕借无缺间剑气伤人。云无痕没了内功，却仍然可以控制无缺剑，“妖女”之说似乎是再度得到了印证。 

“那妖女在试剑会上出现，分明就是惺惺作态。”茶楼里，任翊翧见过的落魄书生正吐沫横飞，比手划脚。 

“明知道那无缺剑的剑气有多邪气，却还要把剑拿出来伤人，你以为那妖女安了什么好心？”另一书生立刻附和。 

“既然没本事，又何苦去偷袭？”任翊翧经过时，冷冷的插了一句。 

“什么？”书生显然没料到任翊翧的出现，“尊驾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两位继续。”任翊翧一笑。挨了打还不能还 
手，他还真是头回听说。不过，如今的云无痕，只怕是怎么做都是错，不还手，人家自会说她没那本事，被夺了无缺剑是活该；还了手，就说她是借剑伤人。如此看来，还是还了手比较不吃亏啊。 

至于所谓的“鎏金山庄”的手下，他倒是觉得不是那么可信。金飞鹄已经赢了试剑会，却还要来抢他控制不了的无缺剑，那不是太傻了吗？倒是这两个书生的嚼舌颇耐人寻味，不知道与梁月华是否有关系。只不过，他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口口声声的不屑于“妖女”，梁月华一个“仙子”，为何偏偏要和云无痕那个“妖女”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