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啊?”
结果这一天归家的时间也并没有因为工作量的持平而有所提前。
当他仿佛例行常规地回到家,看到妻子稍显疲惫又失望的脸时,他才顿觉自己今日的做法有多么地自我与伤人。
“我——”
“婆婆和公公已经回去了,不论我怎么劝说都不愿意留下来,说是怕打扰到我们。”
“今天——”
“你工作一天应该很累了吧?晚饭已经吃过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去给你做。”
妻子没有看他,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我认定一般地陈述着今天的日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尽着责。
而事件的全部原因都在于他。
是他如同被蛊惑一般地在本宫大辅面前坐下,听他讲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配合着笑,又挂掉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一家人要一起吃饭的’
‘我要和家人一起吃饭’
‘那我等你回来哦’
结果到头来,狠狠扇自己一耳光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十分抱歉今天。”
妻子肩膀轻微弧度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之后眼中似乎闪着微光,她尽力地想要避免这种难堪的场面,只能够不断地摇头。
“警署里常有突发状况我能够理解的。”
“今天,并不是这样。”
或许察觉到了他有坦诚的意愿,妻子安静下来,只是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算了,太晚了,早些休息吧。”
他舍弃了属于自己的‘明天’,没道理再亲手毁掉别人的明天。
“贤!”
妻子从后面紧紧抱住他,暖热的呼吸穿透他的脊背,“不回来吃饭也没有关系,至少……至少要接电话。我很担心你啊。”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将他吞噬。
很久以前,当他的世界出现第一缕光的时候,他也曾拥有过这个感觉。那一片迅速覆盖了黑暗的光芒,那一片将他救赎的光芒,耀武扬威着洋洋洒洒遍布,像是要将他都一点不剩地吞噬掉一般。
‘我担心你啊’
或许,那个时候,也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吧?
如今他才会在同样的话语之下动弹不得。
但一乘寺贤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不是曾经可以任性肆意的孩子。只是他好像还没有能够立刻适应成年人的生活,他还不能够像是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完美地去经营属于他自己的家庭。
“对不起,”他轻轻地将妻子环在他腰间的手握住,“以后不会了。”
日子仿佛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改变自由。
当本宫大辅不出现的时候他活在现在,反之他就会被过去拉扯。那些摆也摆托不了的千丝万缕,联合起来织成了网,令他身心俱疲又甘之如饴。
“不过,要我做这个是为什么啊?”
妻子拿着一叠资料走了过来,放在桌上,语气疑惑,又仿佛不敢多问。
“本宫君你还记得吧?”
他拿起那些资料开始细细地看,偶尔皱眉偶尔沉思。
“啊,上次那位先生,我还记得哦。”
“是为他准备的。”
妻子恍然大悟地点着头,而后有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可是,很奇怪不是吗?即使没有过多的接触,我也觉得那位先生并不像是性格不讨喜的人,没道理至今单身吧?”
他揉了揉眉心,这是做警察多年来留下的后遗症。手里的那一叠叠资料也仿佛成为了难以解读的卷宗一样令人费心,明明是要为本宫大辅物色一位出色的伴侣,他却反倒是担忧了起来。
“或许是太过于忙于事业了吧。”
时隔多年,即使再长情,也该放下了吧。
他又想起再次见面的握手,仅从这一点看来,他们仿佛都将过去放下了。
妻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然后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朝着目的地进发,出门前给本宫大辅发了一条邮件,确认对方没有忘记今日的约会。
走出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一些,到底在害怕着什么啊,好像对方一定会听从自己所说一般,本人都还兴致缺缺为何他却提前一头热呢?
想到这里他也未免打起了退堂鼓,见面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或者说,打着这样看似正义的旗号约本宫大辅出来见面,根本就是自己的私心。
【才没有忘记 因为 毕竟是你主动约我的啊】
之后本宫大辅回了这样的信息,他觉得握在手里的手机都烫得快要穿透手心。
他反复看了几遍本宫大辅发来的信息,在按下‘确定’键之前犹豫了几秒。邮件箱又变得空空如也,他抵达了约定的地方。
本宫大辅抵达大约是10分钟之后。
进来就挠头说诶我迟到了吗?看一眼时间之后又松一口气地说贤你也未免太早到了,害我还以为自己迟到,等下你请客之类的玩笑话。
还像个孩子一样。
“本宫君。”
“啊?”
本宫大辅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嘴里还叼着勺子,面前的冰淇淋被舀了一大坨,其余部分开始渐渐融化,几个颜色混在了一起,看起来凌乱不堪。
“没记错的话,本宫君和我同岁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很明显地心不在焉,专注于眼前的冰淇淋。
“我、”他顿了一下,将放在一旁的备用资料捏紧,“我在之前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家庭,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本宫大辅朝着大厅喊,“服务生,这边再来一个冰淇淋。”
又有一些打退堂鼓了。
明明做了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勇敢的人,在面对着某些事情某个人时候,还像是只会瑟瑟发抖的小时候一样哆缩个不停,畏手畏脚,忘记自己早就已经不是那样。
“结婚的话,果然还是本国的女子比较好吧?”
“啊,那个啊……我无所谓的。”
服务生把冰淇淋端了上来,顺便撤走了那个空空如也的杯子。本宫大辅看似迫不及待地又挖起另一个来。
他一鼓作气地将带来的东西摆上桌,本宫大辅舀冰淇淋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向他手的位置,那之后将勺子放回了杯子里。
冰淇淋又开始融化了。
粉色蓝色的球状固体,在温热的环境下不再能够维持自己的形状,统统流进杯底,汇成一滩奇怪的颜色。
“这是什么?”
听起来稍有些抵触的声音,眼睛也转而看向他,眉头轻轻皱着像是不愿意责怪他一样地隐忍,怎么完全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一位,喜爱运动,恰好是足球,我记得本宫君你很喜欢吧?”
本宫大辅没有阻拦他,但是也未出声表态,他也一刻也不敢停地介绍了起来。
“还有这个,你看一下。”
对方的默不作声可能隐含了多种意味,而此时他只能往的那一方面去想。摆在桌上的茶一口也没有喝过,源源不断地说着话。
在某一个时间点,本宫大辅却突然抬起了头来,再不管不顾他在桌上摆开的一系列照片,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一刻将视线移开过。
“贤,”然后他说话了,“你在害怕吗?”
他没有能够说出话,因为本宫大辅恰好正中红心地给了他一击。
是啊,这好像就是一种害怕的语序,不管是看似正当的未雨绸缪,还是乱了章法的语序与表达方式,都像是急着想要逃跑一样胆战心惊。而这一切,全部都被看透了。
“还是说,看到我这个老朋友一直单身,在替我着急了?”
“我……”
本宫大辅并没有嘲笑他的词穷,反而是舒展着筋骨,将手臂抬起枕在脑后,以一种貌似看破红尘一般清淡的语气说,“谢谢你啦,不过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如此。”
不敢去看本宫大辅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特别像小丑,还是异常失败的那一种,看客甚至都不屑一顾。
大厅里还在放着优雅舒缓的音乐,有人来,就有人走。他们任何人都不属于这个地方,不过是路过暂且歇脚。
而人生那么长,却有人执拗地想要留住一个人。